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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求学岁月 (2)

1937年学校刚毕业,赶上抗战啦,国军招技术兵种,团长还许诺我一进部队就是军官待遇,我二话没说就穿上军装啦。哈哈哈哈……

林闻涛一番话说得口沫横飞,酒色上脸,二人杯来盏往更是喝上了劲儿,林闻涛打着酒嗝道:“哎,帆哥,干喝没劲,不如我去‘搞’点儿下酒菜来佐酒。”

“搞点儿?上哪儿搞?你不是喝高了吧?这儿是在船上,又没有小卖部什么的。”

“嗨,对于‘鬼谷子’来说,整点小菜还不是‘小菜一碟’?看我的。”说罢起身走出房间。不到五分钟,林闻涛回来了,他变戏法儿似的从背后拿出一个纸包,打开来,原来是一包油炸花生米。

杨锦帆点着他的鼻子笑了,二人有滋有味地就着花生米又喝开了。

杨锦帆仰脖灌了一大口茅台,缸子一蹾,抻开双手一抖袖子,算是“亮”了个富家公子哥儿的派头,这才打开了话匣子——

你吹完了,轮到我了。嘿嘿,本人上海人,十里洋场一代阔少,在法租界贝当路一带提起我杨锦帆的大名,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有人送我绰号“贝当小开”。“小开”你懂吗?你点头了,说明你懂。就是“吃得开,混得开,撑得开”的意思,仗着老爸有钱,家世显赫,过得鲜亮风光,凡事不知轻重,不分尊卑,喜欢招摇过市。而且琴棋诗画、跳舞桥牌、沙蟹麻将、网球玩票,无不精通。为什么叫“贝当小开”呢,因为我家的别墅在贝当路96号。贝当路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富商云集、名流汇聚、政府高官纷纷买地建馆的宝地,就在法租界里,是大上海的核心地段。

你一定以为我喝高了在吹大牛,大言不惭,但杨茂堂的名字你该听说过吧?你点头了,说明你听说过。我老爸虽然在大上海的五六千个大富豪里排不进前10,赶不上聂缉规家族、刘晦之家族、席正甫家族、地产大王周湘云家族、棉纱大王荣宗敬家族、轮船大王朱志尧家族,还有那个犹太富商、地产大王沙逊家族、开洋行和机器造船厂的马勒家族,但排进前20名还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我的祖老太爷是咸丰九年的状元、后来的光绪帝师,也是京师大学堂的创办人。他那一辈人中有兄弟五个,都是读书人,出了1个状元、3个进士、1个举人,所以有副对联讲“一门三进士,五子四登科”。说的就是我们老杨家。按说这样的书香门第,后代中应出大学问家、大作家、大画家才是,然而社会的发展、时代的变迁,使我们杨家子弟大都走向了实业。我老爸就被人家称为民族实业家兼民族银行家。

我太奶不主张子孙后代走科举的老路,而要他们学洋文,办洋务,她说“当今西风东渐,欲求子弟不坠家声,重振家业,必须攻习洋文,以求洞晓世界大势,否则断难与人争名与朝,争利于市”。

就这样,我大伯和我老爸先后考取官派留学生,大伯去了日本求学,老爸去了美国。我老爸在美国纽约哥伦比亚大学留学,攻读金融和工商管理,掌握了西方现代的金融知识,毕业实习是在纽约花旗银行总行。当他得了博士学位后,回到了上海,开始发奋创业,先后创办了五间工厂,一个是上海大华纱厂,一个是富丰面粉厂,是中国第一家机制面粉厂,大获成功,声名远播。后来又办了光华玻璃厂,上海的玻璃有一半是我家工厂生产的。还办了两间小型的糖果饼干厂。

创办了许多企业之后,摊子铺得大了,几乎每个企业都遇到了资金短缺的困扰,因为当时的银行业远远不能适应民族工业发展的需要,放款的数额少而且利息又非常高,我老爸意识到银行的至关重要性。为使自己的企业能活络起来,在几个金融界朋友的支持下,他又在1916年创办了开元银行,自任总经理和总稽核。

开元银行为股份制商业银行,初定资本100万元,后来增加到200万元,最初的60万官股是从通惠公司调拨来的,其余商股都凭我爷爷在实业界的影响力陆续招来的,其中一部分是杨氏家族和杨家亲戚的款子,一部分股份是北洋旧官僚、政府显要和地方豪绅的款子。开元银行为商业银行,经营业务非常宽,有国内汇兑及押汇、国外汇兑及押汇,抵押放款、存款、私人保险箱、贴现、代募各种债券、货币交换、买卖金银。其中代办国外汇兑业务,通过美国花旗银行、运通银行和日本帝国银行代办,在国内属首创。作为第一家特许经营外汇的商业银行,开元的实力可见一斑。后来遇到几次大危机,但由于有富丰面粉厂等经济实体做后盾,又有家族内部的合力,一直维持着经营。其间经理了不少工、商、矿、棉、农各方面的放款,曾是私营银行中向工业放款最多的一家。

五家工厂、一家银行,可谓家大业大。我爸虽然是个洋博士,但思想上挺传统、挺保守,他主张子承父业,财不外流,我们6个子女从小就被安排好了留学和接班。

我大哥留学日本早稻田大学已经回国,二哥正留学德国海德堡大学攻读博士后。大哥叫杨锦云,是经济学博士,已经从父亲手里接过光华玻璃厂总经理的宝座。大哥和二哥其实是我伯父的儿子,伯父过世后过继给我家的。

对我一生影响最大的就是我大哥了,我在家排行老六,最小,大哥比我年长14岁,所以特别喜欢我,处处爱护我,照顾我。我那时候还小,才十二三岁,心里像长了翅膀,一天不着家,那叫一个疯,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大世界、城隍庙、天蟾舞台、百乐门、国泰电影院、霞飞路和跑马场。

但咱哥儿们淘气归淘气,可学习成绩那没得说,门门功课100分,真的,绝不吹牛,走到哪儿都是学校的尖子,得99分我都会一天不吃饭,痛哭流涕。平时在外惹了祸、偷了东西,或打了架,回家见了老爸就像一只受伤的老鼠见了猫一样,老爸每次使出军阀手段,先说的一句话是“子不教,父之过”,然后用皮带和板子抽我,那叫一个惨,号叫声传遍了贝当路,邻居们一听“杀猪叫”,就会说那个老“军阀”又在修理杨老六了。

每当我“遭难”的时候,我大哥总会护着我,为我开脱,还替我挨了不少板子。这就是我大哥,他最懂我,最疼我,我有心里话都跟他说。大哥也把我当成年人看,因为我的智商远远超过同龄的孩子。

我13岁的时候,有一次,大哥忽然问我长大了想干什么,其实这点根本不用问嘛,子承父业,明摆着我要接老爸银行的班嘛。可我却说,我将来一定会超过你和老爸,博士头衔对我不算什么,我一定会得到世人的赏识、羡慕和妒忌,我要高居于芸芸众生之上,扬名四海,当我走过的时候,人们会说,“那就是杨家老六,那个一生不断创造奇迹的人,是一个伟大的……”

伟大的什么?那还真是个问题,我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创造的是什么奇迹,追求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成长的路还很遥远,只知道自己极其强烈地向往着它。这样就不至于死后被埋在无名的坟墓里,不至于使大上海没有人知道曾经有过一个杨锦帆活过,轰轰烈烈,扬名立万,光宗耀祖。

后来这句话不知怎么就传到了老爸的耳中,他笑骂我:“我老杨家怎么会生下你这个孽种,我前世一定欠了你什么,我给你‘老人家’总结了两点,叫‘叛逆’和‘死倔’。什么叫叛逆?你是逆反着来到人间的,你知道吗?人家从娘胎里出生,都是头先出来,可你‘老人家’倒好,腿先出来,老话说就叫‘痦生’,是个天生的逆种,倒着来,差点没把全家人吓死。

“长大以后就处处给我打彆,我指东你就向西,我说白你就说黑,用现代派的说法就叫离经叛道。什么叫‘死倔’呢?就是输不起,学习成绩差一分就是满分,打架打不过比你大的孩子,或者输了盘象棋给大人就能气得两天不吃饭,爱死钻牛角尖,认死理儿,就你这副德行,将来我还敢把银行交给你吗?”

可我大哥却说:“老爸,老话说‘棍棒底下出孝子’,此言不差,但棍棒底下能出才子吗?皮带和板子底下能出孙武子或孔夫子吗?世界上有哪个大科学家、大发明家、大军事家是棍棒、板子打出来的?如果棍棒那么灵的话,那世界上的学校就不用办了,老师这个行当也该失业了。您也是出过洋的人,见过大世面,怎么才能把小六子培养成一个出类拔萃、光耀门庭的人才?我想您比我清楚,您老的教育方法也真该改改了。

“不错,小六子的确是叛逆和倔犟,但倔犟说明了好胜心强,而好胜心恰恰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你想啊,以后社会竞争会越来越激烈,淘汰率越来越高,没点儿好胜心,怎么与人一争高低,搏战商海呢?小六子小小年纪,竟口出狂言,其实他胸怀高远,立志扬名四海,光宗耀祖,全上海有几个13岁的孩子能有他这样的远大抱负呢?”大哥一番话,虽然当时没有说服我老爸,但他的军阀作风似乎有了些收敛。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在家中的地位和处境有了彻底的改变。

我老爸的开元银行是一家商业银行,在二三十年代,商业银行家和民族资本家一样,要时时面对官僚资本的挤压和政海风浪的冲击,如果没有官方背景是难以长久地支撑下去的。我老爸办银行,尽管赔尽小心,动足脑筋,但还会经常遇到麻烦。常言道,树大招风,发了大财,自然引起官僚豪门眼红,时不时就来敲敲竹杠,制造些麻烦。

1929年世界性经济危机已冲击世界各地,1930年波及了上海,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上海银根渐紧,洋折提高,引起了银行界的震动和恐慌。我老爸平时远敬官僚,近交商人的处世态度,是靠自己的本事独立发展的民族银行家。一些大商行经营作风不正,好搞投机倒把,表面上钱很多,其实负债也很多,他们有人把有限的钱今天存入这个银行,明天存入那个银行,给人钞票很多、业务繁忙的假象,其实随时都有倒闭的危险。

后来,许多商号倒闭了,老板跑了,贷款给他的一些银行都吃了巨额倒账。这就引起了上海第一轮挤兑风潮。这时有人出来造谣生事了,说是开元银行马上要倒闭了,吃了巨额倒账,已经亏空了,引起汉口分行的提兑风潮,并从汉口蔓延到南京、天津,最后上海开元总行也大受冲击。

那一阵的确把我们全家弄得很紧张,老爸他一方面命令全体行员泰然处之,来者不拒,要现就付。另一方面出来调剂现银。老爸找了“南三行”的几个朋友,也是就浙江兴业银行、浙江实业银行和上海银行,但他们也遇到了挤兑风潮,爱莫能助。这一下情形就危急了,眼看着总行的现金快要被挤提完了,这样下去银行铁定倒闭,怎么办?

我家的两个博士急得抓耳挠腮,一时乱了方寸。我老爸是留美学金融的,我大哥是留日学工商管理的,想了一招就是抵押那五间工厂,可一时半会儿上哪儿去找买主呢?不要说局势混乱一时没有人敢买,就是有人买,等卖掉了工厂也得半年以后,到那时不但总行垮了,全国的分行也全倒闭光了。

这时候,我站了出来,大胆说了一句话,“挤提一定是受坏人煽动,存户不就是担心银行没有现金嘛,不如放点现银在银行大门口晒太阳,让他们看看开元老底还是很雄厚的。”我说完这句话就等着挨骂,或挨板子,没想到两个博士听了一起跳起来,大哥把我抛上了天,老爸也激动得老泪纵横,感慨涕零。

我这句孩子气的话一下点醒了这两个大博士,他们立即和南三行签了一个抵押合同,其实是假的,做给外人看的,上面写着“大华玻璃厂”抵押150万银圆给南三行准备金库,并张榜公布,并且在大白天把一箱箱现金和现银全部堆放在银行大厅门口的台阶上,并打开了一个个箱盖。那个轰动啊,让前来挤兑的市民们看了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