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冥火启示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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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脱逃

隆冬。

被扫得一片雪花不剩的演武场内,犹如豆腐块般站着一支三百人的方队——个个年轻剽悍,右手擎刀,在队前两名教头的口令下,整齐划一地做着各式动作。方队前三丈多高的观武台下,立着一个门字形的木架,藤堂鹤近乎一丝不挂,好像大字一样被吊在这木架上,而一名白衣人手持小刀,正慢慢地给他右腿剥皮。

藤堂鹤的右膝以下刚被剥完,从脚趾尖到膝盖,所有的皮肤都已脱离肢干,但在剥皮者的精湛刀功下,那层肉皮没有受到额外损伤,只是像被从裤线剪开的一条裤腿一样,靠着腘处皮肉连接,软塌塌地贴在腿上。地面鲜血四溢,有的凝固,有的却热气腾腾。

陆海空那有些阴沉的声音从观武台上传下来:“翅膀上长了几根毛,你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是不是?”

藤堂鹤痛不欲生,哀声道:“属下知错了,求大人开恩,求大人开恩,啊!”

“开恩?我现在想给你开膛!你知不知道我们花了多少心思才抓住宫天骄,你倒干脆,随便找个死囚,把人给换了。做事真讲义气,真有手段,让人刮目相看啊。”

藤堂鹤道:“属下知罪,属下罪该万死。可是,宫天骄是属下唯一的朋友,当初若非他出面,属下绝不可能活着离开穿山甲。如今他又是因为属下被抓,属下,怎能见死不救啊。”

陆海空道:“宫天骄贩卖私盐,拒捕伤官,论罪当被凌迟,你不知道吗?还是在你心中,堂堂大明律法,还比不上你们兄弟间的情义!”

藤堂鹤忍痛道:“属下不敢,属下只是一时冲动,对朝廷绝无二心,请大人明鉴。”

陆海空一哼:“没有二心,那么说出宫天骄的下落吧。”

藤堂鹤道:“他,他逃走了。属下给了他一些银子,他就离开了,没有说具体去处。”

“你还撒谎!”陆海空怒道:“宫天骄受了那么重的刑,连路都走不了,他怎么逃?你是不是把他藏到哪里养伤了?”

藤堂鹤急道:“没有,属下没有,他真是逃了。”

陆海空顿了顿,冷声道:“藤堂鹤,你让我很失望啊。好,不说,那么去司礼监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藤堂鹤骤然变色:“属下不去,属下宁死不做太监,绝对不去,求大人开恩!”

陆海空来到高台边缘,俯视了受刑之人片刻,声音中难得出现几分怜悯:“人不放下过去,注定没有将来,早就跟你说过别找你娘,那种自私的女人不值,可你偏偏不听,非要去通灵岛,伤了耳朵,引发这一连串因果。是我逼你吗,我绝情吗?不是,是你放着康庄大道不走,非要自寻死路,你自找的!”

“……是。”藤堂鹤垂下头:“大人说得是,属下太固执了。可不找到尚原绫,不当面问个明白,属下死不瞑目。别的女人都能相夫教子,都能担起责任,凭什么她就不行,她凭什么那么特殊?不让她为此付出代价,就算走上康庄大道又怎样,名扬天下又如何,我不甘心!”

“不甘心?人这辈子不甘心的事多了,别人都能忍得了,凭什么你不能忍,你又凭什么那么特殊?”陆海空语气一寒,沉声道:“念在你为东厂立过功,我给你一个选择,这也是你唯一的出路,听好了。要么交出宫天骄,你可以不用净身,如愿回到民间,去过想过的生活。要么拒绝交人,给朋友一条生路,但是你却要净身,永远留在司礼监。二者至少要选其一,你决定吧。”

藤堂鹤僵住,刹时进退两难。等了片刻,陆海空有些不耐烦:“还要我替你决定吗?好,阉了他。”

藤堂鹤如遭雷击,面上的血色登时消失。骤见白衣人人一把撕掉自己内裤,弯下腰把小刀伸过来。此刻只要刀刃一剜,他就永远做不成男人,就要永远受到天下所有女人的嘲笑!年青人崩溃了,猛然上下牙一合,咬舌自尽!

藤堂鹤忽然惊醒,从床上坐起来。

——手腕间是沉重的铁铐,类似于牢中囚禁犯人的刑具。腰间则是更为沉重的铁链,彼端系在地上一块圆形磨盘上。那磨盘至少也有四百斤重,苍白粗糙,就如同死人的脸。在上面还有两个馒头……刚刚看到这,骤听耳旁有人道:“……听说项东的人头已被割下,送到他兄长项北那去了。”

“应该的,谁让那小子自己找死。不过说起来,抓这藤堂鹤真有些邪门,你说绫姐跟他有什么关系,为啥非得见他?”

“谁说不是呢。这藤堂鹤就是个长工,平头百姓一个,而绫姐武功那么高,连会长都让她三分,他们俩居然也会扯上关系?嘿,这后面肯定有个故事啊。”

藤堂鹤一怔,这是说自己吗?巡视一圈,又走到对面的铁门跟前。门上的小窗比巴掌还小,又从外面关着,根本什么也看不到。他用力一拽铁门,显然上了锁,不禁叫道:“谁在外面,放我出去!”

哗啦,小窗打开,一张圆脸凑了过来:“赶快吃饭,喊什么喊。”

藤堂鹤目光一动,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劳驾兄台,能把藤堂虎叫来吗,我是他哥,有话要说。”

一张方脸随即凑过来道:“对不起,爷们没那耐心。赶快老实地吃饭,不然让你一路饿着到神农会。”说完吱嘎一声,又把门上的小窗关死。

藤堂鹤心中一动,要押自己去神农会?面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他只好闭嘴。退回来再检查唯一的后窗,勉强能钻出去,但前提是得弄断那三根比手指还粗的钢筋,再向窗外一看,他怔住。

窗下是一座极其普通的小院,但院里空无一人,却爬了一地骇人的黑蛇。那蛇类长约三尺,黑背白腹,正是当地人俗称的阴阳蛇,亦是唐代柳宗元在《捕蛇者说》中所介绍的那种毒物。此外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外地买来的过山风,竹叶青,此刻阳光正好,这些毒虫全都在舒舒服服地晒太阳。看到这藤堂鹤忽记起来,这里是蛇意堂养蛇制药的后院,他以前来过。……没错,自己是在项家集!集中注意再看,院门口还趴着一条黑狗,正闭着眼睛大睡,但这狗不是飞云阁的容容,他们没有交情。

藤堂鹤的身体有些发冷,即便能弄断钢筋,可跳进院子时若不小心碰到了哪条,被咬上一口,有没有下半生就会变成一个很大的悬念。而即便侥幸不碰,自己突然出现,那条黑狗会不会积极地起来打招呼?……看似无人把守,实则寸步难行。他皱了皱眉,只得重新坐回床上。

——被囚禁了,为什么呢?还要见那个绫姐?听得太少,有些不知所谓。那么担心自己向龙家报信,说出他们杀害项东的经过?藤堂鹤有些两难,报信是害了弟弟,不报却是背叛朝廷,随即又是一怔,难怪会做那个净身的噩梦,原来此刻的处境跟那时一模一样!当初自得知好友贩卖私盐,他一直竭力保密,结果却仍是被刑讯逼供,被迫自尽。而眼下自己成了凶手,还牵扯到神农会,性质显然更加严重。

藤堂鹤在原地踱了几步,迅速做出决断:说出真相,马上脱身!朝廷和百姓永远都有矛盾,自己解决不了,也不想变成任何一方的棋子,上策只能是远离,但临行前要卸下这个黑锅,要想个办法将真相通知飞云阁,只是,若被怀疑怎么办?刚想到这一层,门外响起一声熟悉的叫骂:“王八蛋,有种跟你爷爷单挑,群殴算什么……哎哟!”然后没了声音。

是何马!藤堂鹤立即冲到门前道:“是不是何马?”

门外一个声音道:“当然是,他怕你一个人无聊,陪你做伴来了。”

藤堂鹤心头一动,他是来调查项东的死因。瞬息间茅塞顿开,单是自己解释肯定没人相信,但若找一个飞云阁的熟人帮忙呢?很快拿定主意,往身上摸了摸,不单是手串,所有的东西都被搜走,没关系。他转过身面对墙壁,舌尖在口中舔弄几下,便拿出了镶在左侧的一颗“阻生牙”。

阻生牙俗称立事牙,通常长出来就需拔掉,藤堂鹤当然已将本尊清除,此刻他拿出的只是一颗特制的黄玉替代品,其硬度仅次于刚玉和钻石。将牙齿捏在手中,他小心翼翼牙齿打开,又从里面取出一段极细极韧的黑线——钢丝锯!以此为钥,他三两下便将腕上的镣铐打开,然后又快步走向后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