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曼放下平举在身前的左手,直到这一刻,生死一瞬的后怕与庆幸,才终于涌上心头。罗曼觉得她就像在北地凛冽的冬日里,一口气喝了一大口火酒,脑袋微微发晕,身体滚烫,胸口更是跳得像要炸开一样。
她右手里握着一把精致小巧的手弩,那同样是他们在暮冬堡购置的装备,是给骑士们贴身破重甲用的。那个青铜阶的盗贼“毒刃”赫斯曼,就是被罗曼从身后一箭爆头。
法师并不像常人认为的那样,只依靠法术进行战斗。至少,用一个强大的塑能法术将敌人撕得七零八落,同用「隐身术」和弩箭从背后偷袭并没有什么区别,后者的消耗反而要小得多。法师都擅长精打细算,法术位不多的低阶法师更是如此。他们总会千方百计地寻找一些接近法术效果的替代手段。
作为一名法师学徒,罗曼的心理素质与精神力强度在同阶中堪称佼佼。她擅长对法术进行精密、细致的操控。就像刚才那样,无论怎样的险境,罗曼都能保持冷静,不会因恐惧或压力发生失误。这正是怀特看中她的理由。
但罗曼也有着致命的缺陷。怀特说过,无论她再怎么努力,这一生所能达到的极限就是白银巅峰。这可不是信口开河。
奥术系施法者比其它职业更需要天赋。罗曼的问题在于,她那具普普通通的身体能容纳的魔力上限太低,甚至不足以支撑一个六环法术。她的情况跟拓荒村那个老牧师很像。即便能通过不懈的努力将技艺磨练至极致,堪称站在白银位阶的顶点,却也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再进一步。
所以,罗曼很少选择那些重视威力,消耗也大的直接杀伤型法术。怀特的教导也更偏向控制、辅助和防护,这些细致而敏感的法术,才是罗曼能一展所长的地方。
洞窟内的战斗结束了。
自首领以下,盗匪团全员身亡,无一生还。但安拉贝尔他们三个脸上,却依然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凝重。
怀特知道,他们不是第一次战斗,却是第一次杀人——第一次杀死与自己有着相似外形,都被称为人类的同族。
说实话,怀特已经很难理解这种感情了。无论之前瓦尔琳与巴迪的背叛,还是方才的杀戮,对他来说就像吹过水面的微风一样,让他心中起不了一丝波澜。
因为有这么做的必要。
而三个小家伙显然不这么想。哪怕是平时最为跳脱的鲁伯,此时也闭上了嘴,保持着完全不像是他的沉默。
也许,成长就是这种沉默中的改变。怀特想到。他突然有些想问问安拉贝尔,问问她当初决定帮助克洛娜时,有没有想到这些“正义的代价”。随即,他失笑着摇了摇头。这个想法真的相当无聊。
等到弥漫了半个洞窟的黑雾慢慢沉积为酸液流淌在地,怀特带着他们三个开始清理战场。
盗匪们的尸体已变得惨不忍睹,一具一具的交叠在一起,模样就像是扔在荒野里几十天后,腐烂到一半却没腐烂干净。满地都是被烧得半熟的内脏,一根根带着焦痕、像犬牙一样向上张开的肋骨,以及一层浮着厚厚油脂的,由血肉融化而成的黄褐色脓水。所幸血腥味暂时被刺鼻的酸液味道压了下去。
这样令人作呕的一幕,让安拉贝尔他们完全没有靠近的想法。再者地面上流淌着的酸液也非常危险。他们绕过这里,开始搜索洞窟的后半部分。
那里面弯弯绕绕的,有好几条岔路,尽头处都是一些稍小的洞窟。在这些地方,他们找到了十几把粗劣的铁制武器、一大批存粮和自酿的浑浊土酒、合计约十几枚金币的零散钱币,以及所有战利品中最有价值的——两块没被使用的职业石。
职业石,顾名思义,就是封存有职业传承的宝石。这种东西并不多见,必须由高一位阶的职业者,将传承与祝福封存进魔力导性比白银更好的有色宝石中。费时费力不说,原料的价格也算高昂。
而这两块都只是青铜阶的职业石,一块是怒气系的佣兵,另一块则是游荡者系的盗贼。它们大概是这些盗匪劫掠来的货物。但不太走运的是,职业石的传承与三个首领重复了,其他盗匪又达不到就职条件,结果便一直留了下来。
最后,他们来到了最深,也最偏僻的一处洞窟。他们在那里救出了四名女孩。女孩们都非常年轻,最大的也就比安拉贝尔大个三四岁。其中三名都像克洛娜一样,有着小麦色的肌肤,大概是其他村子里的山民。最后那名肌肤白皙一些,年纪也最大的,则是盗匪掳掠来的。
安拉贝尔发现她们时,四个女孩都瘫坐在洞窟的角落里。她们完全赤裸着躯体,身上不算脏,暴露在空气中的、少女特有的娇嫩肌肤上,遍布着那些盗匪在发泄兽欲时留下的青紫色淤伤,以及红肿的掐痕与咬痕。
小姑娘当即把鲁伯和怀特赶了出去,又跟罗曼一起找来遮盖粮食的厚实麻布,裁剪成披风一样的衣物,给她们围在肩上,遮蔽躯体。
这些女孩都非常听话,甚至“听话”都不足以形容。她们一言不发地任凭两人摆弄。安拉贝尔和罗曼怎么说,她们便怎么做,就像是被丝线操控着的木偶,目光空洞,毫无生气。
安拉贝尔和罗曼对视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将女孩们和能用得上的物资都带出洞窟后,怀特交替使用「化石为泥」和「化泥为石」这两个四环法术,最终将整个洞窟彻底封闭,连同曾发生在里面的罪恶,一起埋葬于大地。
四名女孩就在不远处看着,直至一切都结束之后,年纪最大的那名女孩突然跪坐在地,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仿佛被这哭声传染了一般,那三名山民女孩也抱作一团,哭得昏天黑地。
安拉贝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驱散了从刚才起一直积压在心头的阴霾。至少这一刻,她确实地感受到了此前一切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