宝庚十年正月十七早朝
大殿上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大臣们皆颔首而立,连站在最前面的徐成祖也不例外,今天皇帝的脾气有点不对劲,只怕说错一句话就会惹祸上身。
正阶下跪着一个人,他将头埋在地上双手扶在两侧,仔细看身子还在一个劲的发抖。汗水顺着后勃颈一个劲的往前胸膛灌,双腿间的那股子温热似乎下一刻就会脱离自己的束缚——只因他确实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
此人叫李英,时任大理寺卿,是当初三个陪伴宝庚皇帝长大的孩童之一。
那个和他一起长大的皇帝此时正在大殿最高的龙椅上坐着,用肃杀的眼神盯着他,那是一股子从内而外的愤怒,大臣们都能看出来今日李英可能真的小命难保。
“李英!”,皇帝一声怒喝
“臣…臣在”,声音已经扭曲的不自然了,除了发颤以外还因李英的嗓子似乎已经惧怕发出声音。
“朕命你探查正月十五夜发生在京城的杀人案,为何到现在没有任何进展?”
李英内心存有困惑,但此时已经被恐惧所替代并难以想起了,他只会颤颤巍巍的说,“臣有罪……臣有罪……”
皇帝豁楞的站了起来,引得下面的大臣都不自觉地压低了头。皇帝快步走下金銮,站定在李英的面前,
“花灯之夜,举国欢庆的时刻,居然就在京城,就在朕的家门口眼皮底下,就在花灯街头的众目睽睽之处,发生如此恶劣的杀人事件,到现在居然连被杀人、凶手是谁都查不到,你这个大理寺卿是干到头了吧?”
李英似乎已经忘记了所有学堂之上学到的话语,当年在东宫明明是太子太师一起教的他们识文断字,但他现在只记住了三个:“臣有罪……臣有罪……”
皇帝一摆手,“拉下去!关入锦衣卫诏狱”,两个身材魁梧的带刀侍卫上前,将已经绝望的李英如拖麻袋一般拖了出去。李英没有挣扎,也没有大喊大叫,如一滩已经失去了气力的肉泥被拖走,随即消失在了大殿门口。地上留下了一道水渍样的拖痕,分不清是汗水还是什么。
“魏珵在吗?”,宝庚帝问道。
一个鬓角已有些许白发的男人出了列“微臣在”
“从现在起,你暂管大理寺,行大理寺卿权力”
“谢皇上”,魏珵伏地磕头,却可以从侧脸看到他的嘴角勾出了一个弧度。徐成祖也莫名的高兴,脸上有了些许的笑意,虽然低着头,但还是没逃过皇帝的眼睛。
皇帝头也不回的走向了后殿,这是个大家内心都明白的信号:散朝了。
大殿上大臣们三三两两的后退,表情各异,有人欢喜有人愁。
散朝的路上,魏珵身边聚集了不少人,皆是拱手庆祝,魏珵被环绕在中间,脸上满是喜悦。
户部尚书吴锡和户部侍郎郑仁走在一起,并未去凑恭喜魏珵升官的热闹,两人皆是疑云密布的表情。出了奉天门,郑仁像是憋不住了一样
“吴大人,皇帝难得上朝一次,今日朝堂之上未议论黄河洪患,也不议论太后即将回宫的礼仪准备,为何抓着这个普普通通的命案不肯放手?”,郑仁的声音有些许的高
“嘘!!!”吴锡紧张的比了个小点声的手势,赶忙四处观望,幸运的是周围下朝的三两人群似乎没人注意到郑仁刚才说的话。郑仁也察觉到了自己声音有点大,四下观察,确认安全后,一脸疑惑的看向吴锡。
“你所说不错,此事我也觉得奇怪,必有蹊跷”,吴锡装作没事一样继续走着,压低声音说到
“微臣也感觉此事绝对非比寻常,但实在不知皇上为何如此,市井之地死人是很正常的,地痞流氓斗殴比比皆是,无非是发生在京城内而已,要京师衙门捕快去查也就是了,何必动用大理寺?大理寺现在乃是立法以及查皇亲国戚勋爵之类的大案机构,况且此类案件早在先皇时代就没有出现了,皇帝却将此蝇头小事交由大理寺去查,这是为何啊,而且……”,说着郑仁又四下观察了下,确认无人才继续开口,“而且因为这种小案子,居然革了正三品大理寺卿的职,实在是荒诞啊”,郑仁只顾自己滔滔不绝的说完自己内心困惑,却不见吴锡始终默不出声愁容满面,他怀抱腹中,像是藏着什么东西,吴锡对他的一股脑疑惑没做任何回应,还是自顾自的往前走,一阵沉默后郑仁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吴大人还有更重要的事没办,
“吴大人,内阁批复的关于户部拨款治理黄河洪患的折子今日又没递成,这下可被动了”
似乎终于有一句说到了吴锡的心坎里,他无奈的摇了摇头,“今天朝堂上的情景你也看见了,皇上开篇就在询问这个案子,哪有什么机会去谈赈灾的事情,这奏折,还在我怀里揣着呢”,说着,吴锡拍了片自己的胸口。
“吴大人,此事事关重大,首辅大人批复的数额未免太过夸大了些,若是照此拨款国库就成空壳子了”
吴锡苦笑“我也知道这个,所以我决定在朝堂之上呈给皇帝,不然按照原样奏报内阁,这折子怕是要落在首辅大人的手里了”
“一定要尽快让皇上知晓此事,不然怪罪下来,户部迟迟不肯拨款,会治你我消极怠工之罪啊!”,郑仁的表情非常焦急
吴锡摆了摆手“放心,下次朝堂,我一定奏报此折子”
“可,下次朝堂是何时啊”,这是郑仁和吴锡心中共同的疑惑,只是经由郑仁的嘴说出来罢了,似乎两人都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于是继续的沉默走了出去。
一位仪表堂堂、器宇不凡的年轻人身着蟒服快步的走在皇宫内御花园内石板路上,他好像有什么心事,面容凝重眉头紧锁,路上的宫女太监皆向他行礼,但他好像没看见一般的继续快步走着,随着他快步前进,腰间的佩剑也晃动的厉害。
皇上此时正坐在御花园湖边的石凳上,手捧一碗刚刚用湖中荷叶的晨露水沏泡的香茶,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摆了摆手,将身边的太监宫女遣走了。
年轻人一路小跑而来,却未见气喘吁吁,他上前作揖颔首,“微臣陆云浩,参见皇上”。
皇上看了看他正襟肃穆的样子,反而微微的笑了
“免礼”
“谢皇上”
皇上指了指石桌对面的另一个石凳
“坐”
年轻人再次颔首抱拳
“微臣不敢”
皇上脸上笑意更浓
“这里只有你与朕二人,就别这么拘泥于礼数了,坐”
“谢皇上”
说完,陆之浩径直走过去,坐到了皇上的对面。
“有什么想问朕的吧?”,皇帝端起茶杯轻声吹了下冒着热气的茶叶,一口细抿后问出了这句话
“皇上您应该是有自己的打算,微臣不敢多问,只是李英关在诏狱,微臣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对他”,陆云浩脸上有一丝的苦笑,丝毫看不见任何对李英命运的担心,好像在来之前就认定了皇帝并不是想要李英死或是在诏狱内被打的皮开肉绽。
“你猜的不错,朕将李英下狱是为了保护他,而今天在大殿上的那番震怒都是装出来的,只是李英此人太过正直死板,也不会演戏,朕害怕提前告诉他在大殿之上他表现不出来这般的恐惧,被旁边的大臣们看出端倪,于是就自作主张了”
陆云浩内心猜了个七七八八,李英下狱,花灯夜杀人案怕是要自己来接手了。
宝庚帝起身,站在一朵荷花前愣神,似乎若有所思,陆云浩也不敢打扰他,坐在石凳上一动不动。良久,皇帝似乎拉回了思绪,回过身来看着陆云浩,
“朕要你去查一件事情,一件天大的事情”
陆云浩心里早有准备,“请圣上明示”
宝更深叹了一口气,
“正月初五未时,河南布政司开封府知府的管家赵春带来了知府赵真飞奏,朕秘密接见了他。赵真在飞奏上说,正月初四夜,他组织的搜寻队在黄河岸边淤泥里挖出了一个石碑,上面写着轩辕国开国皇帝铁玉木在驾崩前曾经留下一笔宝藏,托付给了身边的大臣,如遇灭国之灾时,以高法道人在侧方可使用”
刚开始的时候陆云浩还没觉得有什么,但听到宝藏二字的时候似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眉角轻挑。
“皇上,此等光怪陆离的邪说,万不可轻信啊”
“朕也不想轻信”,说着皇帝看了看陆云浩,“可赵真在飞奏中说此石碑上刻有已经弃用失传近两百年的古砂金族文字,此字莫说是中原,怕是现在身在极北之地的轩辕国内也已无人会写,因此几乎没有伪造的可能性”
陆云浩默不作声,认可了皇帝的这个说法,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古砂金字的出现确实极大的坐实了石碑的真实性。
“轩辕国灭国起因一石碑,如今的情形太过相似,朕恐此事传开民心有变,再加上朝中以徐成祖为首的党派日益壮大,此事如被他们知道了还不知道会出多大的事情,所以朕决定秘密处理此事。朕派遣贴身太监安旭随赵春返回开封府,拓下石碑后毁掉,并火速带上赵真返京”
皇帝的做法陆云浩觉得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包括秘密处理也是陆云浩觉得有且必须的,他听得入神,时不时的点头表示赞同皇帝做法,虽然这个行为看起来非常的不敬圣上,但两人从小就如此,已经彼此习惯了。
“谁知这一去便是如泥牛入海,朕到现在也没等到安旭带人回来复命,直到正月十五晚,发生在京师街头的那场凶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