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衿无言以对,他知道的实在不多。
可是,这时候他又不能实话实说,以防对方乱了阵脚,反而出一些昏招。
“父亲早就已经作了安排,我和大哥也有了应对之策,您完全不用担心。”
他神态平和,全无异常。
对方却不尽信。
“苏起,有那么好对付么?”
早知如此,他当初肯定不会徇私判了那件官司,弄得现在举步维艰。
“苏起的确不好对付,可是,您也要想想,我父亲是什么样的人物,我虽然没有经历过官场上的那一套,但是,我大哥却是官场里的人,他身在京都,有些事情做起来比谁都方便。”
这算是推心置腹了,那个“谁”都知道是谁。
萧子衿见对方还在怀疑,不得不再抛出一枚重磅炸弹。
“或许对方的处境其实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这话怎么说?”
“很简单的道理,狡兔死,走狗烹,他固然是战场上一杆好用的枪,可是,现在,树大招风,又有了他们这类人的通病,狂妄自大,目空一切,想要收拾他的人又何止一两个。”
这话似乎很有道理。
灰衣人逐渐放松了下来,不过还是不能全然放心。
“即使是这样,也不能掉以轻心。”
萧子衿点头:“的确,他毕竟还是北方四省的督军,不说可以只手遮天,但是,小心谨慎些与我们总是无碍的。”
将对方打发走。
萧子衿坐回了书桌旁边。
神色间也更见疲惫。
书房的门再次被推开,进来的人却是萧夫人,身后跟着丫鬟,托盘里端着参汤。
“母亲。”
他想静一静,实在是疲于应付这些人。
萧夫人到底是心疼儿子,见儿子这般情况,原本要说出口的话也选择了放弃,只是吩咐丫鬟将参汤放下,亲眼看着儿子喝进去。
萧子衿拒绝不了母亲的好意,也不想拒绝,他知道自己的身子,这个时候,更是万万不能倒下去的。
只是心里的煎熬却不足为外人道也。
叶迷棠从码头回去,先将禄叔送回家,然后才转回自己的家。
家门口,德叔一直在守着,他司机的位置暂时被剥夺了,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曲芙香干脆直接让他留在家里帮着管家张罗婚礼。
叶家现在不比以前,这个时候尤其缺人手。
车子开进院里,德叔几乎是立刻赶过去,抢先一步将车门打开。
叫了一声三少。
他有些委屈的,开了十几二十几年的车,现在冷不丁叫他做点别的事情,他不习惯。
偏偏这事他又不能拒绝,只要一想到前些日子被小刀撞车的那一次,德叔心里就内疚的不行。
让苏督军派来的人开车,明显是最正确的选择。
叶迷棠无法体会老司机的心情,见他这般,也只能无声的叹口气,她自私,将自己的这条性命看得很重要的。
所以,对于德叔的欲言又止只能报以安抚的笑容。
好在曲芙香这个时候走了出来。
让她先赶紧吃饭,卖了个关子,只说吃完饭还有重要的事情,却没说到底是什么事情。
曲芙香口中的大事就是试嫁衣。
火红的嫁衣,绣着美丽精致的传统图案。
用料讲究,绣工更讲究。
叶迷棠是有见识的,只看一眼,就知道这套嫁衣曲芙香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心思微动,不可能一点想法都没有,看着始终噙着笑的女人。叶迷棠想,不管这个嫂子做过什么事情。
对她,倒的确是始终如一的。
很合身,很漂亮,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能像别的新娘子那样梳出漂亮的发髻。
头发太短了,倒像是那些时尚先锋的女学生。
想到小姑子为什么要剪去一头长发,曲芙香心头发酸。
不无感慨的叹口气:“可惜了了,那么好的头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叶迷棠摇头:“那些事情,不用在意的。你看现在大街上,那些读洋学堂的女学生,头发可是比我的还短。”
“这不一样。”
曲芙香还是忍不住心疼,不过好在她有准备,凤冠已经在做了,不过还没做好而已。
带上凤冠,外人倒也看不出什么来。
只是想想自己刚嫁进来的时候,眼目前的人还是个孩子,现在,一晃眼已经这么大了,而且马上要嫁人了,不能不伤感。
再想想这些年叶家所经历的一切,越发觉得世事无常。
朝夕相处这么些年,叶迷棠对她多少还是了解的,见她这番模样,已经明白她在想什么。
自然是少不了宽慰劝解。
她有伤在身,曲芙香也不敢拖着她一味地说话。
很快将人打发回了自己的院子,让她赶紧去休息。
叶迷棠没有推拒,她的确受不住太累。
目送着那个背影被人搀扶着离开,曲芙香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不着边际的想法。
小姑子这样,洞房那天,能行么?
随即意识到这种想法太过轻佻孟浪,连忙挥挥手试图将脑子里那点不干净的想法给弄出去。
那是小姑子的事情,不是她一个当嫂子的该琢磨的。
回到自己的院子,洗了澡,换了衣裳,躺在床上,叶迷棠却并没有立即睡着。
回到家了,少了某人的纠缠,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忽然之间觉得晚上太无聊了,总像是缺了点什么。
缺了什么呢?
叶迷棠想不明白。
也不知道那厮在干什么。
这个时辰,是在批阅公文,还是在张罗他们的婚事?
又或许已经躺在床上没心没肺的睡着了。
她实在想不出来。
只觉得要成亲的明明是她们两个,可是,最轻松的好像也是他们两个。
那厮将所有的事情扔给手下去办,自己只管验收,挑刺。
而她这边呢,则更简单了。
因为有伤在身,连自己的嫁妆都不用绣了,其余的事情也都是嫂子在张罗。只是管管米行的事情,倒是轻松自在。
这时候的叶迷棠绝对想不到第二天,她就轻松不起来了,也自在不起来了。
一封信直接被人送到了米行,上面写着:“叶家三少亲启。”
下面则是:陈氏月眉敬上。
信里的内容很简单,约她中午在街头的一家洋人的咖啡馆里见面。
据说有事要详谈。
陈月眉。
叶迷棠确信自己不认得这么一个人。
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是想不通怎么会有这么个人找上自己。
问过禄叔,确定这个人和自家米行没有任何关系,就更加费解了。
倒是禄叔一语惊醒梦中人:“姓陈的,少爷,我只认得一位。”
不用说了,她也认得一位。
叶迷棠心思电转,将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卫兵叫了过来。
低声询问:“你们陈参谋长的姐姐闺名是什么?”
两人摇头表示不知。
女儿家的闺名,他们哪里会随便打挺,哪怕那人是曾经作出不光彩的事情来得陈家小姐。
居然不知道。
叶迷棠捏着信封撇撇嘴,挥挥手,将人赶出去,不和他们一般计较。
大不了问别人就是了。
只是问谁呢?
陈亦承,不合适。
苏起,还是算了吧。
韩秘书,那位妹妹的嘴很严实的,就算是知道恐怕也不会说。
乔明曦?
恐怕是多少知道的,那个人那么好打听,可是,若是真的问了他,难免那人不会抱着看好戏的心思躲在一旁煽风点火。
届时再惹出点不必要的麻烦来,就犯不上了。
选来选去,却没有太合适的人选。
这感觉实在是不好。
叶家大小姐忽然间意识到一个问题。
原来自己在苏起面前就是个聋子瞎子。
什么事都不知道。
这样可不好。
哦,不,问题扯远了。
继续琢磨那个陈月眉。
索性不想了,中午见着人,就知道是不是那一位了。
禄叔不想让她去:“这么个时候,又是这么个不认识的人,万一要是她有个什么企图,您岂不是又要危险了。”
叶迷棠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可随之而来的却是真的想弄明白这个姓陈的到底是不是那个姓陈的。
她还是想去见上一面。
多少是有点耿耿于怀吧,想要知道那位让苏督军那么难堪又不忍苛责的女子长得什么样。
她只是好奇。
没错,只是好奇而已。
一点别的想法都没有。
正想着米行的电话响了起来。
禄叔看看她,无奈的叹口气,转而去接了电话。
却是苏起,中午约她聚湘楼吃饭。
禄叔示意她来接电话。
被叶家大小姐直接拒绝了。
“告诉他,我忙着呢,才没时间陪他吃饭。”
再度撇嘴,继续琢磨信上的陈月眉三个字。
字迹秀丽慧雅,一看就是女子写的,还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子。
说不定这个女子还心高气傲,嫌弃那等军匪。所以,看不上原来的未婚夫。
而未婚夫呢,情深义重,不仅不计较对方的背叛,还将她的弟弟安插在军营里,委以重任,对对方的父母礼遇有加。
情深似海。
还真是让人感动捏。
喝了一碗凉茶,叶家大小姐还是觉得心头有口气喘不上来。
真是憋得慌。
禄叔选择了一个温和的方式替他家三少说出了拒绝的话,那头的苏督军没有听出异样来。
只当未婚妻是真的在忙,嘱咐禄叔,帮着好好照看一下。随即挂了电话。
三二一章
只当未婚妻是真的在忙,苏督军嘱咐禄叔,帮着好好照看一下。随即挂了电话。
禄叔对着叶迷棠摇摇头:“小姐,您这样就不应该了,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您看您,就生上气了,万一把自己的气坏了,多不值当。”
叶迷棠奇怪的看着禄叔:“我没生气,这不值当点事儿,我生的哪门子气啊。我才没生气呢,您想多了,禄叔。”
禄叔“……”
算他想多了吧。
一上午的心不在焉,终于挨到了中午,叶迷棠对着镜子前前后后将自己的衣着检查了几遍,确定没有什么疏漏的,才奔着那家咖啡厅去。
禄叔对着那个背影再三摇头。总觉得看不清这些年轻人的行事。
叶迷棠走进咖啡厅,目光下意识的四处寻找,还未等她找到目标,人已经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叶家小姐吧,您好,我就是陈月眉。”
二十六七岁的女人,一身月白色的旗袍。头发规整的梳到了脑后,用一根玉钗簪着。
眉目温和,相貌温婉柔弱,身材纤细。
婉约精致,我见犹怜。
引着她走向角落里的位置。
叶迷棠将人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几遍。
脑子里想到的尽是这个女人小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
坐在位置上,招呼侍者要了两盘点心两杯咖啡。
陈月眉再一次做出自我介绍。
“想必您也该猜到了,没错,我就是陈亦承的姐姐,那个曾经对不起阿起的人。”
毕竟是在揭自己的老底,女人的脸色微微泛红,她也觉得不好意思。
阿起,叫得可是好生亲密。
叶迷棠不动声色,目光落在女人领口的盘扣上。
旗袍的用料看着一般,这盘扣却是十分精致讲究。
再去看女人的手,手心有着薄薄的茧子,不是很明显,如非注意,根本看不到,手腕却是白皙精致。
“我当年做了错事,自己也知道愧对阿起,所以,一直都不敢面对他。也不敢回到家里,总怕父母不肯原谅我。所以,这些年不管在外面生活的多艰难,我都不曾回来过。”
没有带耳环,耳孔却没用什么东西塞上,又不是像她这样女扮男装怕人看出来,难道就不怕耳孔长死么。
“哪怕是嫁的那个男人根本不能称之为一个男人,还要我一个女人出去挣钱养家,我都没敢回家。可是,大家都是女子,想必您也明白,这女人要在外面讨生活是有多么的不容易。这些年,全靠我在外面给人做个绣活换两个钱勉强度日。”
做绣活的手才不会这样,要说谎也说得牢靠一点。
做出那等事情来,我要是你父母,也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不过她现在也没资格说人家,和苏起那点子破事说是私定终身也不为过吧,这么一想,比起对面这位也好不到哪里去吗。
皱着眉头,叶家三少有小情绪了。
“我一心一意侍奉公婆,照顾这个家,没想到他一死,公公婆婆就把我赶出来了,这个年代,又无家可归,不得已,我才找来的。想想当年,总觉得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有个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