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如果这是宋史5:官宦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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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一个民族的堕落

开始时还不错,赵构得到了礼物。半年之后,他父亲的棺材和活着的生母韦氏回来了。这是他名义上哭着喊着不惜举国称臣自毁长城所乞求来的,所以迎接的力度堪称巨大。

不料他亲妈就是个棒槌,见面之后对秦桧、张俊等顶级宰执视而不见,对亲生儿子也不大理会,直接问谁是韩世忠,在北边大名鼎鼎,俺早就想见一见了。

……现场一片寂静。

好在韦太后迅速进入角色,从此之后该说的说,该做的做,该忘的全忘。比如她从五国城离开时,全体被掳赵宋皇族女子集体凑钱给她饯行,她答应回去之后立即动员赵构为她们想办法,好在江南再聚;比如临行前钦宗皇帝跌跌撞撞地跑来,攀着车轮对她哀求。

——“蹛之,第与吾南归,但得为太一宫主足矣,他无望于九哥也。”一定要救我回去啊,给个宫观闲职就行了,绝没有其他的想法。

曾经的九五至尊,声泪俱下惶惑难言,谁见了谁难受。韦氏也被感动了,她当场发誓,放心,一定帮你,不然瞎我的眼睛!

听到这样的承诺,钦宗才放开了手,看着韦太后的车驾渐行渐远,消失在遥远的南方天际。那是他今生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可韦氏把他忘了,把北方所有的亲族都忘了。顺便提一下,后来她真的瞎了。

至于该做的,是她杀了一个人。这是一笔陈年旧账,很多年前还曾经抚慰过赵构孤独的心灵。那是在南宋建炎四年(1130年)左右,宋军剿匪时抓到了一个年轻女人,她自称是柔福帝姬,也就是北宋皇室的公主。据她说,她千里迢迢逃过长江,被匪徒抓获,直到由官军解救。

经北宋皇室逃到江南的为数不多的一些旧人验证,她的确是由懿肃贵妃所生名叫嬛嬛的公主,唯一的疑点是她的脚是天足,与公主自幼守持的习俗不符。她对此的解释是千里奔逃有时光着脚,所以它回归大自然了。

这让赵构的心更加悲恸,为此,他加大了抚慰这位难得的亲人的力度。他主持了柔福的婚礼,每年都大加赏赐,近10年间累计达到40多万贯。

可韦氏归来后,声称柔福帝姬早已死在了北方,这个是假货,金国人一直为此而笑话赵构。

赵构大怒,派人审讯,结果韦太后说的是对的,该帝姬是一介民女假冒。她本是开封城里一个美貌的女孩儿,逃亡中结识了一个柔福帝姬的宫女,从而知道自己长得和柔福很像,进而突发奇想去冒充,从而骗了所有的人,得到十余年的富贵生活。

结案,她被杀了。

这件事是不是另有隐情,真相到底是怎样的,年深日久,证据泯灭,无法考据。只有两个同样是传说的信息可以参考一下。

1.赵构为生母韦氏改了年龄,刻意加了10岁;

2.韦氏在北国15年,与金将生有两个儿子。

两相对照,联想第一时间杀柔福,内幕呼之欲出。无非是一些皇家的脸面,无非是一些中国封建式的遮掩。不去说它了,毕竟只是一些无证据的猜想。

从这时起,韦氏过上了好日子。她在临安城的皇宫深处唯我独尊,每顿饭少吃一点,她的儿子都会忧形于色、坐卧不安。母慈子孝矣,宋人楷模矣。至于赵佶的棺材,没经开棺验明正身就直接埋进了土里,仿佛里面有什么机密,很怕人知道。

至此,宋、金两国和约内的条款基本达成。两国各取所需,土地、人口都交换完毕,各自收心过自己的小日子。

随着这一时刻的到来,某人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张俊,南宋军方唯一的大佬,他躺在杀岳飞、拆军队、坐视金军肆虐的功劳簿上很享受,觉得皇帝、首相都离不开他,他会按照当初的约定,继续统领军方,无限级地尊荣快乐下去。

连过河拆桥都不知道,杀了岳飞拆了军队签了和约,还要你这个军方大佬干什么?秦桧随便找个理由就罢免了他,让他也成了闲职人员,回家躺银子堆里数钞票。

张俊百死不足赎其辜,但这时他出事,却难说大快人心。在他被罢免之前吴玠死、韩世忠废、岳飞死、刘光世早退、刘锜转文职、牛皋被毒死、王贵不久后也失去军职……这一系列事件联系起来,就达到了秦桧的目的。

彻底肢解南宋军力。

两宋之间所有中兴名将全部凋残,此后不和又怎样,想反抗只是白日做梦!

这是所谓的和平第一要务,只有先做到这一点,才能谈到长治久安。这之后,赵构的噩梦开始了,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平衡,他突然觉得自己生不如死。

他失去了一切。

国家不外乎军、政、财。军事上全灭,政治上赵构居然也全面失守。他是堂堂的南宋开国皇帝,和议前手操国家权柄,生杀予夺随心所欲,连岳飞也死得悄无声息。可是和议刚刚达成,他突然间发觉形势变了。

秦桧头顶着上位宗主国颁发的首相豁免权,把南宋帝国最高行政长官的位置变成了不动产,这是一颗汉人官场上从未见过的妖异种子,它迅速生根发芽衍生出了一大片无边无沿的罪恶森林。

先是从秦字本身开始,凡是与秦桧的姓氏有关的人都鸡犬升天。他的兄弟们、儿子们、孙子们都跻身官场,飞黄腾达,哪怕刚刚出生,还在襁褓之中就有三品官位在身。

再从身边最近的姓氏扩散出去,王氏妻党。

秦桧妻王氏是北宋名相王珪的孙女,名门望族枝繁叶茂,哪怕历经靖康之难、建炎南渡等一系列摧残,仍然是皇皇巨族。王氏的叔伯辈不去说了,光她的兄弟们就有一大堆。

王氏一族“凭恃权势,恣为不法”,“凌夺百姓田宅,甚于寇盗”。在南渡之前,姓王的人“以城投拜”,是彻底的投降派,在南渡秦桧得势之后,为非作歹到匪夷所思。

南宋官场上流传着一段相当著名的段子。吴县的县太爷某夜突然派人去敲平江府知府大人的大门。半夜三更,知府大人硬是被叫了起来,问什么事,回答居然是县太爷喝多了很难受,听说你这儿有咸齑汁,来取一瓶……拿顶头上司这么涮着玩,怎么看都是找死吧。

不然,这位知府还真的忍气吞声去库房拿了一瓶送人了事。为什么呢?只因为这位县太爷姓王,叫王子溶,是王氏的兄弟王唤的儿子。

大家知道姓王的人有多么嚣张了吧。可是他们仍然很不开心,因为站在秦姓旁边的不只有他们一族,还有另外一家姓林的,从某种意义上说,秦、林之间靠得更近。

林某出自福建路兴化军仙游县,是名不见经传、足不出本省的乡下人,可他的儿子林一飞却远涉千里被一纸调令调到了秦桧的身边,与首相大人朝夕相处无距离接触随意出入内宅没任何禁忌地融入了秦家的生活。因为,他是秦桧的亲生儿子。

王氏一生不育,秦桧怕老婆。他的儿子秦熺是王氏的哥哥王唤小老婆生的庶子,在他们夫妻被掳在北方时替他们立的养子。秦桧回来之后尽管不喜欢这个便宜儿子,但还得谢谢大舅子王氏的哥哥,因为这是在替他秦家延续香火,是恩德。可他真的就没有自己的骨血吗?想到这点,秦桧是伤心憋气窝火。

早些年时,他有个妾曾经怀孕,他大喜过望,王氏怒发如狂。她立即赶走了这个潜在的敌人,勒令从此不得再进秦家门,哪儿来滚哪儿去,直至天涯海角大宋帝国的边缘!于是该妾只能大着肚子远行万里去了福建……秦桧欲哭无泪,无可奈何。

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秦桧已经是终身制首相,位极人臣,威压皇帝,某一天却悲从中来。试问这一生他到底为谁辛苦为谁忙?于是林一飞到了他的身旁,这样他才觉得生活有了光彩,有了新的动力,足以支撑他更长时间地为陛下服务。

上面的三方,秦桧的家族、他老婆的家族、他亲生儿子的家族,是他的不动产。

这些人可以为所欲为,虐待欺凌长江以南所有的人,甚至互相撕咬,都没问题,都由秦桧摆平。而在他们之外,就变成了动产。

也就是说,没有谁是不可以替换的。

先是秦桧的敌人,这些人时刻更新换代,在漫长的岁月里,无论谁冒出来,都只有一个命运——被打倒。他们被贬到天涯海角,或自杀或病死,唯一的反抗方式就是忍着,在不知终点的路上等待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阳光。

再就是秦桧的帮手。

秦桧权倾朝野,按说他会不断地壮大自己的队伍,直到放眼望去,全是他的人,这样才是利益的最大化。不,这样想,完全是外行人的臆测。

成功的上位者一定会让手下们变成流水线,谁也别想在某个位置上坐太久。秦桧通常会提拔重点培养的新人先去台谏部门工作,去弹劾执政。

两三年间努力完成任务,则迅速上位变成了执政。这让下一批苗子心花怒放,看,为秦首相工作就是有前途。

于是新一代的言官上任,他们去弹劾新一代的执政……这就是秦桧驾驭官场的手段,每两三年换一届言官,去弹劾政要,继而代替政要,再去等待下一届言官的弹劾。如此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确保秦桧的地位永远高大神圣,不可接近。

当然,这样会导致曾经的亲信心生怨念,比如万俟卨。这人害死岳飞之后,又出使金国,觉得自己从内到外,从本国到邦交都已经完善,可以自立门户了,于是开始拒绝秦桧。那么结果只有一个,他被冷冻了,终秦桧余生,万俟卨绝迹于官场。

还有一些简直是无妄之灾,比如秦桧的同乡巫伋。他先言官再执政,终于熬到了权力顶峰,终日小心翼翼生怕有半点地方触怒秦桧,却不料百密一疏,居然倒在了聊天上。

秦桧某天心烦,想找人聊点家常,于是找到了自己的老乡巫伋。秦桧出身边远,一介寒门,沉浮于乱世之中,居然位极人臣,忆忆苦,怀怀旧,是莫大的享受。于是他问:“近来家乡怎样,有什么新鲜事吗?”

巫伋全身僵硬,迅速思考老秦想听什么烦的是什么,思来想去,觉得军、政、商、文都敏感,只好把话题选在了神话传奇上。

他说:“最近家乡出了个术士,神算惊人,近来有所接触……”秦桧突然大喝一声:“他是算你什么时候当上首相吧?!”

巫伋就此下线……

如此这般,整个宋朝官场笼罩在白色恐怖气氛下,每个人都惶惶不可终日,充分地体验着什么叫活在当下。而这,也导致了赵构的前院失守。

话说中国的皇宫也不外乎就是一座店铺,其格局也是前院办公后院私宅,秦桧这么搞,赵构的办公室是改姓了,至于后院,也不大好说。

秦桧精心布置,让赵构在后院深处也全方位透明。皇帝的后宫生活基本上有两大区域,一个是读书,即经筵;一个是嫔妃,睡觉的地方。宋朝规定,经筵官是独立的,尤其不能由言官兼职。嫔妃更是独立的,不能影响朝局,更不能结交外臣。这些都被秦桧打破了。他把言官们派进赵构的书房里,又帮助吴贵妃当上了皇后,更和赵构的私人医生拉上了关系。

这位医生名叫王继先,负责修复赵构最缺失的那部分功能,其权威性、隐私性决定了赵构对他既依赖又敬畏,不敢有半点的违逆。

秦桧、王继先组合,把赵构吃得死死的,让他在宫里宫外找不到哪怕一点点的藏身之处。当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觉得生命已经操于别人手中!一点都不夸张,秦桧终结了他的政治生命,王继先掌握着他的个人生死……长此以往,何以安身?!

从此之后,赵构在裤腿里藏了一把匕首,理智告诉他,这不会有很大的用处,可是他需要。在幽深广漠的皇宫深处,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生存着,这把匕首是他唯一能百分之百相信的防身工具。

南宋绍兴二十年(1150年)的正月。这时距岳飞被害已经过去了八年,时移世易,英雄的尸骨早寒,权臣的气焰熏天,南宋早已是一潭冰冷混浊的死水。

上至皇帝下至小民,每个人都在秦桧的压制下小心翼翼地活着,最大的奢望不过是平安。

这一天晨光未露,冬季的天空还是黑暗的,上早朝的官儿们从临安城的四面八方向皇宫方向会集,最引人注目的那人也出了家门,乘大轿从望仙桥出发。

一路平静,直到途经众安桥时。一条人影突然从桥下的阴暗处跳了出来,持刀砍向秦桧的轿子!这一刀是有宋以来距此190年间仅有的一次有人向闻名朝野的奸臣行刺!

这一刀不知积压了多少的仇恨,有力且突然,哪怕秦桧的轿边有众多护卫,也没能第一时间阻止。可惜的是这人不是要离,而是荆轲。他一刀下去只砍断了一根轿杆,却没能伤到轿里的秦桧。之后惊醒过来的护卫们一拥而上,这人寡不敌众,被生擒了。

秦桧惊魂未定,立即回家私设公堂审问。这位刺客直言不讳,说了自己的姓名、职业。他是前殿前司的一名小军官,叫施全,至于为什么行刺,理由更是简单——“举天下皆欲杀虏人,汝独不肯,故我欲杀汝也!”

不是什么私仇,为的是民族大义。

秦桧恼羞成怒,下令在闹市中处斩施全,从此以后每次出门都带着50个手持大棒的护卫,时刻防备刺杀。南宋官方发布公文,严厉谴责暴徒行凶,置国家王法于不顾……这件事很快就平息了,但余波久久荡漾,在民间越传越神,比如施全是岳飞的部将,行刺国贼既是为国除害,也是为忠心耿耿死于冤狱的岳元帅报仇云云,之后更有施将军庙、塑像与岳武穆神位毗邻,如此等等。

施全行刺事件过后,秦桧大病了两个多月,再露面时要由自己的子孙们搀扶着才能上殿办公,言行举止在一段时间内很是萎靡不振。然后时间长河在流淌,刺客威胁不再出现,秦桧的气焰再次变得嚣张。长江以南仍然是一潭冰冷混浊的污水,直到宋绍兴二十五年(1155年)。

这一年,秦桧的事业还是如日中天,就是不偏西,可身体却不成了,在九月时衰弱到了没法出门的地步。就算这样,他仍然在努力地工作着。

他有个大计划,要一次性地解决所有的遗留问题。比如处死所有的政敌,像张浚、张光、胡寅等;处死所有政敌的子孙们,如赵鼎、李光的后人们。这个计划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赵鼎的儿子赵汾已经被抓进牢里严刑拷打,突破口定在他身上,由他开始这些人犯的都是最恶劣的叛国罪。

13年来秦党操作这类事早就是熟练工人了,到十月下旬时一桩铁案已经铸造成功,大理寺的判决书写好了,法定程序只剩下了最后一关,即秦桧签字。

可是秦桧却再也无暇顾及这些,他本人的判决书就快颁布了,他的健康成了他的死穴,病入膏肓时就是终点线。

赵构蠢蠢欲动,秦桧真的快病死了吗?这需要试探……没等他试探,秦桧先来试探他了。秦桧几次上奏承认自己身体垮了没法工作,要求辞职。不仅自己辞职,还连带着儿子孙子一起辞。

真的吗?

赵构没有轻举妄动,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决定亲自去秦府探病,看看爱卿到底近况怎样。而秦桧唯有苦笑,被动会失势,主动会招灾,如今皇帝亲自过府探病,一个应付不好,立即全盘皆输。当此时,到底要怎么办?

这一天是当年的十月二十一日。

秦桧病骨支离,勉强穿上朝服与赵构相见。时间凝聚在这一刻,这一天秦桧66岁,赵构49岁,距他们初相见时已经过去了25年。

距秦桧独相时已过去17年,距岳飞被害时已过去13年……这么久的光阴长河里,两个人是亲密还是提防,是制约还是死仇,万般关系交织在一起,真是满腹心事,欲说起却一字难提!

两人长时间地互相凝视,赵构没有说话,秦桧也一反常态,持续地沉默。好一会儿之后,秦桧像是悲从中来,突然间老泪纵横。

赵构也流了几滴眼泪,他拿出一条红色的手帕,却没有擦向自己的腮边,而是递给了秦桧。这一幕让周围的人松了口气,往日里积攒下的骄横放肆之心顿时复萌。

秦家长子秦熺凑了上来,问了他最关心最急迫的事情:“陛下,谁是下一任的首相?”

这事儿很急,秦家之所以权倾南宋,是实际意义上的江南之王,都建立在首相这个位置上。眼见着秦桧快死了,这个位置无论如何都要保在秦家人的手里。准确地说,就是秦熺的手里。

可是没这么问的,如果秦桧还有劲,铁定一个耳光甩过去,这个白痴蠢材猪头,哪有半点秦家人的脑子?!

皇帝亲自来探虚实,他病到这惨相瞒都瞒不住,见了面勉强赚点眼泪钱,没想到刚刚见效换来一条手绢,立即就被这猪油蒙心的蠢仔破坏了。

果然,赵构转眼间就翻了脸。他冷冷地回了一句——“此事卿不当与。”这事儿和你没关系!这简直是一声霹雳,这不是在说谁当首相你没决定权,而是在直接表态,首相没你的份儿。

赵构转身出门,秦家鸡飞狗跳,秦桧失魂落魄倒回床上只等断气,秦熺跑出门去四下找人,把秦家控制多年的台谏官都召集了起来,要他们立即写奏章推荐他当首相。

趁着老头子还有口气,一定要把这事儿办成!

到底是野种,没有半点秦桧的遗传。这败类把事情想得太童话了,赵构既然敢当面撕破脸拒绝他,当然不会再留情面。

赵构回宫,连夜召见直学士写罢官制。秦家祖孙三代,从秦桧、秦熺到秦埙全体致仕,别说首相了,连公职都保不住。

这份致仕诏书成了秦桧的催命符,他在第二天咽下了这辈子的最后一口气。这个前所未见的国贼终于死了,这个作恶到中国历史上独此一份的卖国贼终于死了!

却没法让人高兴。

整个南宋先是陷入了一片欢腾之中,无论军政商务王爵庶民每个人都酌酒欢庆,几天之后就都消停了。秦桧是死了,他家的官也罢了,可他家的人却没有死。除了被王氏恨到了骨头里的林一飞被贬官岭南之外,没有任何人有什么后果。

相反,赵构还在正式场合声明,当初议和完全是他本人的主张,秦桧不过是个办事人员。之后,13年间的政府工作也完全由他个人领导,秦桧是一个忠诚本分的公务员,如此而已。

这样还让人怎么追究?还怎么判定卖国之类的卑劣行径?

很多人不理解赵构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被不间断地欺负了13年,终于熬出头了,还替施虐者善后,难道他是个受虐狂吗?和秦桧攻守组合了这么多年,对方死了还意犹未尽,回味无穷?

其实很正常,赵构为了安宁是舍得付出任何代价的。可以杀岳飞,为什么不能忍秦桧?哪怕被欺负着,被禁锢着,哪怕对方死了,也要在这条路上坚定地走下去……所以,他必须宣布秦桧是好人,政策更是好政策,南宋与之前完全一样。

从这个意义上说,秦桧的人死了,可精神还活着。

话说官场有言:“升官发财死老婆,此乃人生三大乐事也。”这也适用于这时的赵构。13年了,他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重新恢复了独立和自由。

好事成双,半年之后一个更大的喜讯从北方传来。他的哥哥,那位名义上永远的、从未退位的宋朝皇帝宋钦宗赵桓也死了。

赵桓之死有三个版本。

第一个是正史所载,他先在五国城坐牢,又被迁到上京会宁府居住,在1153年,也就是秦桧死的前两年时,金国皇帝自上京迁都燕京,把他也随军带着。又三年之后,他在燕京病故,终年57岁。

金国将他葬于永献陵(位于今河南巩义市)。

第二个最权威,《辞海》《中国历史大事年表》等权威刊籍都采信了这一版本,认定宋钦宗赵桓一直被金国关押在五国城,直至其死亡。

第三个版本是流传最广的,在南宋绍兴二十六年(1156年)的六月时,金国皇帝某天不知哪根筋拧了,突然想举行一场别开生面的马球比赛,由前辽国末代皇帝,时年82岁的耶律延禧对阵北宋末代皇帝,时年57岁的赵桓。

比赛开始,拼抢激烈。两位末代皇帝都看出架势不对,各自展开了自救行动,其风格与各自在亡国时的状态分毫不差。

耶律延禧当年一路疯跑,广阔的辽国大地就没他没逃过的地方。这时他82岁了,仍然身体健壮马术精良,他决定再逃一次,有多远跑多远,反正绝不等死。

他纵马飞奔,结果没跑过金军围观部队的长箭,被射死了。

赵桓很镇静,哪怕死到临头,仍然视而不见。就像当年金军已经杀到城下,他还是命令各路勤王兵马都滚回原地一样。他骑在马上静等命运之神的羽翼遮住他的头顶……他在混乱中摔下了马背,死于乱蹄之下。

以上三个版本,谁也不知道哪个是百分之百真实的,哪个又出自何种心情的杜撰。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宋钦宗死了,赵构终于成了唯一的幸存者。

再也没人能威胁到他的皇位了。

他得到了全部——所有想要的东西!

可是别急,错事一定会引来错的结果,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所争的不过是它来临得早一点,或者晚一点而已。

宋钦宗死后的第五年,赵构的和平安逸之梦就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