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是无边的寂静。
身边仿佛有无数人熙熙攘攘,见着无数的影子重重叠叠,却无一丝一毫的声音发出,如同泥墨在云纸上渐渐晕染,不留得一丝白。
等到少年醒来,天上乌云滚滚,空气变得干燥闷热,下午的大风已经停了,烤兔的炭火也已燃成灰烬,白衣郎不知所踪,空地只留下少年一人。
少年失神片刻,又思索良久,你是谁?你来自哪里?你的目的是什么?好像是这样问的吧?那么我的答案呢?我也好想知道啊!
少年起身,身体没有感觉不适,收箭背弓,快步向城内跑去,想着或许来的及赶上春暖阁的最后一顿晚饭。
入了城,转身扭进小巷,翻过几间破荒宅的院墙,跑向河道,酷暑已将这河水蒸腾掉大半,留下两边黄绿的野草,沿着这条小径,不消半个钟头便可到达沿河而建的春暖阁。
推开后院大门,前堂已点起火烛,少年脚步轻轻溜回柴房,换上一身杂役衣裳,快步奔向伙房,见着后厨堆放剩菜剩饭的木桌上只余一个空盆,里面就剩下几颗米粒,很不巧,大家伙刚刚吃完,剩下一地狼藉。
少年自来此处还是头一天没吃上饭,看着空盆楞楞发呆,旋即想到还有六指呢!快步走向里间,里间的厨子大都已经回家歇着了,余下黑黑瘦瘦的六指和一个白白胖胖的厨子应急。
白胖厨子正在夸夸而谈,六指在一旁频频点头,露出一副受教的表情。六指见了一脸愁容的少年,伸出手打断了白胖厨师的高论,向少年跑来。白胖厨师面色不悦,正要说点什么,六指跟少年已经跑出伙房了。
两人一路跑到破柴房,少年扣出钱袋,把碎银子和铜钱倒在床上,碎银子推在一堆,铜钱放在一堆。六指楞楞待在那里,少年扭头看着六指,说到:
“我先走了,弓还给李大,后会有期。”
六指仍是楞楞的,看着少年将一堆铜钱重新装回布袋,等到少年推门要出去的时候,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抓起碎银子,另一支手拉住少年,将银子放到少年手中,然后又一脸不舍的拾起一颗握在手中。
少年什么也没说,只是回头看了六指一眼,握紧拳头,快步走出,从后门离开春暖阁,重新来到河边小径,向着另一个方向跑去。借着夜色的庇护,少年渐渐放开脚步,开始飞速奔跑起来。
与此同时的春暖阁,前厅里灯火通明,道袍男子、阴翳老者分别坐在两个角落,面前摆着酒菜,妇人牵着红衣小女孩站在二楼廊道,四位护卫并排站在身后,书生站在大厅中央,双手拢袖,微笑道:
“师兄,你咋来了捏?”
“师弟!
把师傅的头颅和虚雪留下吧!”
白衣郎左脚踏进大厅,右脚仍停留在外,对着书生,缓缓说道。
六指抱着杨木短弓和几支箭跑到杂役住的房间,天已黑透,但伙计们还在忙碌,房间里只有李大和昨天挨了好几脚的姚三。刚一进屋,六指就看见李大站在卧房门外,探头往里一看,一个头皮发青的和尚在给姚三剃发。姚三原本爬在床上,和尚蹲坐在姚三背上,双腿拐弯处夹住姚三双臂,左手卡住姚三脖颈,右手紧握一把三尺长的鱼头刀,在姚三的头皮上轻轻刮动。
和尚是个生面孔,六指收回头来,疑惑的看向李大,李大从六指手上接过杨木短弓,笑着说道:
“不要紧。”
河边小径上一个黑影正在飞速奔跑,少年紧紧捂住胸口的布袋,突然从上面滑下一个黑影,那人直咧咧的栽下来,在空中迅速捏鼻捂口,瞅见下面不是想象中的奔流河水,面色发黑,不由得大叫:
“天老爷救救俺呀!”
这声音好似洪钟,少年双耳震鸣不止,心里暗骂一声,双腿发力一跳,将那人半空截住,二人抱做一团,双双滚落在地。
二人此时离得进了,才相互看清,少年对面那人赤目红发,面目狰狞。二人赶忙爬起,红发人当即拱手跪拜,朗声说道:
“恩公相助,没齿难忘
小云先走,恩公当心。”
言毕也不起身,双腿一弹,扑通一声钻进河中。少年感到莫名其妙,片刻,听的岸上大道上有纷杂脚步声传来,兵刃相碰的声音格外刺耳,少年别无选择,心里又是一声暗骂,捂紧衣衫,双腿一弹,也扑通一声跳进河中。
紧追而来的人身着黑衣,听着有人跳水,一部分也跳下水中追去,另一部分沿河向两边分散监视,有两人挽刀在后,原路折返。
这二人在巷道间穿行,很快来到春暖阁左侧的飞白馆,馆内大厅燃起三只大白蜡烛,其余它处皆是一片昏暗。消息飞快的传递到馆内正在静坐着的陈翻山耳中,他起身快步走出飞白馆,向春暖阁行去。
陈翻山到了春暖阁门口,往内一看,大厅中央地上横尸一具,双目流血,气息全无,正是道袍男子,阴翳老者此时站在书生背后,二人都远离客厅中央。白衣郎左手拎着酒坛,微微倾倒,冲洗着右手上的血迹。
陈翻山并未跨入厅内,在厅外拱手说道:
“二哥,人丢了,三哥好手段。”
白衣郎摆摆手让来人退下,轻轻抬眼看着书生,书生仍是嘴角蓄着笑意,但那老者已是在微微发抖,道袍男子是自己多年好友,借一手五雷正法威名远播,但就在这白衣郎面前,被一指封禁本源,然后被一记手刀生生切开头颅!
白衣郎终究是没有再向前一步,因为二楼的木栏已经被那小女孩摇的吱吱作响,若是她出手,那今晚这春暖阁能逃出去的人不过五指之数,而且肯定不包括自己,因为她是拂晓的第一杀手,是杀起人来敌我不辨的红色死神!
红衣红荑,天下第一!
楼上的妇人明白白衣郎的顾虑,向右迈出一步,曲着身子倚着栏杆开口说道:
“公子哥莫要伤了和气,我们接了这趟活,就没有干了一半甩手的道理,没几天我们就要离开,公子给个好人情,有什么仇怨,搁两天等等。要不,奴家给公子哥消消气。”
“柳姐实在是客气了,不敢叨扰,他日再会。”
白衣郎抱手行礼,对着妇人说道,妇人也只是笑笑,未多言语。角落处的书生却笑道:
“师兄,急着回去吗?多待会,没事的。”
白衣郎不答一言,一步一步倒行着向门外走去。但是后厨却来了个人,走到前厅。
李大左手提弓,右手捏着一支箭走了出来,他一眼扫视,目光直接紧紧盯住小女孩,快步前冲,大喝:
“我,李—玄—裳!”
小女孩双手用力,翻腾而下,一袭红衣滚滚,脚下水磨石砖片片开裂。
红荑。
小女孩开口无声。
“轰!”
一声闷雷!
大雨终于瓢泼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