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愣班超远定西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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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恩遇

光武中兴,汉朝起死回生,但病久之躯还很羸弱,天下初定,饿殍遍野,百废待兴,权且用金钱美女招安了南匈奴日逐王比,让其居住在云中,牵制北庭。北匈奴为了离间南匈奴,再次提出和亲互市,并陆续送了很多重礼。

如果朝廷结交北庭,必然惹恼南匈奴,这是极不划算的买卖,朝廷上下都不愿与北庭来往,唯独时任司徒掾的班彪,上奏要求部分答应匈奴的要求,回赠与所送相当的礼品,有理不打笑脸客,互市总比对抗好。他还替皇帝代拟了一道诏书,大意是北匈奴愿意恢复以前的和亲修好,想法不错,以前你们从来都太不讲信义,寇边侵地,让汉朝很反感,但汉朝是礼仪之邦,仍然宽恕了你们,就是这几年南匈奴想借北方灾荒吞并你们,皇帝感念北单于年年贡献,都没有同意,现在既然想和大汉和好,那就好好过日子,也不用再送什么礼物,你们想互市那就互市吧!“汉秉威信,总率万国,日月所照,皆为臣妾,殊俗百蛮,义无亲疏,服顺着褒奖,叛逆者诛罚,善恶之效,呼韩郅支是也!”后面这几句话,说得比较硬气,呼韩郅支是南北匈奴的名号,呼韩归附汉朝呼风唤雨,郅支叛汉受到征伐。

光武帝觉得班彪的想法比较周全就照发了,此后相安无事了几年,但是从呼都而尸道皋若鞮到蒲奴,三任单于都没有得到汉朝美女,肉体的感官没有满足,总觉得如鲠在喉,干脆给你好说你不理那就来点横的,乘东汉初定无力西顾之机,入侵渔阳至河西走廊北部边塞,并把张骞通西域时臣服汉朝的西域三十六国变成了他们的附属国,在那里横征暴敛。光武帝因为天下初定,无力外顾,说了句“由他自去”,撒手不管了。他这一缺乏远见的举动,就给瞌睡的匈奴垫了个枕头,让人家高枕无忧了。到了明帝刘庄即位,北匈奴蒲奴单于一面继续请求与汉和亲,一面准备带西域三十六国一起与汉朝签署和平协议,明摆着是把西域三十六国归属到匈奴了,气得明帝满朝堂追着击打接待匈奴使者的大臣。

明帝这人性子暴烈,动不动就发脾气,发了脾气就亲自拿棒子打人,他的龙座旁老放着一个短杖,看谁不顺眼就自行杖责,可能也省了执法官的编制,这倒与他处处俭省的风格相一致。他对老爹的西域政策一开始就不满意,但为了保太子大位,在太傅的提醒下,从未发表异议。公元68年以后,河西守将不堪匈奴之扰,多次上奏请求攻击匈奴,以通“丝绸之路”,恢复大汉帝国与西方各国的联系。明帝考虑了几年,充分权衡利弊,最后又咨询了耿秉、窦固、祭肜、马廖、耿忠等一群武将,才郑重决定派四路大军,从西往东沿长城隘口,向匈奴发起进攻。

窦固将军已经五十多岁了,少年时就随父窦友从军,抗匈平羌,身经百战,是个世家出身的职业军人。窦家祖上,几世御守经营河西,久负盛名,到了父辈,兄弟仨帮助光武帝刘秀平定了凉陇川蜀,立了莫大功勋,光武帝特别倚重,封窦融、窦友为侯,让窦融做大司空,将皇家三个公主下嫁窦家,窦氏一门有四个二千石,九六城望京门里一条整街从东到西几乎全都是窦家府邸,奴婢杂役数以千计。只是堂兄窦穆(窦融之子)太荒唐,看着六安侯刘盱英武有为、风流倜傥,便伪造了一个阴(丽华)太后的诏书,唆使刘盱杀妻娶自己的女儿。这荒唐事闹得太大,明帝十分气愤,遂将窦穆和儿子窦勋下狱,不几天就都给弄死了,那些招摇的宅院车马奴婢统统被朝廷没收,窦家的威势因此大减。

父亲窦友去世后,窦固承袭了显亲侯的爵位,加上妻子是光武帝刘秀二女儿涅阳公主的背景,也曾显赫异常。但久居官场的人深知伴君如伴虎,事公主的分寸拿捏很微妙,加上父辈曾告诫他们本非东汉光武旧臣,一定要事事小心,不与人争宠,养成了他为人谦和、做事稳重的性格,所以他在窦穆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后,虽然也被牵连遭禁锢十年,但终究没伤筋动骨,汉明帝后来还是器重他的,一直让他负责西部的防务。

窦固在接受任务后很快就想到了班超,他觉得班超应该可以成为自己的助手,在西域打拼一番事业。这里至少有三个原因:一是班超有胆,和他哥班固的儒雅性格完全不一样,他是班家这一代唯一继承了先祖豪强性格的人,爱憎分明,侠义心肠,反应灵敏,胆大而不鲁莽,二十几岁就敢为哥哥的冤案面见圣上,在楚王刘英出事后冤狱四起的情况下他还敢于祭奠,这些事情不是一般的有胆就敢为的;二是班超有志,久有立功西域的夙愿,十多年的抄书郎职业既使他涉猎群书,知识广博,思想趋于成熟,又于碌碌凡事中磨练了意志,虽未带兵但熟习兵法,有胜不骄败不馁的修为,这一点带兵打仗尤其重要;三是班超有节,他长期盘桓基层,借一抄书的小手艺养家糊口,周围皆是蝇营狗苟、三升五斗之人,燕雀喳喳,锱铢必争,然他并未因此混迹市井、怨天尤人,辱没祖上的高贵血统。

有此三条,窦固觉得班超堪用,何况窦、班两家两代关谊,他这个做叔叔的有义务提携班超。古往今来,投桃报李美谈多,人情还是要讲的,班超年已四旬,机会不多了,在有志者生命的关键时刻帮一把,可能就此彻底改变这个人的命运。

班超当然知道窦家对他的恩情,暗暗发誓要用自己的后半生相报。他深知自己从籍籍无名的誊文公一下子忝列将军,秩奉与乃兄不差上下,绝对是驾着祥云上来的,让他一时难以适应身份的转换,想起来就有笑。机会来得有点晚了,却又是如此突然!他随车一起回到兄长家里,立即将喜讯告诉随兄居住的老母,这是孝道。

老母已近六旬,耳聪目明,整日不辍女红,听了班超被选拔即将西行,并不见多少兴奋,也只有些许分离的忧伤,几十年人生起伏,风雨如磐,风浪见得多了,心里自然平静如水,只吩咐告慰父亲再天之灵,安排好妻子儿女生活,就打发他赶紧回家让妻儿高兴高兴,真是慈祥的老人啊!

班超一回家就抱起女儿,往厨房里去找醋罐,妻子说指望你打醋都吃没调和的饭了,倒是前头的生意,今天有人要来取活。班超本想交给帮工的伙计,又怕怠慢了老主顾,踌躇了一下,决定还是善始善终,再体验一下写字的感觉。他一连做了三次深呼吸,极力压住内心的激动,重新坐回写字台边,润好狼毫,饱蘸浓墨,一笔一画抄写起来。写到顺手时,真想虔诚地祭拜一下秦朝的蒙恬将军,是他在戎马鏖战的间隙,发明了狼毫这种美妙的笔头,让书写成了一种艺术的享受,再也不用硬竹签戳了。他这人就有这样特质,从激动到平静只要三口气,一旦入静,就能心无旁骛,专意专情。

第三天下午,窦固家的管事来说帮着看好了城东的一座院落,宁静宽阔,蛮合司马的身份,适逢班超外出送活,迁官之事才被水莞儿知晓。这个贤惠的女人又惊又奇,又喜又气,又要在外人面前装镇静,似乎自己都清楚事情的根根筋筋,客气地打发了窦府管事,就趴在炕沿上流泪。伤心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以前算命的说她是旺夫命,跟了谁旺谁,一下子又破泣为笑,暗想丈夫这狗屎运说不定是自己给带来的。

天下女人似乎有一个共同的美德,他们在丈夫有了成就后总喜欢主动分享,甚至比丈夫还高兴,也不管这成就与自己十竿子打着还是八竿子打不着。水莞儿以她十年相濡以沫对丈夫的了解,联系到班超前几天就停止接活的举动,估计是想给他个惊喜。

把他家的,惊喜就惊喜吧,老娘我也受得!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被朝廷任命当兰台令史,也是一夜之间的事情,突然就喜从天降,可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愿这次不要横生枝节。唉,跟一个不安分的男人过日子,还真要有驱云驾雾的心理准备,否则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真把人晃荡死了。

知书达理的女人就是善解人意,她首先琢磨的不是丈夫向她隐瞒了什么,应该如何同丈夫斗气讨一个说法,而是想方设法为家庭营造温馨的气氛,让家里充满温情。她在院子里摆上案桌,焚了三根香,向老天爷磕了九个头,默默祷告老公这次能一路平顺。她把一双儿女叫到跟前,周密安排布置一番,晚上要为他们的爹庆贺人生大转机。

班超把最后一批书简向主顾交接清楚,全身轻松,径自遛达到街上买些酒肉,打算晚上给家人一个交代。眼见得日影西斜,炊烟缕缕,他的心里又浮起浪花,想这想那,几次差点与路人相撞。离出征还有二十多天,这一去少则一年半载,多则十年八载,他要在这段时间搬一处好住处,把家里安排好,让妻子儿女今后衣食无忧,再也不为籴米的秤杆高低锱铢计较。

人生奋斗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拜将封侯吗!拜将封侯为什么,不就是光耀门楣、封妻荫子吗!光耀门楣的事情波涛起伏,赶上哪天皇帝不高兴,一个圣旨就划为泡影,这方面的例子太多了,而娶美妻、食膏腴、住大宅、置田产、穿绸缎似乎才是现现实实的利益。眼下班超怀里有美妻、膝下有儿女,膏腴田产惹眼,绸缎是不打紧的后话,只这院子马上就该换一个,这既是窦固将军的建议,也是自己心里的想法,有福要及时惠及家人,否则时过境迁,会降低幸福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