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黑衣是真不能喝酒。
两三杯过后,宫氿羽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黑衣就不动了。
黑衣很少喝酒,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喝醉酒后是个什么模样。
她呆呆地、安静地坐着,表情呆滞,一动也不动。
她的眼神是空洞的,没有任何人的倒影。就像是她的心也是空洞的,仿佛漏着风。
宫氿羽也没想到,黑衣醉酒后会是这么个样子,连灵魂都仿佛失去了一般。
他骤然停下手中的所有动作,缓步靠近她,直至贴近她的怀中。
他仰起脸,认真地、郑重地注视着她。
心中有个狰狞的声音在咆哮。
你看看!你看看这个她!你看看她的侧脸,是不是如恶鬼一样地丑陋?
所以你为什么会喜欢上她?
她毁了你的一切,连带着把你过去活过的证明都抹掉了!你本不应该喜欢上她!不是吗?!
可是渐渐的,那个声音又低了下去,像怨魂一样的低诉:
可是她对你那么好。
她对所有人说你是她的驸马,她说要娶你,眼神是那么认真。
她背着你走过古城街巷,清冷的月光抚过她的侧脸,她的眼睛就像星辰一样漂亮。
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对着你处处包容忍让,以最大限度来缓解你的不安。
她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喜欢她啊?
宫氿羽无视心中的声音,只专注地看着怀中红衣张扬、此时却安静死寂的人。
“殿下,我们牵手。”他拉过她的手,认真地十指相扣,如果现在身边有红线,他大概还会用红线在手中绕几圈。
黑衣很听话,任由他折腾。
可是没了那个人的配合,黑衣五指纤瘦冰冷,宫氿羽缠上她的手指时白皙修长的五指总是再抖,便怎么也缠不好了。
一次又一次地失败后,宫氿羽不动了。
他开始和黑衣说话,让她起身就起身,让她张手就张手,让她自杀就自杀。
刀锋入颈的前一秒,宫氿羽停住了它。然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温柔地劝道:“殿下,玩刀不好。”
说着,指尖轻微使力,将刀扭过来,扔在了地上。
他缓慢而无声地笑了。
他终于可以确定,喝醉酒后的殿下,是不会有自主意识的。
听人说,每个人在做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时,他心中压抑着的真实情感会哭着求他放弃。
那你也应该听说过,到最后,这个人会后悔,但他一定不会放弃。
宫氿羽扶起酒壶,将浓郁芳香的清酒倾倒在酒杯中。黑衣一动不动,沉默安静。
没有人能够看见,宫氿羽手中出现一抹红色,然后这红色在酒杯中飞快地晕染开来,直至慢慢淡去,消失不见。
酒仿佛还是那杯清酒,什么也没多,什么也没少。
碧落黄泉,碧落黄泉……呵真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呢。
宫氿羽轻声哄着她喝下,黑衣乖乖照做了。
“啪,啪,啪。”
旁边有人鼓掌。
南昌王不知何时立在一边,笑意盎然,只是眉眼处挂着锋利的光芒:“九皇子殿下,哦不,是驸马。您真是……好样的啊……”
他故意拉长声音,短短一句话被他说出一波三折的戏腔感觉。
南昌王撑着不便行走的腿,围着他走了几圈,嘴角始终挂着笑,说不出是恶意还是善意。
“啧啧……真狠呐……也不知道如果长公主知道了您的所作所为,会不会,伤心啊?”
宫氿羽垂首,微笑问答道:“公主自然是不知道的。”
憧湮摇摇头,缓缓踱步到黑衣的身旁,看着她呆怔的样子,眸子里有一瞬间的冷意,随后又笑道:“那这么说,要是她知道了,你害怕吗?”
宫氿羽笑容微冷,身子有一刹那的僵硬。
但他很快恢复过来,温和答到:
“不。”
在这个时候,他才收起了平时的伪装,随之浮出水面的是属于殇帝的冷酷漠然。
憧湮早就猜到这个九皇子没表面看上去那么温柔,也不奇怪,继续笑问道:“那殿下得偿所愿了吗?”
宫氿羽冷静地直视他。
“我猜……没有吧。”憧湮离黑衣更近了,苍白细长的手指轻轻为她梳理了下长发。
“我……”
宫氿羽还没开口,憧湮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贴近黑衣的面颊,苍白的双唇在她丑陋的右脸上蹭了蹭,甚至还伸出舌轻舔了一口。
黑衣神情空洞茫然,没有任何反应。
宫氿羽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到极致——
桌上的酒杯突然炸裂,锋利的碎片朝着憧湮极速掠去。
憧湮无法继续保持这个动作,急急向后退去。
饶是如此,他的耳垂还是被碎片擦过,殷红的血快速渗出来,顺着耳垂落到地上。
宫氿羽冷冷走到黑衣身边,把她搂进怀里,抱紧。
在谁都看不见的地方,他的指骨被攥得发白。
南昌王不怒反笑,看着宫氿羽的样子就像长辈在看一个试图撒谎的孩子:“这就受不了了?真是……干嘛非要骗自己呢?你的演技又不好……”
“我告诉过你……”憧湮笑眯眯的,声音轻柔又婉转,“你应该知道,孩子最大的缺点,就是他们很固执。”
宫氿羽歪歪头,冷冷看着他。
憧湮叹息一声,笑得开心又招摇:“所以最后害人害己。行了,我也就说到这儿了,反正没几天好活,看看戏也挺好玩的。走了!”
他来的时候悄无声息,走的时候倒是坦荡,大摇大摆的就出去了。
等一切都恢复到最初安静的样子,宫氿羽低下头,看着怀里木然呆滞的人,拿出丝帕,在憧湮触碰过的位置细致反复地擦拭着。
直到那一小块位置都红了的时候,他才停下来,小心翼翼地在那里印上一吻。
本来心里已经稍微好转的空洞此刻又悄无声息地扩大。
宫氿羽知道,他在刺激自己。
他上当了。
然后仍然固执己见。
宫氿羽说:“殿下,我们回去吧。”
黑衣不说话,宫氿羽也就当她默认了。
他拉着她的手缓缓走下楼,路过的人都在看他们。
酒楼外阳光正好,灼目刺眼,他牵着她的手,感觉像是牵着一个空洞洞的人偶。
连带着,他的心也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