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藏身的小平臺,山坡的坡度緩緩下降,走了不多時,便已經快要到達那處當年熊侶和虎兒商議重要大事的石窟。
只是此刻石窟前方卻已經建起了幾個燈火昏黃的小哨站,在陰暗的山間透現著詭異的光芒。
走到此處,兩個帶頭的楚兵遠遠地便停下腳步,低聲說道。
「這個地方,打從大王即位之後便已經打造成一個專門關重刑罪犯的石牢,你們要找的人便在裡面。」
東關旅微一皺眉,也低聲問道。
「這種地方也能關人嗎?關的都是什麼樣的人?」
「這種事情,我們怎會知道呢?」其中一名楚兵不耐煩地說道。「洛猴兒頭只說帶你們到這兒就行,其他的事情,就只能靠你們自己的本事了。」
兩名楚兵果然說話算話,將東關旅等人帶到此處便逕自離去,好在只要知道了虎兒所在的地點,東關旅和夷羊玄羿也就能夠自行處理,也不再需要有人幫忙。
到了石牢的附近,夷羊玄羿暗自發動了他的元神「至陽」,這類元神有著能將尋常人的血肉之軀暫時化為木質的能力,早在他仍是少年時便已經用它擊敗過許多強敵。
此刻夷羊玄羿的年齒已高,雖然精力略有衰退,但是用起元神來卻更是得心應手,只見他隱身在暗處,摸清了獄卒方位,發出元神的能量,那些不明究裡的楚兵守衛便悶聲不響地化為木質,「咚」的一聲摔跌在地。
奇怪的是,這石牢左右安置的獄卒數量並不甚多,偌大的石窟附近只有大約數十名獄卒,夷羊玄羿帶著東關旅和桑羊冰柔、養擎玄緩緩走近,遇有楚兵便二話不說將他們化為木質,不一會兒便已經將所有的看守獄卒全數制服,一地散落的都是化為黑木的人形,看起來倒也頗為壯觀。
將所有獄卒弄倒之後,東關旅曾經來過此處,對於出入口頗為清楚,便領著眾人走進石牢。
便在此時,天空卻開始下起了濛濛的小雨,而且在遠方的天空還隱隱有著雷聲轟然作響。
走進石牢,只見原來空曠的洞窟已經架上無數的小小石堆,有的石堆上還有著燒灼的痕跡。
在四周圍的石壁之上,只見已經挖開了無數的洞穴,洞穴的門口以巨木交錯圍起,看來便是這石牢中的獄室。
石牢內的光線極為昏暗,只有在牆上點了幾柄火把,一走進石牢之中,眾人便聞到了滿室的惡臭,那種惡臭夾雜著屎尿、燒灼還有屍體的臭味,令人幾乎要作三日嘔。
桑羊冰柔是個女孩,平素哪曾聞過這樣的可怕臭味,聞了幾口之後整個小臉變得煞白,幾乎便要暈倒在地。
而養擎玄抱著小童養由基,兩父子的情形也好不到哪兒去,養擎玄將一塊布撕下,用水沾溼了捂在養由基的臉上,有時還是忍不住把布拿過來,捂著口鼻深吸幾口大氣。
此時石牢之中靜寂一片,只偶然傳來有著回聲的乾咳之聲。
看見這樣的惡劣所在,東關旅心中一邊擔心虎兒,一邊卻隱隱然開始出現了怒氣。
如果真的把虎兒關在這樣可怕的所在,只怕他也已經吃了不少苦頭。
此刻眾人只在石牢中停留了片刻,便已經覺得到了地獄的盡頭,如果在這種地方關上幾日,一個好好的人就是不熏死也要生病而死。
夷羊玄羿捂著口鼻,看了四周的獄室幾眼,低聲說道。
「早知道剛剛就不應該把那些楚兵全數打倒,應該留一個下來問話,」他皺著眉,臉上也是一付隨時要暈昏過去的神情。「要不然也不會像現在無從找起。」
東關旅一邊抵禦惡臭,一邊強自打起精神,堅定地說道。
「反正他只要人關在這裡,就一定找得到吧?這兒的獄室我看也沒那麼多,我們一個一個去問便是。」
眾人就著石牢內的昏暗燈光小心翼翼地前行,走過一處透入天光的裂縫時,夷羊玄羿卻突然間「啊」了一聲。
東關旅好奇地回頭看他,只見老人有些驚訝地指著裂縫外頭,走過去一看,只見從那裂縫處可以看得見洞外的雨景。
此時外頭的雨勢已經開始變大,間或有著轟然的雷聲,但是最令人驚訝的,卻是遠方天際的無數彩色光帶。
只見那些光帶色彩繽紛,向著四面八方延伸而出,在晦暗的天空中簡直就像夢境一般的華麗。
這些光帶,東關旅當然是不陌生的,因為當年他便曾經和熊侶、虎兒一起看過這樣的天際奇景。
「那兒便是楚國的『星箭荒場』,有著為數極多的星箭機械人,」東關旅靜靜地說道。「那些彩光在大雷雨的時候便會映照出來,向著四面八方遙指出去,每道彩光都代表著一具星箭機械人,指出去的方向,便是能夠掌控那具機械人的星箭族人……咦?」
他說到此處,卻發現了一件極不尋常之事。
因為從星箭荒場那兒發出的天際光帶,遙指的便是位於四面八方的星箭族人。
當年他與虎兒、熊侶一起觀看這種天際奇景時,三人早已經知道自己的特殊來歷,也看見了指向自己的紅色光帶。
東關旅自己有,連虎兒、熊侶也都各有一條指向他們的紅色光帶。
因為他們三人都是星箭族人中的紅星族類。
但是此刻在天空中遙指而來的淡淡光芒卻比上一次看要繽紛得多,有紅有藍,甚至還有一條黃色的光芒。
紅色,代表的當然是東關旅自己,也代表著虎兒。
事實上,看見兩條紅色光帶後,東關旅更肯定眾人並沒有找錯地方,虎兒一定也在左近。
只是……那藍色黃色的光帶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東關旅正在疑惑之際,一旁的夷羊玄羿卻緩緩地說道。
「養擎玄先生,」他的聲音低沉,平板得沒有任何感情。「原來你也是星箭族人。」
「星箭族人?」養擎玄好奇地笑笑。「原來這便是我們族類的稱呼是嗎?我們箭族之中,如果出了這樣的族人,卻管他叫做『木青之星』哪!」
他說著說著,便揭起了左手的袖子,果然在結實的膀子上,出現了一道淡淡的藍色星芒。
然後他順手一揭,便把小童養由基的背上衣裳揭開,小小白嫩的背脊上,此時也出現了一道淡藍色的星芒。
「星箭荒場那兒的事,我也聽虎兒說過了,」養擎玄笑道。「好像只要有這樣的星芒,就可以在那兒挑具星箭巨像來掌控,也不曉得是真是假。」
「咱們箭族的孩子們生了這樣的星芒也沒有人管,從古時候到現在,只當它是個胎記,也不曉得它原來這樣管用。」
東關旅望著裂縫外的天際光彩,隨口說道。「卻不曉得那黃色光帶是什麼人?」
「大約是關在這其中的哪個囚犯吧?」夷羊玄羿微微笑道。「總不會是我這老頭子也成了星箭族人吧?」
「只怕不會吧?」養擎玄輕鬆地笑道。「老爺子這黑漆漆的元神就夠威風了,哪像我們這樣長了個星芒,不痛不癢,不能吃也不能玩,比起您的元神真是差多了。」
這時候,眾人又開始在各獄室間尋找,就著昏暗的光線看著獄洞中的犯人,一邊輕聲叫著虎兒的名字,每經過一個獄室便叫個幾聲,但是走了大半之後,卻仍然沒有虎兒的回音。
東關旅微感詫異,又有些失望,順著石階而下,在石階旁也鑿出了幾個獄洞,於是他仔細地看了幾個獄洞,也不住地叫著虎兒的名字。
臨下石階的時候,東關旅向最後一個獄室叫了幾聲「虎兒」,卻完全沒有回音,就著昏暗的光線望進去,只見裡頭黑漆漆一片,似乎空無一人。
東關旅無奈地抓了抓頭,正要走下階梯,卻聽見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陡地從最後一個獄室中傳了出來。
「小旅。」
那聲音極為低微,若是不仔細傾聽說不定就讓它隨風掠過,但是東關旅還是聽到了。
而且,只是這樣細小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卻像是平地陡地響起一聲炸雷,讓他整個人陡地一震。
「小旅。」那人又在獄室中這樣微弱地叫了一聲。
東關旅大驚之下,緊接著卻是狂喜,連忙大聲叫道。
「虎兒!你是虎兒!」
他的聲音在狂喜之下極為響亮,那石牢之中本就十分靜寂,這一叫嚷之下,夷羊玄羿、桑羊冰柔、養擎玄也都聽到了。
只見東關旅像是發了狂似地猛力拉著那獄室的柵欄,但是那柵欄卻是極粗的木頭所造,一時間卻無法將它撼動。
「虎兒!」雖然一時間無法將柵欄拉開,東關旅仍然大聲地叫道。「虎兒!」
夷羊玄羿快步走了過來,將東關旅的手臂輕輕一推,將他推到一旁,示意讓他來試試,老人緩緩發動「至陽」的力量,將木頭的交叉處逐漸鬆開,然後「砰砰砰」幾聲,那粗大的柵欄果然一一鬆落在地。
東關旅探著頭往那獄室中看過去,但是小室之中實在太過黑暗,一時間卻看不清楚裡面的情景。
「虎兒!」他急聲叫道。「你在裡面怎樣了?」
便在此時,黑暗的石室中傳來低低的嘶啞聲音。
「我不是虎兒,虎兒關在別的地方,」那聲音靜靜地說道。「小旅,我是倪負羈。」
聽見這輕輕的一句話,東關旅又是猛然一震,比起方才聽見叫喚他的聲音時更為吃驚。
倪負羈。
他當然知道誰是倪負羈。
這位倪負羈是當年曾經救過他的世外高人,後來不曉得為什麼,卻加入了鬥子玉的麾下,還幫忙他訓練出一個實力強大的隊伍:十三神將。
東關旅緩緩地走入黑暗之中,隱隱然只見一個細瘦的人影坐在地上。
他伸出手來,握住了那人的臂膀,只覺得他的手臂細如枯枝,拉起來輕飄飄的,似乎連最起碼的重量也很勉強。
東關旅扶著那人,緩緩地走出獄門,就是獄室外的昏暗光線,可以看見這個人的衣衫襤褸,幾乎已是衣不蔽體,胸腹間一條一條明顯的肋骨,簡直便是個活著的人形骷髏。
只見那人的鬚髮極長,花花白白地乾枯一片,毫無生氣地披散在臉上,一張污穢的瘦臉彷彿只能看得見那雙有些無神的眼睛。
看見東關旅,那雙眼睛透現出來的,卻是某種頗為熟悉的溫暖眼神。
這樣的眼神,東關旅是記憶極深的,當初他仍年少的時候曾經被倪負羈在九死一生的關頭搭救,從死裡逃生之後,印象最深的便是這樣一付眼神。
還有,當年告訴他東海龍族中有著他的骨肉之時,也是這樣的寬容諒解眼神。
「倪負羈前輩!」東關旅失聲叫道。「您真的是倪負羈前輩!」
他與倪負羈向來友好,對他也是禮重有加,這一大叫之後,心中雖然不能說有什麼不喜,卻也忍不住有著幾分失落之感。
因為這一次雖然救出了倪負羈,但是卻仍然找不到虎兒的蹤跡。
一念及此,他的臉上便不自覺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倪負羈乏力地倚著東關旅的臂膀,彷彿只要他一鬆手,整個人便要衰弱地仆跌在地,這名奇人本來也是個神通廣大的異士,打從他一出來,夷羊玄羿便看出這個衰弱的中年男子一樣也有著元神的能力,身後的力場虛浮地兩柄耀眼的光劍,那便是他元神的精髓所在。
倪負羈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抬起頭來打量四周,東關旅眾人之中,他與桑羊冰柔、養擎玄都見過面,對他們有些印象。
眼神挪移一旁,映入眼中的卻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白髮老者,看清楚他的長相之後,倪負羈的眼睛突地睜大不禁失聲大呼。
「夷羊老師!」
夷羊玄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神色間彷彿淡然不在乎,眼神中卻有著很深的關切之情。
「哼!」他冷冷地「哼」了一聲。「原來是你這小鬼頭。」
原來倪負羈在年少的時候,也曾經在碧落門中學藝,他的元神「光劍」便是夷羊玄羿指點之下練成的。
要知道夷羊玄羿雖然看似嚴肅,但是他的天性卻是無私寬大,只要是遇上了資質異於常人的少年,常常對他們提拔指點不遺餘力,從倪負羈、桑羊頡、東關旅、虎兒以降,也不曉得訓練出了多少奇才異能之士。
更有趣的是,這些少年即使日後成長了,步入了中年,有的人還成為一方的大豪霸主,但是在這個年歲近百的老人眼中,每個人卻都仍然是當年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小鬼頭。
倪負羈喘了幾口氣,轉過頭來對東關旅說道。「你……你們在找虎兒,是嗎?」
東關旅大喜,連忙點頭說道。「是,是,我們此番前來就是要找他的。前輩知道虎兒被關在什麼地方嗎?」
倪負羈想了一下,點點頭。「我應該知道,因為當時我遠遠見過他。」
「既是如此,你就帶路吧!」夷羊玄羿說道。「你還能走路嗎?」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