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为什么“第一次鸦片战争”的对手是英国?或者说,如果中国在近代史上一定要和外国发生冲突,为什么第一个发生全面冲突的是英国,而不是别的国家?因为英国是当时西方最强大的国家。一些书本习惯把中国近代史上那些到处扩张势力、侵占殖民地的西方国家统称为“帝国主义者”,好像那些人都是一伙的。其实,那些西方国家互相之间也打得很厉害,每个国家之间几乎都有世仇。到了地理大发现时代,各个国家为了抢占殖民地更是打得不可开交。后来拿破仑甚至差点把整个欧洲都统一了。这种乱打一锅粥的局面一直持续到到了鸦片战争前夕。这时欧洲各国的内斗才告一段落,当时最大的赢家是英国,它的殖民地遍布全球,全天里任何一个时候太阳都会照射在自己的殖民地上,因此号称“日不落帝国”。
英国凭什么能获得胜利呢?这和它独特的扩张政策分不开。试想一下这个问题:当我们以绝对优势占领一片土地的时候,如何才能最大化我国的利益?我们的第一反应可能是“抢”。反正我是占领者了,这块土地上什么好我就拿什么,拿什么都不给钱,这不才是最划算的吗?一开始的西方殖民者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占领一块殖民地后就是生抢。他们抢黄金,抢矿场,都不够抢了干脆抢人口。比如西班牙人在美洲发现了储量丰富的金矿和银矿。他们就从非洲抢来奴隶,逼迫他们开采金矿银矿,因此发了大财。
英国人刚开始也这么干,可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金矿银矿可抢呢?靠在殖民地役使奴隶开垦土地虽然也能赚钱,但这属于农业生产,能赚的钱有限。多亏这时英国出现了一个叫做亚当·斯密的人,他提出了一个天才的经济学理论:不要总想着压榨、奴役,而是应该给殖民地很大的权力,帮助殖民发展经济,让殖民地的百姓也有钱赚,这样做对英国的好处更大。为什么呢?这么做的结果是,在市场经济的运转下,殖民地会自动发展本地最擅长的行业,生产性价比最高的产品。英国人可以在殖民地买到价格更低,质量更好的产品,那么英国消费者的利益就增加了。
另一方面,殖民地百姓的手里有钱了,英国自己生产的拳头产品也有了更大的市场,英国商人的利益也增加了。与此同时,殖民经济繁荣,殖民地政府能收到的税收也增加了。等于大家皆大欢喜。而且抢劫会导致可抢的东西越来越少,而贸易则是越发展越有钱,是一个可持续的模式。也就是说,英国发现了一个富强的秘密:把尽可能多的殖民地都拉到同一个开放的市场里,这个市场里的生产者越多、生产技术越先进,英国就会越富强。
这个秘密的力量太大了,使得英国从一个贫瘠的小岛国,在短时间里一跃成为世界最强大的帝国。这就是自由贸易的威力。
二
在这个思想的指导下,英国人在世界各地建立起了殖民地。其中亚洲最大的殖民地是“东印度公司”。早在明朝末年,英国就成立了东印度公司。一开始是正经八百的商业公司,有董事,有持股人,就是一门心思在印度发展商业贸易。但是作为殖民地公司,它离不开大量的军队,既要用来压迫印度人民,也要用来同其他欧洲国家争夺利益。时间一长,东印度公司就成了殖民政府了。人的贪欲是无限的,尤其是市场竞争会最大化刺激人的贪欲。英国的商人们不满足在印度经商,他们以印度为基地,到处寻找新的发财机会。其中一些人就找到了大清帝国。结果,他们碰了一鼻子灰。
蒋廷黼先生评价鸦片战争有一句名言:“在鸦片战争以前,我们不肯给外国平等待遇;在以后,他们不肯给我们平等待遇。”这句话概括得非常准确,在鸦片战争之前,完全可以用“忍辱负重”来形容那些同大清国做生意的外国人。因为当时的中国人对于这些年来欧洲的巨变懵然不知,他们心中的世界观还是我们在上本书里讲过的,延续几千年的旧观念:整个世界以中国为中心,中国最文明,越是远离中国的地区越落后。对于周边国家,只要肯承认中国是你的宗主国,我就允许你定期带着礼物来给我进贡。我会还给你丰厚的礼物,同时允许随行的商人做买卖,保证你能大赚一笔。这种外交模式,称为“朝贡体系”,也就是各代君王都梦想的“万国来朝”。这种外交模式的目的不是为了得到外国的资金和商品,而是要把周边国家都纳入到儒家“礼”的体系中,让这些国家通过朝贡礼仪来表示臣服。所以那时负责外交事务的政府部门“理藩院”属于礼部。因为对当时的朝廷来说,外交本质上是个礼仪问题。
对于那时来中国做买卖的欧洲人,大清政府也用“朝贡体系”的思维来对待他们。尤其是像英国这种国家,在哪儿都不知道(鸦片战争开打近两年,临近结束的时候,道光皇帝才想起来问身边的人:英国面积有多大?跟中国有没有陆路可通?),这英国在我们的朝贡体系里都没挂上号,那肯定是超级蛮荒的国家了,同意你做买卖就是给了你天大的脸面,你还要平等和尊严?这闻所未闻啊。当时大清朝实行的是乾隆定下的锁国政策。明朝末年为了经济利益和打击倭寇,沿海对外贸易已经开放了。但是以乾隆为代表的清政府政府极为保守。贸易会让外国商人、传教士带来异端思想,这是清政府绝对不允许的。乾隆又认为我“天朝上国,无所不备”,我们根本没有和外国做生意的必要(瞧瞧人亚当·斯密,这见识可谓相差巨大),于是从乾隆开始,清政府施行的是“一口通商”政策。“口”是“港口”、“口岸”的意思。“一口通商”,就是全国只有一个沿海港口允许和外国人通商,这个港口就是广州,外国人要做买卖只能去广州。而且清政府为了便于管理,规定外国商人只能和政府经营的商业机构“广州十三行”做买卖,不能和其他中国商人、中国百姓接触。
前面说过,商业社会最需要的是一个“公平、自由的市场”,而这时的大清帝国,恰恰是最不自由、最不开放的市场。“广州十三行”的设置用现代的概念说,就是官府垄断经商。官府经商的结果必然是经手者利用手中的权力换取好处。洋人不给官员行重贿,就不可能在中国做买卖。之前欧洲爆发了好几场革命,死了那么多人,为的不就是争取一个“公平、自由的市场”么?而这个“一口通商”政策,生生给外国商人来了个迎头痛击,是每一个在华外商都恨不得立刻除掉的障碍。
另外,这里还有个尊严问题。“种族歧视是错误的”这个观念,是在一百多年后,到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才逐渐成为世界共识。在鸦片战争的年代,欧洲人充满了白人至上的种族优越感。因为近几十年来欧洲发展得实在是太快了,物质文明飞速进步。大清国虽然国家有钱,但是科技落后,百姓贫困,缺少教育,官员目光狭窄,对现代文明毫无所知。白人见了打心眼里瞧不起,很多人都歧视中国人。这边清政府也半斤八两。在清政府看来,所有的外国人都是低人一等的“夷”,连儒家礼教都不懂,野蛮得都没法儿要了,跟你们多说两句话都嫌丢人。清政府给外商制定了种种严格的规定,比如外国人只能在固定的几个月份里在广州上岸,只能在很小的范围内活动,不能进入广州城,更不可能随意见到地方官员。要想办点什么事,需要先办理繁琐的手续,提交文字恭敬谦卑的申请书,批准不批准还得看官员心情。此时的中英双方都极端地瞧不起对方。这就好像两个都觉得自己很牛的壮汉,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好久了。情势到了这个份儿上,这仗打不起来还真就说不过去了。
其实早在鸦片战争爆发6年前,中英已经发生了一次武装冲突。
三
大致过程是这样的:最早,英国的对华贸易是由东印度公司垄断经营的。具体办法是由公司领导带着手下一群商人去和中国人交易。后来有了亚当·斯密的理论,英国人意识到自由贸易的好处,发现打破垄断,放任人们去自由经营能得到更大的利润。于是在国内自由贸易者的压力下,英国政府后来就终止了东印度公司的垄断,允许民间商人随意和大清国交易。当时清政府负责对外贸易的是两广总督(同时管理广东省和广西省的地方官),在他看来,情况是这样的:
在和我们做生意的众多蛮夷中,有个叫做英吉利的小蛮夷,他们国家的商人好多都不懂我大清的规矩好讨厌。不过好在呢,英吉利派了一个大臣来统领一切商业事务,这交涉起来才方便嘛。结果有一天,英吉利告诉我们说,这个大臣即将卸任,以后英国民间的商人可以同我们自由交易,这不是太麻烦了吗?于是两广总督就给英国政府写了一封信,要求他们再派一个“头领”过来管理商人。英国人接到这封信后,一看中国政府这不是主动要求增进官方交流吗?增进交流有助于打破贸易壁垒,这是好事啊,于是派遣了第一任“驻华商务总监”,一个叫做“律劳卑”的人。所谓“商务总监”,其实就英国政府派去和中方交涉的外交官员。临行前,英国政府嘱咐律劳卑不要跟清政府产生冲突——因为贸易第一嘛,能不打仗就不打仗,能和和平平地做买卖那多好。但是在不冲突的前提下,你还要想办法打开大清国的市场,让大清国扩大跟我们的贸易额,这才有利于帝国的经济利益。然而,这任务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因为当时的大清国是个纯粹的农业国家,根本不在乎那点贸易利润。开放通商、让外国人随意贸易会影响社会稳定,又是绝对不能让步的底线。所以在“不和清政府发生冲突”的情况下,是绝对不可能“扩大对华贸易”的。律劳卑在出发之前,就面临着一个必输的结局。
而且这个律劳卑身为英国贵族,颇有白人的自负,觉得自己是堂堂大英帝国的官员,决不能丢了帝国的脸面。两国之间的交流,当然应该是平等往来,于是按照正常的外交惯例,一到中国就进了广州城,把一份外交文书交给了两广总督。然而,他这个举动违反了一大堆清政府的规定。清政府当时规定,没经过清政府的允许,外国人——管你什么外交官——根本不许随便进入广州城。外国人递交给大清国的文书——管你什么外交文件——不能直接交到清政府的手里,必须经过“广州十三行”的中转。这既是因为大清看轻外夷,也是因为皇帝担心官员和外国人勾结。而且律劳卑的外交文书上用的是平等的口气,这也是大不敬,按照清朝的规矩,必须用下属对上国的谦卑语气才行。两广总督这边一看就很生气,觉得这个新派来的蛮夷小官太没规矩,比以前那些英国官员差远了。不过谅他是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没关系,可以教嘛。于是两广总督就宽宏大量地给律劳卑写了一封回信,耐心教导说小朋友你这么做不对啊,你应该这么这么办事儿啊。咱这次就既往不咎了,下次可不能再犯错误了呀。律劳卑一接到回信就怒了,觉得我大英帝国武力超过你一百倍,咱两国平等外交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你怎么能这么自大?两边你来我往谁也不肯让步,双方的火都越攒越大。“律劳卑”这个名字的英文,按照现在的习惯一般翻译成“内皮尔”。当时清政府官方讨厌这人,一生气就给翻译成“律劳卑”,几个字都不是好词儿。结果律劳卑通过翻译得知了这件事,更是怒不可遏。(然而今天我们所有的中文出版物还是把他称为“律劳卑”。近百年来叫了也得有几十万遍了。这哥们儿要是知道肯定气死了。)总之,在随后的一系列外交冲突中,双方谁也不让步,都认为自己这边的军队天下无敌,一开打定叫你灰飞烟灭。
那就打呗。
因为军事实力上的绝对优势,英军两艘军舰如入无人之境,在短短的时间里就毁掉了清政府60余座炮台。英国这边只有3人死亡,5人轻伤。两广总督大惊之后很快冷静下来,他改强攻为包围,在英国军舰进入内河后,在英军后方自沉了十几艘大船,堵住了英舰的退路。律劳卑这边也是高估了自己。这场军事冲突并不是蓄谋已久的远征,他手下只有两艘军舰,虽然无坚不摧,但是架不住中方仗着人多围而不攻。而且他是在没经过英国政府同意的情况下擅自开战(人家都明确嘱咐了“不能和清政府发生冲突”),这场战斗既无后援也拖沓不得。更重要的是,当时的在华英商分成了两部分人,一部分和他一样主张对华强硬,用大炮逼迫清政府低头。但还有不少商人只想继续赚钱做买卖。冲突一开,清方就终止了对外贸易,并且承诺一旦律劳卑离开中国,立刻恢复贸易。好多英国商人——在律劳卑看来是毫无民族立场、自私自利的“英奸”——立马用各种手段给律劳卑施压,让他停战。律劳卑一看打也打不赢,背后还一群“民族败类”在拆台,只得撤兵,随后凄凄惨惨地病死在澳门,广州贸易又恢复正常。
律劳卑事件说明两件事:第一,中英之间的矛盾本质上不是鸦片贸易。即便没有鸦片贸易,双方因为贸易和尊严问题也会打起来。第二,相比尊严,贸易问题更重要。因为英国政府的权力掌握在议会的手里,议员们又大都从商业交易中获利,所以英国商人能通过议会来影响国家的政策。律劳卑是政府特派员,是“官面儿上的人”,但说话还没有在华英商好使。而商人们最关心的是自己的贸易利益。当开战阻碍贸易的时候,英国商人可以让律劳卑被迫撤兵。那换句话说,当开战有利于贸易的时候,他们同样可以促使英国开战。
这就是英国发动第一次鸦片战争的真正原因。
四
相比贸易利益的冲突,鸦片问题只能算是导火索了。鸦片是用罂粟的果实制成。罂粟在唐宋时就已传入中国,当时被认为是一种名贵的药物。到了明代,开始有外国人把罂粟制作成鸦片卖入中国。刚开始,鸦片主要被当成可以缓解疼痛的特效药物,没有被广泛吸食。
吸食鸦片真正流行是在清代。和土豆、玉米一样,烟草也是南美洲的特产,在明朝末年传入中国。烟草的传入使得中国人染上了吸烟的习惯。后来人们发现,用鸦片汁浸泡过的烟叶抽起来感觉更好,鸦片这时才被当成毒品吸食。人类对新生事物的认识需要一个过程,就像香烟刚出现的时候被医学界认为“有益健康”一样,鸦片刚流行的时候,也被中国人认为是一种有品位的、高雅、奢侈的享受。当时很多富人习惯在酒足饭饱之后,由侍者伺候着,举着由名贵原料制造的烟具,躺在床上慢慢享受一袋鸦片烟。抽鸦片成了上层社会炫耀财富的手段。等到清朝中后期,朝廷意识到鸦片的危害,开始下令禁止的时候,鸦片已经泛滥得不可收拾了。
毒品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人体对于它的依赖性远远超过了理性可控的范畴。上瘾者为了多吸一口毒品愿意放弃生活中的一切。用经济学的话说,对于上瘾者,毒品是一种“刚性需求”,无论代价多高都愿意购买。因此销售毒品能获得极高的利润,正是这个利润拯救了在华的英国商人。
鸦片在中国流行之前,英国商人在中国过得很郁闷。中国的茶叶、瓷器、丝绸等产品在欧洲特别受欢迎。英国商人每年都要从中国购买大量商品。英国商人原本也有好东西能买给中国:因为有了工业化生产,英国的各种轻工业产品,也就是中国人俗称的“洋布”、“洋火”之类,质优价廉,绝对能打败中国本地的产品。可是由于“一口通商”的限制,清政府不愿意大规模采购英国产品(“天朝上国,无所不备”嘛),结果就变成了英国人只能从中国人手里买东西,不能卖东西。为了支付货款,英国人每年都要向中国支付大量的白银。中国和欧洲的银矿都很少,当时全球的白银主要来自于南美洲。西方人先通过在南美洲的殖民地得到白银,再把白银运到中国,从中国购买货物。但是在鸦片战争爆发的几十年前,南美洲爆发独立运动,导致全球白银减产了一半左右。结果英国商人获得白银的成本暴涨,意味着在中国购买商品的价格也暴涨了。利润就是商人的命呀,日益紧俏的白银让在华英商十分苦恼,要是能通过中国海关的层层封锁,卖给中国人点什么东西,把流失的白银赚回来就好了。于是英国人想到了鸦片。
在法律上,清政府禁止鸦片进口。可是毒品的利润太大了,在利润的诱惑下,大批清朝的士兵、水手、商人都参与到鸦片贸易中。甚至很多清朝官员都热衷于鸦片走私,有的水师将领和外国商人约好,外国人每走私一万箱鸦片,就送给他几百箱鸦片用来邀功。结果这个水师将领反倒因为“缉毒有功”得到提拔。还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有一艘英国商船在中国海域上受尽了清方刁难,因为它没有携带鸦片,也就无法给清朝官员提供额外的贿赂。
毒品的利润超大,有了鸦片走私,中英贸易形势立刻扭转,中国从白银流入改为了白银流出。英国的鸦片商人发了大财,大英帝国获得了大量硬通货。英国政府虽然表面上觉得鸦片走私不光彩,实际上却很满意,对鸦片走私基本上采取默许的态度。有了鸦片贸易的存在,清政府的闭关政策对英国商人来说,也就没那么难以忍受了。假如把中英矛盾比作一个快要爆炸的高压锅,那么鸦片贸易就是这个高压锅的出气阀,暂时缓解了双方的矛盾。
到了道光年间,清政府要关上这道阀门了。
五
在讲中国古代史的时候,我们曾说过,中国古代有一些历朝历代都无法解决的问题——比如人口暴涨、土地兼并、贪污腐化——朝廷的执政时间越长,这些问题积累得就越严重。道光时的清朝也是这样。在经历了之前的康乾盛世后,清朝人口暴涨、官员全面腐化,另外再加上南美的白银危机,国家已经出现了严重的经济危机。表现在表面上,就是各地暴乱不断,军队疲于镇压,花了大笔军费却战绩不佳,国库的收入还一天比一天少。总而言之,政务搞得是一团糟。
道光皇帝当然很恼火,但是以他那个时代的政治学知识,他和百官都看不出经济危机背后的本质原因。当道光皇帝向群臣追问国家为什么一天不如一天的时候,大臣们只找到了表面原因,报告说:这都是鸦片走私的错。当然,鸦片的确危害巨大,鸦片让白银白白流失,鸦片让农民不种田、士兵不打仗、官员不好好工作。于是道光也相信了这个解释,他认为只要把鸦片禁掉,国家各种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于是,解决鸦片一时间成了大清国的首要任务。
为此,道光皇帝专门举行了御前会议,商量这事该怎么办。清朝官员并不都是糊涂蛋,其中有不少大臣的意见还是很靠谱的。有人头脑简单,建议用极端手段禁止鸦片,不但要惩罚种植、贩卖鸦片的人,还要把吸食鸦片的人就地正法,杀了再说。此时就有人反驳说:那你怎么能分辨吸食鸦片的人呢?因为吸食鸦片缺乏证据,这个政策的结果,只能导致地方官员借机随意勒索百姓。有的大臣正确地认识到清朝贪腐的严重和政府效率的低下,承认单方面地查禁鸦片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因此建议道光不如承认鸦片合法化,这样鸦片就不会养肥了走私者,还会把大笔的关税交到朝廷的手里。还有人干脆建议,不如我们官方自己种植鸦片,这就能让外国人无钱可赚。但是讨论了半天也没有一个特别好的结论。
这不是因为清朝官员太笨,而是因为毒品是个世界难题。今天发达如美国仍旧解决不好毒品问题,当年那个技术落后、贪腐成性的清政府就更解决不了这事了。但清政府也有有利条件。清政府实行“一口通商”,好处是容易管理。毒品贸易利润巨大,鸦片一旦进入中国市场就没法控制了,但是鸦片进入中国这一步是很容易控制的。因为外国商人不允许随便进入中国领土,所有人包括鸦片商人都只能在广州和澳门待着,姓字名谁在广州政府那里都有登记。甚至早在开始禁烟之前,清政府就已经掌握了鸦片商人的名单。所以在道光皇帝看来,禁烟不是不可能,大不了把所有的外国商人都赶出去嘛。
清政府的另一个软肋是吏治不行。低效、贪腐、喜欢空谈是中国古代官场一贯的特征。但是道光皇帝这次却意外地用人得当,当时负责对外事务的两广总督邓廷桢(zhēn),以及他派去的钦差林则徐都是少有的既廉洁又能干的官员,尤其是林则徐。在一般人的印象里,清朝末年和外国人交涉的那些清政府官员通常暴露的都是自大、无知的一面。仗着自己是“天朝上国”,把鼻子都翘到天上去了,根本不屑于了解外国人。这种官员是有不少,但林则徐是个例外。林则徐不仅是个难得的清官,而且办事能力很强。他认识到鸦片对吸食者有巨大的吸引力,把吸食者一刀杀了也解决不了问题。所以他提出开设戒烟馆,把吸食者强制送到戒烟馆里,以一年为期,如果不能戒烟就施行死刑。这实际上是对吸食者采取帮助和威胁并行的方法,以今天的经验来看,也算是一种很科学的建议。林则徐还正确地认识到,贩卖鸦片的大本营在广州,而且源头是外国走私者。必须在广州同时打击国内和国外的走私者(以往大多只打击国内走私者),才能彻底剿灭鸦片。道光皇帝对林则徐非常赏识,给了林则徐包括兵权在内的极大权力,让林则徐赶快到广州办好禁烟这件事。
其实到目前为止,清朝高层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完全正确的。这在明君昏君参半的中国历史上,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了。可惜的是,时代的大趋势让所有的正确选择都变得毫无意义。林则徐和道光早就被绑在了历史车轮上,无论他们进行多么正确的选择,被碾压都是唯一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