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又一个……”
此时,安拉贝尔正很没形象地趴在一棵高大杉木的枝干上,百无聊赖得就像一只慵懒的猫咪。她半侧着身子,一手支起脑袋,另一只手蜷在胸前,偶尔就像演奏木键琴一样无意识地轻敲几下树干。两条裹在长筒皮靴里的大腿自然垂下,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就像一串纤细而优雅的风铃。
坐在另一根枝干上的怀特看了看她,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后,小小的半精灵便顺着安拉贝尔的视线,向树下望去。
他看到在老杉树底席地而坐的罗曼刚刚放下手中的羊皮纸卷。一名年轻的商队护卫献宝似地递给她一片溪水边采摘来的阔叶萍。阔叶萍上盛放着十来颗野葡萄。这些野葡萄又大又圆,每一颗都在滚落的水珠下映衬出一种熟透了的、紫中透红的晶莹光泽。这在这个季节里自然颇为难得。看得出来,这名年轻的商队护卫很是花了一番功夫。
罗曼笑着接过那片阔叶萍,十分有礼地向年轻护卫道了谢。在将一颗野葡萄送入口中后,罗曼立刻眯细了双眼,似乎相当满足于野葡萄的甜度。那年轻的商队护卫随之眉开眼笑起来。
大概是胖商人的姿态和小姑娘那精灵般绮丽如梦的容貌,让人觉得有些高不可攀,几天相处下来,反倒是罗曼比安拉贝尔更受商队里的年轻人欢迎。就像现在这样,时不时就有人借着山林间的一丛小花,或是安营扎寨后采摘来的几枚野果到罗曼面前大献殷勤。
对于这些好意,罗曼大多不会拒绝。她总是客气有礼地向他们致谢,温和矜持而让人如沐春风。不得不说,罗曼那犹如邻家少女般温婉,却又透着一股浓浓书卷味道的淡雅气质,在银叶花领以北真的相当少见。这也就无怪乎,那些商队里的年轻护卫会表现出这么异乎寻常的热情了。
作为罗曼的婚约者,鲁伯自然不会有好脸色给这些无事献殷勤的混蛋。一直坐在罗曼身边的他,从刚才起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瞪着那名送野葡萄来的年轻护卫。好不容易把那人瞪走了,他又泄愤一般从那片阔叶萍上抓起五六颗葡萄,胡乱往嘴里塞去,大口大口地咬得噗嗤作响。
罗曼完全不介意恋人这样孩子气的举动。她就这么笑眯眯地看着他,眼角的甜蜜比先前吃下一颗野葡萄时还要浓厚,似乎此时此刻,这个世界中的一切都让她无比满足。
“女人真可怕。”
突然间,怀特没头没脑地感叹了这么一句。
安拉贝尔深有同感地重重点头。
“鲁伯以后绝对会变成妻管严的,被吃得死得不能再死。可怜的家伙。”
跟怀特一起为这个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的童年玩伴默哀片刻后,安拉贝尔直起身子,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接着凌空一个后翻,直接从这根离地五六米高的杉木枝干上跳了下去,微微一蹲,便像猫一样轻盈优雅地稳稳落地。
“呀,安娜!”
没有理会被吓了一跳的罗曼,安拉贝尔对着两人意味深长地嘿然一笑,又从那片阔叶萍上顺了两颗野葡萄扔进嘴里,便快步向着刚掀开门帘,从营帐里走出的一个人迎去。
“嗨,洛奇!”
“啊……安拉贝尔小姐……”
“那孩子怎么样?醒了吗?”
“嗯……呃……她……她……”
在营帐前被安拉贝尔叫住的,是一名约莫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年轻人似乎非常腼腆,连跟安拉贝尔对视的勇气都没有。被安拉贝尔叫住后,便一直低着头,像个婆婆面前的小媳妇一样不安地搅动着手指。
他有着一头平和的亚麻色短发,短发剪得整整齐齐,离远了望去就像一朵树林里最常见的黄棕菇。他的皮肤很白,一点儿也不像走南闯北的行商,样貌则颇为平庸,鼻梁两侧各有一大片雀斑。
此时,他的整个脸蛋都红得厉害。这让他的雀斑变得更显眼了,看起来就像一只虫蛀了的苹果。
安拉贝尔举起左手,有些郁闷地用大拇指揉了揉额头。
这个年轻人名叫洛奇,是胖商人巴洛克的侄子。怎么说呢……小姑娘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像是易受惊的小动物一样的男人,以致有些头疼该怎么跟他相处——这样的生物在暮冬堡是不存在的,因为他们活不到第二年魔潮退去、冰雪消融之时。
洛奇非常不擅长应对陌生人。尤其是面对陌生而漂亮的女孩时,他常常会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顺便一提,前几天安拉贝尔一行与商队相遇时的那场灾难,便是洛奇引发的。也就是说,正是洛奇在紧张之下用十字弓射穿了同伴的小腿,又差点引发了双方的冲突。
但神奇的是,这样灾难性的失误并没有让洛奇在整个商队中受到排挤与冷遇。那些商队护卫也不是因为他是巴洛克的侄子才敢怒而不敢言。
只能说是一种另类的人格魅力吧。
就连那个被射伤的护卫,都在洛奇眼泪汪汪地一边哭着,一边照顾他时,哭笑不得地宽慰了他。这在安拉贝尔看来,真的相当不可思议。
在这之后,洛奇总算找到了真正适合自己的工作——也就是给安拉贝尔打个下手,帮她照顾一下伤者。由于沟通起来实在困难,通常是安拉贝尔怎么说,洛奇就怎么做,倒也非常省心。
其实,洛奇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没用。
据巴洛克说,他这个侄子对数字非常敏锐,商业上的嗅觉也很出色。可惜,他的性格让他最多成为一个隐于幕后的出谋划者,却无法统率整个商会冲锋陷阵。这次带洛奇出来,也是想让他拓展一些人脉,顺便多一点历练。
也许是那天晚上多喝了几口麦酒,巴洛克拉着安拉贝尔絮絮叨叨了半天。
他说起巴洛克商会原本是他们兄弟俩一起经营的。他的大哥在一起危险的买卖里丢了性命,商会和妻儿便都托付给了他。说起他还有三个儿子,却因为自己常年奔波,成了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洛奇这样的性格,跟从小就受三个堂兄弟欺负有很大关系。
巴洛克想让洛奇继承他的商会,除了能力上最为合适,也算是全了兄弟间的情分。但巴洛克又担心自己死后,他的三个傻儿子整出什么徒惹人笑的闹剧来,洛奇又不是震得住里里外外的性子……
总之,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好了,洛奇。”安拉贝尔苦笑着道,“我救回来的那个女孩醒了没有?是或者不是,二选一的问题,这总能回答吧?”
“啊……是!她醒了!”
洛奇如蒙大赦,连忙答道。
“那太好了。我去看看她。”
“可是……她的样子比较奇怪……”
洛奇有些犹豫地提醒道。
“奇怪?”
“就是……不大像人,反倒像……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她醒来时,一看到我就显得很害怕、很戒备……就缩在角落里,感觉随时会扑上来咬我一口……”
看到洛奇一脸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咽喉,安拉贝尔暗暗翻了一个白眼——谁还能比你更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
然后,安拉贝尔皱起眉头,想到了那女孩刚被她救下时的模样——她身上只套着一件粗麻单衣。那衣服就像一只多开了一个口的面粉袋,破破烂烂的,还黏糊糊地淌着泥水。她除了那件面粉袋,便再没有其它衣物,也没有穿鞋,脚底结着厚厚的硬茧。从脚踝到小腿肚上还有新的、旧的,数不清的石子或荆棘划出的细小伤痕,显然早就习惯了光着脚行走在野外。
她的脸型不错,但整个人又干又瘦又黑,根本谈不上好看。安拉贝尔甚至没看出她跟自己同龄,还以为她刚刚十岁出头,也就和怀特的模样差不多大。
“是挺奇怪的……不会是东土大陆游历来的德鲁伊吧……”
安拉贝尔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掀开门帘,走进了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