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跪趴在零星新绿披盖的硬土之上,茫然无措地打量这个新世界。少女有力的手掌环抱他腰肢,就好像拿狗尾巴草逗弄小奶猫般,戳弄他带泪花的脸蛋。
“好了!”少年扯过嘴角,尽力想保持严肃,“姐姐,你不要这么对他。虽然我没亲眼见到过,但我知道有不少凡人等他们的婴孩一出生,就抢先于婴孩的母亲,抱走他。”
勒托蹙起眉头,“凡人这么做,是害怕男孩沾染妇女柔弱的气质,可难道你的长姐会比任何男神来得柔弱?!”
少年连忙道歉,他说他完全不是这个意思。少女趁他不注意时偷笑,等少年回头盯着她,就板起脸来,“母神说的是,再说弟弟说的都是些什么话!据我所知,这些枉顾母亲感受的人,都是不信我等奥林匹斯神的野蛮人。他们迷信无中生有之物,抑是潜逃的提坦神。”
男孩的两条腿跪在硬土上,他挺直起脊背,忽地跪坐起来。两只眼睛骤然紧缩,又快速扩张,漆黑似夜般清冷的瞳孔冷冷地打量在他们身上。
为什么这么讨厌?!听他们说话,我的心脏跳得又剧烈、又急促,好难过。
勒托惊喜地察觉——这孩子的瞳孔、发色与黑夜同质,皆为无杂质的深邃夜色。她将他抱起,心里既欢喜又悲伤,“我的孩子,你真可怜。”
少年和少女讶异地看向母神,他们的眼神仿佛在问,他们的幼弟为什么会可怜?
勒托咬下嘴唇,怜惜地揉捏男孩头发,“他没有异象,出生之时什么异象也没有。这不应该的,可确实是这样。”
她转头盯向另外两个孩子,见他们绷紧脸颊,哀叹道:“无论是奥林匹斯神,还是提坦神,出生时的异象代表了他们的神职。只有半神才会没有异象,就连山河神、风神等众微不足道的小神,出生时都会有局部的异象,我与宙斯共同生育的孩子怎么会.....”
黑夜的女神陷入沉思,这种现象太令人感到奇怪了。
按说没有异象才是最大的异象,做母亲的心底总存了这一份侥幸,可她接触到男孩温暖的身子后,却果真未察觉到神的特质。
没有神职,那么这孩子该如何生活在奥林匹斯圣山之上?可要把她的孩子抛弃于凡人诸城邦内,她又感到不舍。
海中孤岛上空有雷霆凭空闪现,雷光劈裂了夜色,打在岩土上。神王从雷光中显现,化身披戴精美胫甲和金质胸甲的壮年人,两条斑斓的珐琅蛇蔓延至胸甲脖颈,熠熠生辉的璀璨甲胄闪耀千百面光辉。
男孩的眼神直勾勾,母神等人纷纷朝神王送去祝福时,他却只盯着父神的甲胄。他想的东西乱起八糟,但绝非无迹可寻,比如他在想——
这个穿得像雄孔雀样引人注目的男人是谁?呜,他说他是我父神。可父神......是...什么?
这两个字让我身体好热,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的胡髯浓密又发卷,父神应该要明白,他的胡髯比他的胸甲更能显示威严。至于他小腿上的胫甲,那两头戴金角的乳白牛犊算什么,父神的品味可真糟糕。
他就这么胡思乱想,所幸神王也不准备理睬他。
神与人的父亲、万王之王,诸神中最强有力的主上,径直越过狄奥多西,专注地注视少年和少女。美髯的神王拥抱他们,蹲下身子,宛若凡人中的国王般紧抱子女。
“我为你赐名——【阿波罗】,有鎏金柄首和彩虹般反光的青铜剑,是赠予你的礼物。”宙斯的声音似雷霆般,令狄奥多西捂起耳朵,他身子柔嫩如初生茅草的嫩茎,怎么能承受神与人的父的声响。
少女接过银背的弓,“我的爱女,它与你圣洁的光辉相配。阿耳忒弥斯,你的名字,可爱得如天上的一颗晨星。”
阿耳忒弥斯反手握过弓身,使得宙斯退后。她昂起脑袋,薄纱衣裙下的身体勇武有力,“尊贵的父神,现在我像是所谓...可爱的晨星?”
黑夜的【勒托】吓得屏住呼吸,不过宙斯却喜爱上了顶撞他的女儿。雷鸣声轰隆隆直响,有如劈开天空的光亮,神王直接离开了无名岛。
他留下两句话,分别给阿耳忒弥斯和备受忽视的男孩,“是我被风弄花了眼,你倒像父神手中的闪电。黑夜的勒托,第二个男孩的名字是【狄奥多西】。”
见天空复归于夜色,狄奥多西从草地上爬了起来。尽管母神、哥哥和姐姐,看他的眼神异样,男孩打了哈欠,却觉得穿戴金光闪闪的雄孔雀走了最好。
他瞥了眼母神,接着冲进她怀里,踮起脚来要将头抵上【勒托】的眉角。【阿耳忒弥斯】还以为他要寻求安慰,就过去把他抱起来。
谁知道【勒托】忽然痛叫出声,把狄奥多西推倒在地。阿波罗赶忙跑过去,看见母神脸上赫然留下道咬痕,转头瞪向被【阿耳忒弥斯】哄着的男孩。
“我猜他只是在吸引注意力!”阿耳忒弥斯向他们解释,见母神点头,接着说:“真奇怪,神与人不同——我们生下来就知道,凡人需要阅读无数书籍、看遍各类情景后,所该知道的,可狄奥多西却显得懵懵懂懂。”
“就好像.....”
阿波罗冷冷地接过话,心底还在为幼弟咬伤母神生气,“好像凡人的婴儿。”他瞪向狄奥多西,惹得自知心虚的男孩躲到长姐身后。“呵,身体似七岁男孩,心智却和婴儿一样。”
黑夜的【勒托】蹙起眉头,“你不要这么说他,狄奥多西并非出于可恶的心思。”
男孩将母神的脸颊肉吞于腹部,他感到肠胃似淋了雨水、再被寒风吹灌般颤栗。欲望告诉他,他必须这么做,所以他就这么做了,可吞服母神血肉让他觉得恶心。
耳旁、眼前又传来长兄呵斥自己的景象和声音,他觉得脑袋好像被铁锤砸了一千遍,再反过来砸五百遍,于是他直挺挺地倒在硬土上,额头发热。
等到再次醒来时,他却躺在一间宽敞的木屋中。狄奥多西从床上坐起,虽然记忆溃散,但常识、逻辑和残缺的情感仍在,他左右打量陌生的环境,找到了处似出口般的地点。
母神、哥哥和姐姐呢?
男孩疑惑地把头偏移,他担心——由于自己咬伤母神,所以他们丢弃了他。
他踏过似出口的地点,发现这是条阶梯组成的木制楼梯。狄奥多西顺着木制楼梯走下去,就站在了木屋的门口。
刺眼的阳光使男孩骤然闭眼,他揉捏眼睛,用五指挡住大部分阳光,震惊地打量眼前鸟语花香、草坪如茵的崭新岛屿,还记得先前这儿,不过是片寸草不生的贫瘠土地。
“我认为待在木屋内较明智,因为他们肯定会再回这里。当然,您也可以不把我的话当真。”有道陌生声音传来,狄奥多西顿住了脚。
“你是...谁?”磕磕顿顿,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
“我是神格,您前世的残留物——心念所化之位格罢了。是您吞下黑夜的女神的血肉,亦是您唤醒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