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很显然，这种情况下，任何的颠沛和移动都是对伤口不利的。
军医带着助手有条不紊的开刀，取子弹。
嘴里不禁念叨着：“再有一寸，这一枪再往下一寸，这条命就保不住了。”
李威不禁擦了擦额头的汗，他实在是想不通，督军到底是怎么忍住的，一直没开口，直到确认叶家小姐没事，才彻底晕过去的。
也是他们粗心，之前一直没注意，看到沿途的血迹，还以为是叶家小姐身上的血。
苏起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的四肢紧紧地攀着马车的底部。
他去干什么，为什么要躲在那里，他完全不记得了。
只是忽然间看到一张脸。
精致秀美却神情冷漠。
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奉上一个微笑。
那人却不为所动。仍是一脸的冷漠。
他有些担心，担心那个人戳穿他。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这担心其实是多余的。
那人没有出卖他，而且还护着他出了城门。
他知道那人并不是真心想要救他，不过是因为他是栾阳城的督军，手握一方大权。她才不得不救。
可是，不要紧，他不计较。
这人毕竟还是冒险救了他。
他心存感激。
只是屁股上挨那一脚的时候，他是很愤怒的。
想他苏起，什么身份，不说他屁股尊不尊贵，只说这世上敢这么踢他的人，应该已经不存在了。
最重要的是除了小时候挨父亲踢过以外，他这辈子就没在遭受过这样的屈辱。
他想发怒。
可是，对上那双冷漠镇定的眼睛。
他默默的咽下了这口气。
那双眼睛真漂亮。
他想。
向夜空中璀璨的星子。
当那人和他说只管带人不保命的时候，他想，果然还是很冷漠啊。
只是这样的冷漠很正常。
若是换作他自己，他估计也会这么做的。
不能为了他一个人，搭上一船人的性命。
他点头，没有为难她。
不过这份恩情，他还是记在心里的。
就他是情分，不救是本分。
两人之间连情意都没有，又何来情分。
只是昏暗的船舱里，那人的眼神太过孤寂，又带着淡淡的伤感。
他知道他们家的情况。
父亲兄长相继过世，唯一的亲人又沉迷于鸦片烟。
她小小年纪，就要扛起诸多重担，还要应付吃人不吐骨头的敌人。
心思繁重，也是情理之中。
过了这一关，只要他过了这一关，就帮她一把，又有何难。
他那个时候，已经想出了帮她的办法。
只是要等他真的活下来再说了。
船被迫停下来的时候，他以为她会将他交出去。
心里不甘，事实上却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没错，这样的选择，在他看来都是明智的，若是换做是他自己，他一定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毕竟比起全船人的性命，他的一条命的确不值一提。
哪怕他的身份再高，在生死之间，也不过是一条卑微的性命。
只是她没那么做，而是将船老大叫来了，软硬兼施得让他帮着想办法，还将自己防身用的枪交给了他。
若是她的性命真的受到了威胁，他会站出来的。
在下到船底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决心。
他这一生，善恶其实并没有分明的界限，但是，恩怨却极其分明。
他不会看着别人为了他送命，尤其是那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救过他。
后来的事情他不知道了，一直没有处理的伤口一直在疼着，再加上冷水的侵泡，很快让他人事不知。
再睁眼，苏起只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在灯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还有一双温柔的手，正在碰触他的伤口。
那双手带着让人安心的魔力。
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度。
让他的心里一直念念不忘。
知道自己对一个男人的手念念不忘，苏起自己都觉得可笑。
也不好说出去，只能将这个念头埋藏在心里。
对叶迷棠，他一开始倒的确是欣赏和报恩的心情。
只是再知道她是女子的时候，心里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绷不住了，原本被束缚被隐藏起来的心思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以燎原之势喷薄而出。
当时只有一个念头，那样的一个人，其实就应该是属于他的。
这念头逐渐的取代了之前的报恩，提携，兄弟情义。
心中所剩下的，不过是男人对女子的占有欲。
…… ……
熟悉的触感，熟悉的温暖，让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牢牢抓住这份念念不忘。
还是没抓到，他的手更碰到那份温暖，随即就落了空。
缓缓的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上慢慢的羞怯与懊恼。
伸出手去，他强势的握住了那支垂下来的手。
柔软温暖，一如记忆中的触感。
“迷棠，我又梦见你了……”
青天白日，不是装疯卖傻的好时机，但是，他重伤未愈，又刚刚醒来，做这些再合适不过。
若是连个手都牵不到，堂堂苏起，真的可以自杀以谢天下了。
果然，那只手挣了挣，眼见徒劳无功，也只能罢手。
哪曾想，还未完全清醒的人会得寸进尺，居然握着她的手放到唇边。
轻柔的触感，带着浓浓的眷念与欢喜。
“真好，又梦见你了……”
“……”叶迷棠……
立在一旁的李威“……”他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脚步连连后退，很快，拉着身边还在瞪着眼睛的蔓儿走出了房间。并且随手关门。
真是个好习惯。
苏起心中不由得赞许。
女子脸颊上的绯色更加浓艳，人也更加的懊恼，终于还是忍不住大声呵斥。
“苏起……不要装了……”
愤怒的抽回手，叶迷棠为自己方才的心软而感到羞愧。
这个人，为什么偏偏总是这么混蛋。
她本不欲戳穿他，却无奈这人实在无赖透顶，若是真的任他为所欲为，说不得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就这么被戳穿了，男人的眼底是浓浓的失望，原本还想着在亲近些的，现在看来是落空了。
只是他这人一贯厚脸皮，“羞愧”二字，从来不曾在他的脑海里出现过。
只是嘶哈一声：“疼……”
眉头紧皱，一副痛苦难当的模样。
叶迷棠刚想反驳，却看见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伤口上。
一时间到拿不准他是不是装的了。
应该不是装的，毕竟是真的受伤了。
叶三少恍恍惚惚犹犹豫豫还是伸出了手去搭在了他的伤处。
“这里疼？”
很好，手再一次被握住了。
叶迷棠心神一凛，再一次想要抽出手来。
这一回，却没如愿。
苏起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好疼啊……”
叶迷棠：“…… ……”
叶迷棠想要逃跑。
理都不理这个无赖的男人。
却架不住高大强壮的男人一张苍白病弱的脸，和痛苦纠结的眉头。
“真的很疼么？”
她不是没良心，这男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受伤，她已经知道了，这个时候在装傻，就是真真的不地道了。
“看到你就不觉得疼了。”
男人躺在那，表情和语气都是傻傻的。
“不知所谓！”
她还是很嫌弃，却没抽回手去，只是装作不经意的问道：“渴吗？我去给你倒点水，还有，你醒了，总要吃些东西，你昏迷了一天一夜，腹里应该很空了吧？”
喝水？
不得不说，有些人对于这些事情还是很有天分的，虽然说情话的技巧不如人意，但是，脑子一转，已经另外想到了揩油的办法。
“嗯，我渴了。”
叶迷棠看着他，不说话，眸子里却透出不言而喻的含义。
男人从善如流，乖乖的放开了她的手。
眼看着她打开门，让人将厨房一直熬着的粥端进来，又自己转身给他倒了水。
只是架起暖瓶的时候，眉头不禁一皱，脸上闪过痛苦的神色，不过却很快隐藏了下去，强撑着倒了水，又端到了床边。
看着苏起，思想着他到底该怎么把这杯水喝进去。
“你的伤处是不是还很疼？”
苏起怪自己一时大意，实在是刚才一时激动，笨的出彩，只想着借机揩油，却忘记了她的身上也带着伤呢。
本来也应该去卧床休息的，而不是在这里陪着他。
叶迷棠摇摇头：“还能忍着。”
不是不疼，只是她还能忍着。
其实李威等人一直劝她回房休息来着，都被她拒绝了。
苏起为了救她不仅受了重伤而且昏迷不醒，让她怎么能安心休息。
自从醒来她就一直守在这，说不得是求得安心还是因为别的。
水杯放在床头的桌面上，她的伤处也痛得厉害，实在是端不住那杯水。就只这么会功夫，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浓密的汗珠。
原本想多做一些的，现在看来确实不行。
不免面有愧色。
苏起摆摆手，这个时候的他已经将之前的想法完全的抛诸脑后。
伤成这样的叶迷棠，他心疼都心疼不过来呢，如何舍得再变着花样的折腾她。
正要叫人，李威已经带着军医进来。
“督军，叶小姐，应该检查一下伤口顺便换药了。”
李威心里有谱，两个人就算是要诉衷肠，这么长时间也大约是够了，时间再长却是不行了。苏起刚刚醒来，伤口本来就应该在检查一下。
叶迷棠起身让开，却还是嘱咐李威：“让他喝点水，他渴了。”
李威点头，眼看着蔓儿将她慢慢的扶着走出这间房，心里不由得替自己的主子松了一口气，转身看向苏督军。
“叶家小姐是真的惦记您……”
呃……为什么督军的脸色恁地不好看。
苏督军内心的怨念都要将他的护卫队长刺穿了。
为什么不让她留下来看看他的伤口。
多好的机会啊？
就这么被这只蠢猪给浪费了。
是，叶迷棠伤成那样，他也心疼。
可是，这只猪就不能搬张椅子垫的好一点让叶迷棠舒舒服服的坐在那里么。
不需要多看，只看一眼就行。
好吧，他果然还是自私的，所以，想要叶迷棠知道自己为了她都做了些什么。
这样，才能阻止叶迷棠一个劲的惦记着那个萧子衿。
他不苛求非要她现在就爱上自己，只是希望在她的心里能占据上更大的位置。
就着李威的手喝了半杯水，还是浇不灭他心中的企盼。
倒是军医，历经了太多的悲欢离合，心中估量出了他的想法，好心的帮李威解了围。
“早晨的时候给您换药，那位小姐就已经看到了您受的伤。”
“谁说我是想要她看到的？”
被踩到尾巴了，苏山鸡立刻炸了毛。
“哎……”军医叹口气：“也是，她毕竟是女流之辈，看到您的伤处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转，真不应该让她看到。影响正常治疗不说，又不肯回去养自己的伤，就只一味地在这里守着。其实她能做什么呢，不过也就是拿着棉棒帮您润润唇，或者拿着帕子帮您擦擦汗而已。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自己的伤还痛的不行。”
苏督军的眼睛亮了：“和你们旅长说，你的军饷每个月长十块钱。哦，对了，从他的军饷里扣出来补贴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