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从一场梦中醒来,额头上满是汗水。夕阳的光辉从外面透进来,温柔又美好。
身上的血已经凝固了,痛楚似乎也没那么明显了,她的神情冷静得可怕。
这时候,她不像那个疯子,反倒像曾经的左微。
杨尹掀开了门帘,平静地坐在了她身边,明明才不到十天,却仿佛和她认识了很久似的。
他的指尖夹着一张白纸,却没有给她,而是愣愣地看着洒在地上的昏暗的光辉。
杨尹突然问她:“您想不想看?”
他扬了扬白纸。
这个时候都不忘用敬语。
但黑衣现在明显没心思关心他是谁。
她看似清明,实则脑袋昏昏沉沉,思维如同针扎一般的刺痛。
宫氿羽给她用的药绝对不是这个世界该有的,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蛮荒那边的人插手了。
措不及防被阴了一把。
偏偏她又拿下药的人没办法。
身后的厉鬼无言地看着她,满是鲜血的脸支离破碎,透着疯狂的怨恨和不甘。
这才是黑衣该有的样子。
“你不需要给我看。”黑衣一字一句慢慢说道,“因为我很早以前就知道里面会写着什么。”
“是吗,那你真可怜。”杨尹微笑着说道,语气仿佛是怜悯路边蜷成一团受了伤的野猫。
“可怜?!”
黑衣突然低低的笑起来,像女孩在阴暗的角落里窃喜。
“喂,看我看我。”
“我可怜吗?”
她眨眨天真的眸子,起身,原地转了一个圈,铁链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杨尹看着她,突然觉得浑身发寒。
“我可怜吗?”她又问了一遍。
“我也觉得我自己挺可怜的。”她淡淡地说。
“很多人都想要我死。”
“但是,没有人想要我活。”
听到这话,四爷的手一抖,刀尖扎破了手指,殷红的血迅速沁出来。
黑衣嘻嘻微笑,满不在乎地捏碎了铁链,摇摇晃晃地退了几步,和悲伤的厉鬼相拥。
“你看,他在写字呐。”她的声音低低的,藏不住窃喜。似是忍不住把心事分给同伴的女孩。
厉鬼回拥着她,身躯与她渐渐重合。
该回来的都将回来。
黑衣哈哈大笑,笑得歇斯底里,笑得眼角猩红。
就算要死,她也要守着自己的骄傲死,而不是被写在剧本里空洞的那个自己。
她要死的话,当然是拉上所有人一起死啊。
不然那有什么意思。
漫天大火在草原上熊熊燃起,方圆十里之内哀嚎遍野,人的身上着了火,牲畜的身上因也着了火,一家又一家的人死在了火里,妻子与丈夫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
黑衣所处的帐篷也在烧,黑烟滚滚热浪滔天。杨尹眼角抽了抽,有些无奈地低声喃喃道:“被火烧死,真的很不雅观啊。”
下一秒就化作了灰烬。
她微微抬头,目光跨越了整个草原和那双绝美的瞳眸对视。
她最后还是没有拉上他。
这是她对他……最大的宽容了。
他要她的命,她就给了。
你看,我对你多好。
所以,这辈子……我们完了吧?
她的承诺,实现了吧?
眼前的女子一身红衣,身形瘦削,冰冷死寂的眼睛透着终年无法流动的水。
现在,这水渐渐汇聚在一起,翻搅着,起伏着,越来越浑浊,慢慢变成了红色的血顺着她的脸慢慢流下。
她身后就是火,隔着这么远他仿佛也能感受到那可怖的高温。
人畜凄嚎,或被火吞没或因浓烟窒息。
她面色迷茫,缓缓的,缓缓地,坐进了火里。恶鬼抚摸着她的脸庞,这一刻她在想什么?
在想曾经他的欺瞒利用还是在想那个晚上天空中凄冷皎洁的月亮?
火舔舐着她的衣角,太阳就是在这一刻沉入海底,铺天盖地的黑暗卷席了世界,只有大火还在张扬地肆意燃烧着。
耳边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从一场噩梦中惊醒,第一次踉踉跄跄衣衫不整地冲出房外,随手抓了一个人问道:“你知道长公主去哪儿了吗?我刚刚还看见她。”
可只是一瞬间,就再也找不到了。
那个人惊讶地望着他,说了什么他也听不清了。
因为他看见北方的天空中扬起明艳的光辉,可底下却是焦黑的土壤和尸体。
他也曾经放火烧过楚国的城池,脚踏过无数粘着血迹堆在一起的白骨。
可他隐隐觉得,有一个很重要的人被永远埋在里面的。
她再也出不来了。
旁边的小兵目露欣喜,唇齿一张一合如野兽在说好:“太好了,这场火烧得真及时,阿尔蒙一定无人生还!”
无人生还……
宫氿羽沉默了,他轻声问道:“你很开心吗?”
小兵道:“当然啦,我们就可以出去了。公子,您不开心吗?”
宫氿羽又问:“那你还记得,里面还有你们的长公主吗?”
你还记得无人生还的还有一个长公主吗?
你还记得死在里面的还有一个长公主吗?!
她在里面再也回不来了!
为什么你这么开心啊?!
小兵目露尴尬,似乎也意识到在他面前这样说不大对,正想解释几句,宫氿羽摆了摆手适宜他不用说了。
他一伸手,扭断了那个小兵的脖子。
殇帝从来就不是一个柔弱善良的人。
他一直以来的伪装是为了得到那人的喜欢。
是她太宠他了,给了他恃宠而骄的资本。
现在好了,他自食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