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仍在不紧不慢地下着,地面已经失去了本来的颜色。
回到岸边的双层客船上,龙琳与雁登云正在一层下棋,守着一个炭火盆,全神贯注。藤堂鹤没有打扰,又悄悄来到船尾。雁灵甲身披蓑衣,面色沉静,正握着一根竹竿默默垂钓。平静飞雪的的岸边,中年人与天地气场相合,犹如一幅水墨丹青,颇有出世的飘逸之风。
藤堂鹤站到他身后,轻声道:“会长好有雅兴。”
雁灵甲没有回头,淡淡道:“不然能怎样,何煌恩已经消失了一夜,现在要追也晚了。”
“会长知道了?”“这又不是秘密,为什么不知道。况且你以为这两天小云只是在船上发呆,陪着龙琳下棋?你上岸去见那两个女人的事我也知道,我能隐隐猜到你的初衷,但还是希望你能从源头给我解释一下。”中年人的目光有些犀利,一下落到年青人的脸上:“你为什么要骗我,说何煌恩才是真凶?”
藤堂鹤眨了眨眼:“这不是骗,我师父的死何煌恩确实有责任。”“但却不是主要责任。真凶是窦天伦,是他先下的手并在幕后操控一切,你为什么不指向他?”
藤堂鹤望向远方,想了想才道:“会长好眼力,既然知道我早有计划,为什么一开始不拆穿我?”
“这么大的事我不相信你会公报私仇,你一定有什么打算,是不是?”
藤堂鹤的目光有些深沉,缓缓道:“指向何煌恩可能一箭双雕,既可以分化通灵教为我师父报仇,又可能把此人逼到绝境,迫使尚原绫出面认错,我就是这么打算的。”“……可现在窦天伦与何煌恩全都离开,你的计划是不是落空了?”
藤堂鹤一笑:“如果他们不离开通灵岛,就算神农会全员出动,你认为能动得了他们吗?”“别卖关子,我现在可没什么耐心。”
藤堂鹤注视着水面,一脸深思地道:“这次窦天伦敢动手明摆是着受了别人挑唆,根据目前情况,很可能就是西厂。所以一旦我直接指出他就是凶手,我师父的仇根本就报不了。通灵教盘踞海外多年,实力雄厚,连朝廷都奈何不得。如果窦天伦一口咬定是误杀,死活不承认是蓄意,再弄点苦肉计缓兵计什么的,整个通灵教就可能上下一心,跟神农会正面冲突。真要如此必会变成一声持久战,消耗战,如果西厂再从背后支援,我们必败无疑。”
“窦天伦肯定是算好了这点才敢下此毒手,所以一定不能让他如愿,要避开他的所有优势。这时候,就要牺牲一下何煌恩了。师父临终时说过,此事与何煌恩无关。但这至关重要的一句窦天伦却没有听到,只有我才知道,这就很好。我要让他们自相残杀!”
雁灵甲道:“你怎么确定诬陷何煌恩时,窦天伦不会站出来坦承一切?”
藤堂鹤冷冷一笑:“他当然不会。何煌恩根本就不想害我师父,凭我师父的遗言和我在岛上对此人的了解,这点绝对可以肯定。如此窦天伦又怎么会庇护一个跟自己利益需求完全相反的人,这不合常理。而且站在他的立场,他也一定希望能付出最小的代价来平息我师父的影响,那么舍弃一个与自己志向不合的人,不正是两全其美吗?”
雁灵甲不语。
“我不喜欢何煌恩,但实事求是,这人的品行无可挑剔。我在岛上打探鲍雪时曾想法设法挖他的黑料,结果却一件都没有。他这个人好像被孔子完全洗脑,一件出格的事都不做。显然杀害我师父这么大的黑锅他也绝不会背,对他这种人来说,名誉应该比生死更重要。加之他是乾坤令主,手下有很多拥护者,有足够的实力与窦天伦硬拼,这就对我们大大有利。仇,必须要报,不过如果有人肯替我们动手,让咱们不费一刀一枪,这不是很好吗?”
雁灵甲面色怪异,也不知是佩服还是反对,顿了顿道:“你这还是公报私仇。”
“如果何煌恩被窦天伦利用,转过头来对付我们,会长还会这么想吗?非常时刻用非常手段,我必须杜绝任何不利的可能。”
“你想的很好,但现在最重要的两个人全都逃了,你怎么办?”
“到这一步,何煌恩的作用已经发挥完了,虽然与我设想的不同,但能把窦天伦逼出通灵教,让其失去依靠,对我们仍然非常有利。只剩下这一个色胚,难道还不好对付吗?”
“人都不见了,你怎么对付?”
“我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去了哪?”“呵呵,当然是西厂。是汪直把他害到这个地步,他当然要去求援东山再起。只不过失去了人心,又被通灵岛唾弃,汪直恐怕不会再看他一眼,此去京师,应该就是窦天伦的黄泉之路了。”
雁灵甲沉吟片刻,道:“如果将来何煌恩知道这一切,你有没有想过他会做何反应?”
藤堂鹤面色一沉:“要怪就怪他有眼无珠,居然跟窦天伦这样的人混在一起,这是报应。”
“那通灵岛上的人呢,如果他们知道你刻意隐瞒,用了声东击西之计,会谅解你吗?你不怕遭到反噬?”“换做别人恐怕会有代价。但若是我,针对何煌恩,这就没关系。他可是害我爹孤苦一生的男人,是我名义上的继父。如果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说:我恨他抢走我娘,恨他伤害我爹,我就是故意陷害他,要为爹讨还一个公道,大家能说什么,能做什么?这是我的家事。”
这是一个很妙的转折,雁灵甲登时一怔,家事?思忖很久,他又忍不住道:“你说的这些的确有理,但只是对大局的分析,是一个总纲。具体行动呢,真要让你处理此事,你从哪一步下手?更为重要的是万一汪直不走寻常路,他重用窦天伦,要帮他夺回通灵岛,你怎么办?”
藤堂鹤道:“这也不难,要打西厂,必用东厂。可以让段骑鹰帮我。”“他怎么可能帮你?”“师父临终前说过,务必要我除掉段情,永绝释血之患。所以我一定要去找这个段情,如果我抓住她,那太监就得好好权衡权衡了。陆海空一死,他就是孤家寡人,万一再失去段情这个臂膀,面对西厂他将毫无反击之力,所以不管愿不愿意,他都得帮我捉拿窦天伦。”
“你说的挺容易,段情是你说抓就抓的吗?”
“会长不知道。这女人号称段院长,没事就在她开的妓院里守着几个小白脸私混,只要我在她的男宠身上动点脑筋,抓她绝对不难。”
雁灵甲面色沉凝重,想想又道:“就算段骑鹰帮你,你又怎么保证一定会抓到窦天伦?”
藤堂鹤吁了口气,这男人还真不好对付,问得这么细,只得打起精神道:“窦天伦的德性会长还不清楚吗,那就是色鬼转世,离不开女人。偏偏段情开的妓院全是女人,如果我们善加利用……”刚说到这儿,忽听船外有人道:“藤堂鹤在不在?”
是鱼爷的声音。
受到惊扰,四个人立刻来到老者面前。
鱼爷负手而立,扫了扫众人,最后盯住藤堂鹤道:“你的要求我们答应了。鉴于时间紧迫,加入大厅要通过的三贤测试取消,明早来议事厅,直接办手绪。”说完不再多言,踏雪而回。
三贤测试,指的是水试,夜试和灵试,针对应试者的各个方面进行刁难,不比考中状元容易。
龙琳颇为惊讶,转向藤堂鹤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说一声,鱼老是什么意思?”
藤堂鹤看着她,眼中有些笑容,但更多的却是凝重:“刚刚大姐找我,要我帮他协调与神农会的关系,我答应了,但我也提出两个要求:一是要加入通灵教,成为琥珀大厅的精英,二,我要认大姐为干娘。”
三人猝不及防,刹时连话都说不出来。精英,干娘,哪一个不是让人动容的称呼,太意外了。
笑了一笑,藤堂鹤向雁灵甲道:“我总要为自己考虑一下将来,会长不介意吧?”
雁灵甲勉强恢复平静,瞵视着他的双眼道:“你说的协调与神农会的关系是怎么回事?”
“就是从现在起,由我来代表通灵岛,负责给雁会长一个交待。”
雁灵甲久经风浪,经历过无数状况,但此刻也被这转折弄得头脑发胀:“你,你负责交待,你到底站一边?”
“现在,我站通灵岛这边。”藤堂鹤挺直脊梁道:“刚刚我跟会长说过了,无论窦天伦还是何煌恩,或者我师父与汪直,都与我有很深的瓜葛,现在还有比我更适合处理这件事的人选吗?”
雁灵甲有些语塞。龙琳不禁道:“你真想在这座岛上安身?”
藤堂鹤看着她,轻声道:“难道你想让你爹再次利用,卷入到东西两厂的纷争中吗?回到明朝我们只会有无尽的麻烦,只有在这里才会有安宁,我现在有了角逐教主的资格,而一年后我会竭尽全力把握这次机会。等我有了权利,彻底稳定下来,无论是谁,再敢向咱们挑衅,我会让他有来无回。”
龙琳思绪混乱,一时说不出话。
雁灵甲便接道:“你要怎么给我交待?”
“会长应该明白,以我师父和窦天伦这种级别,出了矛盾绝不可能在三两天内解决,您就算再生气也应该会明白其中利害。好在碍事的枝叶已经剪除,现在只剩抓捕。所以请会长给我一个合理的期限,我保证将窦天伦带回来见你!”
事已至此,雁灵甲无法再提异议,仔细思索了很久,他终于冷声道:“我给你一个月,最迟到三月一号,你必须把凶手给我。不然将来我亲自动手,等抓到窦天伦后,我会让你永远为李兄守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