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琳·特蕾莎处回到深林城已经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听说艾丝琳在复名晚宴后又遇见一个人,但从这几天看来艾丝琳并没有向他诉说的欲望,诺拉觉得有些有趣,什么时候自己的小妹也成了小阴谋家了。可他转念一想仅仅成为小阴谋家还不够,小阴谋家还不够撑起一个王国。
诺拉叹了口气,其实他对艾丝琳的现状还算满意,已经记住了差不多所有正在崛起或已经崛起的家族关系和家徽,在为人处世上也不像父亲一样刚硬,而是更加的圆滑,如棉里之针,蜜中之刃。听海琳说,她为艾丝琳找了怒海堡最好的医术老师教习,在这几天的接触中,诺拉已经发觉艾丝琳所掌握的技巧差不多可以适应战争前的生活了,除了——她还太年轻。年轻有好处,也有坏处。可艾丝琳现在不仅仅年轻,她还太善良,太单纯,一眼就能够让人看透,这又如何能在即将出现的波澜诡谲的乱世中生存呢?
诺拉将手上打开的书合上,夜已经深了,来日方长。他可还需要这身子多活两年呢。
“埃阿斯蒂,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诺拉吹灭蜡烛。
“你知道的。黑夜白昼,对我来说并没有分别。”从黑暗中有个声音回答他。语毕,屋子里的气温降低了几分。
深林城并没大规模的重建,除了主堡,那场大火也只不过烧毁了城堡三分之一的建筑。王位继承战的五年后,深林城又恢复了一片生机。这座城堡没有忘记,这片土地没有忘记,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没有忘记曾经生活在这里的兰开约克。
西境属于兰开约克,他们这样说。
刚刚升起的太阳给整个城堡罩上了金黄的颜色。诺拉在瞭望台上看着远方道路上的行人,整座城市恢复了生生不息的面貌,而这只是开端而已他对自己说道。
诺拉看向高墙下的艾丝琳,她今天穿了一条深绿色的塔夫绸制成的长裙,外面罩着真丝披肩,阳光打在她枣红色的长发上,那长而卷曲的长发上也跳跃着如金粉似的阳光细末。可真美,和她母亲一样。高墙下的艾丝琳转头看过来,她并没有发现站在瞭望台中的诺拉。
“大人,您该下去了。”一旁的仆人说到。
“我知道。”
诺拉深呼一口气,他眯着眼看了看现在已经完全升起的太阳。瞧啊诺拉,新的一天。他对自己这样说道。
听说城堡里的江河城城主安璜收到了一封信,诺拉打算去看看。从瞭望台下去就直接能到主堡的顶层露台,诺拉刚刚看到安璜就站在那里。
“哦,我亲爱的安璜·瑟伯,听说您的母亲菲欧娜·瑟伯给您寄来了一封信件?菲欧娜女爵现可安好?”诺拉还没踏入露台,站在入口处就充安璜喊道,这确实让人觉得有点不太礼貌。他展开双臂快步走过去,就像要去拥抱一个多年不见的好友一般。
“她已经不是女爵了。”安璜皱了皱眉说到,此时诺拉已经走到了安璜身边,诺拉给了安璜一个很有力的拥抱,事有突然,差点儿让安璜有些受不了。
“你的弟弟妹妹们还好吗?”
“都还过得不错,劳大人挂心了。”
“所以说,他们也都姓瑟伯?”诺拉抬了抬眉头看着安璜。
“不,只有第一个儿子和第一个女儿要冠上瑟伯的姓。这些诺拉大人应该都知道吧。”
“我是都知道,只不过想听从你嘴里再说出来罢了。”
诺拉看着面目不惊的安璜忍不住在心里偷乐了起来。中州人很注重姓氏,安璜的父亲安焱就因为安璜的姓氏而有所疏远,他所说的这一段话无非是想刺激安璜罢了。其实他与安璜并不是特别熟悉,也不讨厌他。只不过之前在卡沃城的时候,安璜是整个卡沃城里最让他看得顺眼的一个,安璜此次来这里也是因为他的父亲被勒内·卡尔斯特变相软禁在皇宫里,为以后江河城有可能的危险找盟友罢了。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不知道为什么诺拉很喜欢逗弄这个永远都是一副表情的瑟伯人。
诺拉看到了远方国王大道上飘动着的青色卷柏旗帜,哼着小曲儿从露台通道走了下去。
当诺拉穿过主堡大厅厚重的大门时,迪柯索的马队已经到达了深林城内,艾丝琳正在接待他们。诺拉走了上去。
“谢谢您,艾丝琳小姐。”
等诺拉走过去的时候,迪柯索已经在向艾丝琳做吻手礼了。诺拉的脸上堆满了笑容“‘灵梦者’迪柯索·艾尔!愿诸神保佑你!”说罢他又张开了自己的双臂和迪柯索做了个他自认为很热情的拥抱。
“相亲相爱。”诺拉在迪柯索耳边说道。
“九死还生[九死还生:艾尔家族族语,艾尔家族的家徽是一钟植物卷柏,传说这种植物具有九命还魂,起死回生的奇特功能。又叫九命还魂草。]。”迪柯索回敬道。
迪柯索眼中充满戏谑的看着诺拉,之后他转过身,面向对着艾丝琳再次半鞠躬道了句“九死还生。”
“相亲相爱。”艾丝琳优雅的回答道。
“这句话还是从正统的兰开约克嘴里说出来好听。”迪柯索跟随仆人走进城堡。
诺拉并不感到奇怪,他之前认为至少西境一半的家族都会用这个眼神看他,可现在他大感欣慰——起码他猜对了。前天的艾伦·霍尔,昨天的罗宾·拉尔夫大人与扶南·萨德梅斯女爵。更不用说今天上午才到的加缪·卡尔和莫利·温弗瑞了。他们这些自认为忠于兰开约克的家族们,好像都不怎么看得起因为王室才重得深林城的自己。好在那些小家族们不这样想。不过也无所谓了。诺拉自嘲的笑了笑。
跟在他身后的艾丝琳强忍着一张带着笑意的脸,可最终还是“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阳光透过层层树荫打在艾丝琳的脸上,在她小而挺翘的鼻子上碎成好看的剪影,好像万物都安静了下来,世界上只剩下她的笑容,长而翘的睫毛也因为她的笑容而不停地颤动。
“臭丫头。”诺拉说到。
艾丝琳的笑声更大了。
诺拉一抬头,正好对上露台上安璜的双眼,露台上的安璜也一脸笑意,好像在得意有人给诺拉难堪一样。开朗点挺不错的,诺拉这样对自己说。
稍作休息后,诺拉便叫艾丝琳让仆人们给各个诸侯通知再议事厅开即位礼。
烈火焚城后诺拉对议事厅重新做了修整,在重建深林城的时候诺拉在城堡的内部建设了很多密道,如同蛛网密布在整个城市下方以及城堡当中,当然包括议事厅。现在的议事厅除了能直接进入外,还建设了一条密道与主堡相连。当他和艾丝琳到达目的地时,西境各个诸侯都已经聚在议事厅了。
艾丝琳走到象征西境领主的座位前坐下。艾丝琳头上戴着王室所给予的森林之冠。艾丝琳将它取下,放在面前的长桌上。坐下一片私语之生。
“有意思。”迪柯索嘟囔了一句。
“今天,我站在这里。看到各位能因我的邀请而到来,十分欣慰。”诺拉站起来面向他们说到。
“我们不是因为你的邀请,而是因为兰开约克家族的血脉在此才来到这儿。”年轻的艾伦·霍尔说到。扶南·萨德梅斯女爵看了艾伦一眼,表示赞许,他们二人脸上轻蔑的表情被诺拉尽收眼底。
“是的,我的欣慰是因为看到了大家还铭记着兰开约克,并相信兰开约克。艾伦侯爵,如果没记错您的父亲跟随我的父亲一起战死在了沼泽峡。”
诺拉将眼光投射向莫利·温弗瑞又说道“莫利公爵的儿子也战死在卡沃城。”
“五年前的王位继承之战,西境为了守护正义而丧失了多少的骨血?有少数人回来了,他们的灵魂在精灵谷地徘徊,可更多的人,葬身在卡沃城的尸墙上,日日夜夜风吹日晒从未安息,而暴虐的勒内·卡尔斯特甚至不允许我们为逝者哀悼。今天,我并不是想挑起大家的伤疤,更不是想让各位大人来看艾丝琳即为成为勒内·卡尔斯特所赐名的西境守护。兰开约克不需要仇敌的施舍。而我也并不需要勒内·卡尔斯特为我冠与兰开约克的姓氏,我的母亲也是西境人,我是兰开约克的血脉,即使我姓佛若斯,我也会为兰开约克战斗,直到最后一滴血化成玫瑰花瓣随风而逝。”
“我知道,西境的土地不会遗忘,西境的人民不会遗忘,我深信诸君也不会遗忘。现在我们站在这里,年复一年,直到寿终正寝。你们愿不愿意用这么多苟活的日子,去换一个机会——就一个机会!告诉我们的敌人勒内·卡尔斯特,他们或许能夺走我们的生命,但永远夺不走我们的自由!现在,我诺拉·佛若斯,在此宣誓,我愿意拥护艾丝琳·兰开约克成为西境之王!我将以心灵之名起誓,以吾之血,换汝君临盛世!”
诺拉说完话后议事厅内死一样的沉静。迪柯索低着头,罗宾·拉尔夫、莫利·温弗瑞和加缪·卡尔则紧紧盯着艾丝琳。
一片寂静中,扶南·萨德梅斯女爵将手中酒杯中红如鲜血的红酒一饮而尽,摔杯而起“萨德梅斯永不遗忘!我愿意跟随艾丝琳·兰开约克,直到布克兰斯被玫瑰席卷,以吾之血,换您君临盛世!西境之王万岁!”
扶南举起自己的佩剑指向天空。
诺拉看向艾丝琳一眼。
艾丝琳从座位上站起来她的头上戴的不是王室所给予的森林之冠,而是自古而来仿制四大王朝中西境王朝鹊翎花王朝统治时期的荆棘之冠。
“我要的不是马革裹尸,不是为我捐躯而参战;我要的是我们赢得战争,要的是让敌方的可怜虫为卡尔斯特家族捐躯、马革裹尸!西境绝不臣服!”
看到此景迪柯索也站了起来“我的父亲莫恩·艾尔因跟随艾丝琳·兰开约克的父亲埃德蒙·兰开约克而亡,至今还在尸墙上从未安息。暴虐如勒内·卡尔斯特,此时在冰冷的墓窖中石匠还未雕好我父亲饱受摧残的面容。我愿意跟随艾丝琳·兰开约克!以吾之血,换汝君临盛世!”
“西境之王!”艾伦·霍尔拔出自己的佩剑指向天空的方向,“荆棘女王!”
“西境之王!!!”
“西境之王!!!”
诺拉看着已经沸腾的人们,四大王国统治时期结束后,荆棘之王的称号已经在这片大陆上消失了有四百年。那时候,西起无尽幽原到现在的东境河口地,南从黑蛇岛的到北方高达天际的苍野山脉都属于荆棘之王的领地。那时安纳达海还是一片繁华的陆地,它与中州相连。可如今世事变迁,大陆沉于海底,深夜只有人鱼在安纳达的海面上歌唱。他看着身边戴着王冠的艾丝琳,由衷的为她高兴。
他想起之前在精灵谷地服役时所发生的一些陈年旧事。希望一切可以来得慢一点,他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说完他只觉浑身无力,两眼一黑倒在了地上,在意识消失前,他眼前最后的场景是艾丝琳惊慌的脸,以及安璜震惊的表情。
“别慌......”,失去意识前诺拉说。
议事厅里的人顿时乱作一团,空气中的气氛让这里站立着的士兵也紧张了起来。艾伦·霍尔冲了去,探了探诺拉的鼻息与脉搏,片刻后他抬起头,对艾丝琳说到“他还活着。”
当诺拉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他的卧房。睁开眼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在床边守候着的艾丝琳以及安璜·瑟伯。他看到了艾丝琳有些微肿的双眼。
“没事了,我没事了。”诺拉摸着艾丝琳的头发轻轻拨弄了几下,手臂又因为乏力而垂下。
艾丝琳握住他的下垂的右手。“诺拉求求你别再丢下我,离开你我做不到。我真的......”说到此处,艾丝琳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没事了,这只不过是老毛病,很快就会好的。来跟我讲讲,当我晕过去不省人事的时候,你是怎么应付那些难缠的领主们的?他们是不是巴不得我早点死了?”诺拉打趣似的安慰到。
“她做得很好。”安璜在一旁插嘴。“她先是不动声色的唤来医者之后将你带到了房间里,后来又镇定的像他们讲解了西境和南境的合作情况,她甚至还在结束时加了一句‘战争不是就要来了,我们已经身在其中。’我从来没见过有人状态能调整得这么快。”
“你要见识的东西还多着呢。”诺拉笑到,他从床上坐起来,再次抚摸艾丝琳的头。“你已经做得不错了,我的女王。”
他又转过脸去对着安璜说到“不是所有人,都是天生就能坐上王位的。希望你的家人也能支持你所做的决定。”
说完这句诺拉语气顿了顿,笑着说到“我们西境可是相亲相爱。别忘了,你的父亲还在卡沃城。”
诺拉正待安璜发作,艾丝琳却先开了口。
“安璜·瑟伯勋爵,我有件事情需要和我哥哥单独谈谈,很抱歉必须请您出去了。”
“当然可以,乐意至极。”安璜还是面无表情,像个沉睡的冰山。
让等安璜出去后,艾丝琳顺便将侍女都遣了出去,并派一名骑士守卫着诺拉卧室的门口。她突然压低了声音“哥哥我需要你的解释。”
“你在说什么啊?”诺拉照常笑着。
“你认识那个人吧。”艾丝琳盯着诺拉的眼睛。
“谁?”
“身材高挑,棕色皮肤一头黑发。那天我在复名晚宴上遇见的女人。”
果然是她,诺拉之前眼睛中闪着的光芒黯淡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几近凝固。他将艾丝琳拉在身旁,贴在她的耳朵上说到“无论她曾给你说过什么,离她远点。”
“好的,可是她究竟是谁?”艾丝琳从诺拉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她的双手紧抓着诺拉的双肩。
“她告诉我你与勒内·卡尔斯特的交易,虽然我知道她真实的目的是离间我们兄妹之间的感情,可是我还是忍不住的想要去怀疑你。诺拉!你是我的哥哥!是我现在世界上唯一仅剩的血亲,我的至亲骨肉,你在隐瞒什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她谁也不是。”诺拉对着艾丝琳的深邃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到。
烛火摇曳,寒夜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