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冥火启示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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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动机

那葬马坑位于项家集以东大约七里,是个深达五丈,直径达三十丈的巨型圆坑。相传是春秋时期由楚国人所挖。当时楚王热衷训马,那些合格的马匹被送到战场,一去不返,而剩下不合格的,病死的,累死的,便通通埋到坑中。附近尚有许多这样的大坑,但全都被使用填平,仅剩这一个空着,在地表十分醒目。

藤堂鹤悄悄来到坑边,看时间都已经快到正午,但他无处可去,只得到近处找到一根树桩坐下。忐忑不安地休息片刻,就见西边的林中出现人影,弟弟藤堂虎一个人快步走来。

藤堂鹤见没人跟踪,这才起身迎上去:“小虎。”

“哥!”藤堂虎竟满面笑容,拉着他到坑边一坐,“你逃出来了,我还担心你被龙老头给捉住呢。”藤堂鹤深吸口气,沉声道:“项东已经死了,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藤堂虎镇定地道:“我是故意被你打到河里,被冲出不远就爬上岸。我看见你们两个拼命,后来他病发身亡,你又把他推到河里。可惜我当时没有马,不然一定会跟住你的。”

藤堂鹤听得刺耳,紧紧盯着他道:“你是故意被打下河?那么项东的药里全都掺了酒,也是你做的手脚?”

“不错。”藤堂虎道:“我知道他住在哪,所以买通了他那个姘头,让那女人换了药。另外花形没有泄密,是我通知项东他兄长被杀,故意引到你那儿。而昨天项南也没认错人,就是我抢了他的公文,然后以烧烤时冒出的青烟为号,再让人放他出来。”说着一亮腕上的划伤:“这伤就是项南用指甲划的,算是我一时大意,所以不得不编个剪子的故事敷衍你一下。”

藤堂鹤面色阴沉,难怪他昨天坚持不逃,果然有阴谋,立即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藤堂虎从怀里掏出一面圆形铜牌,亮到他面前道:“我在三年前已加入神农会,现在是木字楼下第七制药堂堂主,这就是堂主才有的腰牌,你先看看。”

圆圆的黄铜牌面上,刻了四个不大的篆字——神农制药!而背面则只有一个字——七!藤堂鹤直直盯着牌面,那种莲花纹路,那种精细手工,心头慢慢沉下。他见过这种东西!

须臾之间,藤堂鹤的心里无比难受,他从来就没想过弟弟会与叛党有关,想都没想,可事实偏偏让他吃了瘪,又大又恶心,还吐不出来,半晌勉强自己接受这一点,又恨恨问道:“花形知不知道你的身份?”

“当然,她也早已加入神农会,但她可不是普通的药房丫头。”收起腰牌,藤堂虎又诡秘一笑:“她的姑姑就是东厂陆海空的妻子林岚。只不过她爹是上门女婿,所以她随了母姓。”

藤堂鹤暗暗吃惊,陆海空的亲戚,这点连他都不知情,口中道:“神农会怎会允许与东厂有关的人加入?”

藤堂虎道:“她与东厂西厂势不两立,会里早就查过,我们信她。”

藤堂鹤一皱眉头:“这次行动她也知道?”

“当然。”

“那我为什么被蒙在鼓里?”

藤堂虎理了理思路,缓缓道:“我们也是迫不得已。说起来都是因为项东,他已不再是那个只知养病的风流公子,一月前他加入漕帮,已经开始协助项北为非做歹,为免他继续伤害会中弟子,我们只能下此狠手。”

项北是项东项南的兄长,现为漕帮之主,与神农会中的青木堂向来敌对。

藤堂鹤怒道:“所以你就利用我?”

“不是你想的那样,若是这种单纯敌对,我怎么可能连累你?”藤堂虎注视着兄长道:“朝廷一直想打垮神农会,但因会中都是难民,为拉拢民心,表面又装出以和为贵,凡事好商量的姿态。据可靠情报,朝廷派出奸细,已经打入本会内部,企图让我们自相残杀。一月前项东刚刚入帮,就跟项南带人突袭了本会金字楼下的真金堂。可恨他们武功不济,居然暗放毒火。被抢走的物资和烧毁的房舍且不提,但教我剑法的堂主陈贯连同数条人命,这笔血债却不能忘记。这就是那内奸暗中提供的情报。而细算起来,近一年我们已经受到了四次突袭,次次都是走漏消息。会里对此事极为重视,然而查了数月始终没有抓到那名奸细。但这细细一查,很快却查到我,怀疑上你。”

藤堂鹤听得一怔:“怀疑我?”

藤堂虎点点头:“我是神农会的人,而你却在飞云阁做事,给效忠朝廷的项东和龙传孝当下人,这怎能不让人怀疑?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像奸细的搭档了。因此会里想出一个办法。除掉项南。只要我敢动手,事后你不报官,就能证明咱们清白。”

藤堂鹤恍然大悟,一时又气又恨,不禁道:“那你为何又要杀项东!”

“项南一死,你就成了同谋。万一将来朝廷查到此事,又发现我的身份,肯定会对你不利。会里不想让我分心,加之我此行目的就是找项氏兄弟报仇,所以干脆让项东因你而死,让你背上凶手之名,这样被朝廷敌视,走投无路,你才好加入神农会啊。”

“要我入会?”藤堂鹤忍不住笑了,“你,你觉得我可能答应吗?”

藤堂虎一脸诚恳地道:“你不要误会,神农会不是反贼,也从来没想过推翻明朝取而代之,我们就是想远离那些不合理的苛捐杂税,贪官污吏,想安安静静生存。难道这也有错吗?况且事情已经出了,不答应又能怎样?你杀了项东,你弟弟又是神农会的,朝廷能放过你吗,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藤堂鹤怒意上涌,脸色都涨得通红,用手指着弟弟,颤颤地指了半天,终又无力一垂:“我是你哥啊,你怎么能这么害我?”

“我知道。”藤堂虎的声音亦出现一丝悲哀,“所以我才害怕,万一你被项家赏识,进入漕帮或朝廷,将来再与神农会为敌,我怎么办,怎么办?小时候因为有病,爹对我一直偏心,还你让替我做牢,我知道你很委屈,可我没有办法。但现在,我有能力了,我想报答你,想你跟我一起好好的,我绝不会害你呀。”

藤堂鹤又气又恨,重重道:“你这就是害我!咱们,咱们一起长大,你还不了解我的性子吗?我怎么可能与朝廷为敌!”

藤堂虎道:“你那是愚忠!睁开眼睛看看,全国七千万百姓,无家可归的难民就达六百万,朝廷在干什么?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而皇帝则整天忙着长生不老。这么腐朽的朝廷还值得拥护吗?”

“……是,朝廷是有错。”藤堂鹤道:“可别忘了就是一个为朝廷牧马的男人,才把你养这么大!”藤堂虎呆了呆,接道:“所以爹才会被咱娘抛弃,不是吗?”

藤堂鹤双目一红,竟透出一丝罕见的凶狠:“你说什么,你居然帮着那个贱人说话?”

藤堂虎垂下头:“你别误会,我比你更恨她。我就是觉得,这个女人和朝廷一样势利,你天生富贵,掌握各种资源,他们就会巴结你,亲近你,但如果你生来贫寒,一无所有,他们就会毫不留情地把你舍弃。何必呢,干嘛把他们看得那么重,咱们有手有脚的,难道离开他们就活不下去了吗?”

藤堂鹤道:“朝廷才是正道!”

“不。”藤堂虎昂首道:“民心才是。”

藤堂鹤登时无言,那一刻他突然发现,站在面前的是个陌生人,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服这个人,一时疲惫不堪,只气道:“我没你这个弟弟。”说完扭头就走。

藤堂虎急忙一拦:“你上哪去,你不能走。”

藤堂鹤把脸一沉:“你还想跟我动手?”

“我,我……”藤堂虎有些语塞。

“他不会。”一个声音忽懒懒接道:“但我老人家有可说不准。

藤堂鹤回头,只见身后竟多出一名缁衣长者,腕上一条龙眼菩提手串,下颏一把两寸长的山羊胡,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我这人小气得很,恼了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藤堂鹤看着眼生,不禁道:“阁下是哪一位?”

“神农会木字楼楼主,訾星辰!”

“訾星辰的四象冲压威力极大,大人真有把握对付?”

与此同时在西方百里之外的山坳内,一名农家打扮的圆脸青年正向身前一人询问。那人年纪不轻,身材却保持得极好,而腕上一条漂亮的鹤天珠手串更显示出此人非凡的身份,再看五官,正是东厂二号人物——刀霸段骑鹰。

听罢段骑鹰只淡淡一笑:“火药威力也大,但只要手中有水,那不过是堆没用的土面儿罢了。你现在不需要担心我,你要担心的是你自己。明天就到项家集了。如果你这个知己不肯就范,非要帮助神农会作乱,你下得了手吗?”

圆脸青年面上一僵,随即低下头道:“我会想办法的。”

“你没有直接回答我,我是在问你,如果真到了必要时刻,你会不会为了朝廷杀他?”

圆脸青年握紧双拳,艰难地道:“为什么非要杀人?如果他真不答应,我们把他关起来,囚禁起来不行吗?”

段骑鹰一声冷笑:“你以为陆海空会答应?”

圆脸青年垂下头,半晌方道:“神农会虽有些乌合之众,但大部份都是普通百姓,都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他们跟土匪完全不同。为何陆大人,非要赶尽杀绝?”

“……这是性格使然。陆海空武功绝顶,几乎从未经过失败,所以处事略为极端,”段骑鹰道:“其实我也不想打打杀杀,我也想过几天太平日子,但官场向来如此,权利决定一切,如果有一天你能坐上他的位置,你也可以想怎样就怎样。”顿了顿又道:“你仍然没有回答我。”

圆脸青年一脸痛苦,良久才道:“我明白,如果真到了迫不得己时,我,我会,为朝廷杀他。”

段骑鹰点点头:“好,你最好明白,你现在是都市王,不是宫天骄,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