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该来的。”
梅三忽又叹了一口气。
“我已将它送人，你又何必来？”
小姑娘转了转圆溜溜的眼睛，忽然瞪着他。
“你既已送人，我就来送你！”
话了。
伸出一只白嫩小手。
一条青蛇绕臂而出，闪入清湖。
她另一只白嫩小手，竟已多了一支几乎已与她一般高的竹笛。
横笛唇间。
吹笛的样子很笨拙，按笛的动作却出神入化。
她的小指似从笛孔挖出来的，再按回去，就契合得很完美。
笛声更完美。
完美绝妙。
悠扬悦耳，婉转荡漾在此间。
此间忽风来，雾起。
雾间，忽冒出一群群毒物。
毒蝎，毒蛇，蜈蚣，蟾蜍涌入湖里。
毒蜂、毒蚊、毒蝶、毒虫飞在湖空。
径向梅三包围。
梅三已看得两眼发直，头皮发麻。
忽而。
一道闪电从水下闪来。
他惊而一手护住下身，猛而一掌击去。
真气激起惊浪。
浪花如剑，击青蛇，蛇退三丈。
他刚松一口气。
周遭各毒物已密密麻麻，离他不过两丈。
他大喝一声，双手交错。
一招蛟龙出海，携横扫千军之势朝四周连挥出七掌。
掌掌劲气如剑，激荡四方。
湖水翻滚，惊涛骇浪。
周遭毒物一被击溃，梅三就忽似一条蛟龙飞出了湖面，踏水而行。
三五个起落已跃至湖对岸，立于一颗松上，对那边岸上的小姑娘大喊。
“五毒小娘子，你也太狠了吧！”
“你没有人要，也不能抹杀了我这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少年啊！”
五毒小娘子胖嘟嘟的脸，已由红转青，铁青。
她稚嫩刺耳的声音，带着一股真力清晰刺入梅三耳中。
“梅三你个混蛋！别让我捉到你，不然……”
“不然怎样？还想先强后杀不成！”
梅三捂耳大笑，“可惜了，可惜了！你若再高一些，说不定我会……”
他说到这，张开的嘴巴再也不敢出声。
他的笑容已僵住，全身都僵住。
他还能动。
但他不能动。
五毒小娘子也没有动。
她只是冷冷地看着，就像看着一个死人一样看着他。
“我会好好疼爱你的！”
他身后已传来一个少女的清脆笑声，笑中带着讥笑。
他不必回头，便已知谁来了。
一支箭，一支比闪电还快的箭，已无声无息射来。
只听“嘭”的一声脆响，箭已至身下。
他更不能动。
他一动，下一刻就屁股开花，开出血花。
……
晚风。
晚风带着肃杀。
“飞羽姑娘，好久不见！”
他说出这话时，竟已悄然转头笑嘻嘻的看着下方。
下方已站着一个女子，一个极美的女子。
长发飘飘，柳眉弯弯，美眸炯炯。
她手持宝弓，箭在弦上。
她飘飘长发有几丝抚弄着弯弯的柳眉，炯炯美眸却一眨不眨，目光顺着箭矢直盯着她的目标。
那里已有一支箭，漆黑而森寒的箭。
飞羽没有回答他，回答他的只有一箭。
她玉手一拉，弦满，开。
“嘣！”
弯弓射箭。
“嗖！”
箭如闪电。
“当！”
箭中靶心。
树上这支箭四分五裂，落下树来。
树上只有一支箭。
树上却已多了一支箭。
一支与方才还在树上一模一样的箭，漆黑而森寒的箭。
箭矢入木三分，松树一阵摇曳。
一股无形的气浪，从箭矢荡漾而出，弥漫方圆。
木叶纷落，林鸟惊飞。
箭至。
箭落。
梅三却已不见。
他纵身跃下。
落身如燕。
但他还在空中时，却已又听见接连“嗖嗖嗖”的三声。
飞箭复来！
不是三支，是九支，一连三箭，三连发。
这三连发的角度、速度及位置，精妙绝伦。
第一连发的三箭竖着射出，各取眉心、咽喉、心脏。
第二连发的三箭横着射出。
三箭飞出时在三条平行线上，飞出一段距离后，竟自三箭合一。
直取神阙穴！
第三连发，绝没有人能形容这三箭有多玄妙。
只见这三箭并非朝他而去，而是射向他周围的树木，巧妙的改变了方位。
这改变的方位更是绝妙。
第一支箭从左往右，贯穿腋下！
第二支箭从后向前，射向腰奇！
第三支箭从下飞上，直取会阴！
当今世上绝没有第二个人能射出这样的九箭。
也绝没有第一个人能躲过这九箭。
梅三也不能。
但他偏偏躲过了。
这并不是因为他的武功有多高。
即使武功再高，在空中真气不接，无力可借，也只能成为一个活生生的靶子。
他躲过了，也许是因为飞羽迟疑一息，使箭慢了半分。
又或许是因为林子树木丛生，影响箭位。
但若无一身绝顶轻功，只怕他也已成了死人。
总之。
梅三躲过了这绝命九箭，天下无双的箭。
飞羽箭下无活口。
现在却已有了一个活口，纵身消失在湖畔一片芭蕉中。
飞羽没有再射箭。
她箭筒里已无箭。
她箭筒里向来也只有十一支箭。
她从来没有给自己留后路。
箭出而不能灭敌，她就会死在对方手里。
因为她只会射箭。
她的武功平平，招式还很笨拙，就像个刚练武的丫头，还是个偷懒的小丫头。
梅三见过她练武。
就在花前月下，在无人的夜，在独自一人练武。
他还记得她练武时，那可爱而让人心疼的模样。
那时的梅三就坐在屋顶上，已忍不住对她指点一二。
只是还没开口，这个少女已解衣，全身没有一丝遮挡。
梅三见了她的身子，后来就失眠了一个多月。
她步入清潭，在月光下，她清丽的脸，又美了几分。
那时的梅三已痴了。
只可惜他是梅花盗，不是采花盗，没有趁机纵身跳入潭里，与她鸳鸯戏水。
他是梅花盗，他只能偷，不能抢。
他偷的是女人的心，不是抢女人的身子。
他总为自己是个梅花盗而感到骄傲和伟大，对采花盗那种畜生行为，只会感到恶心与愤怒！
所以，他只盗走了飞羽的衣服。
这是他听“七仙女天山沐浴，凡人小子盗衣”的故事，一时想起的好点子。
这真是一个好点子！
只可惜后来的结局却与故事里的结局截然相反。
他被这个少女追杀了整整一年零三个月。
从北国一直到南国，三万八千里追杀路。
最近好不容易摆脱了她。
现在竟又遇着，还与五毒小娘子一道来杀他。
他一想起这个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眼睛又大又亮，还扎着马尾辫的小女人，就一阵头疼。
他遇见五毒小娘子时，恰是梅花开得最盛时，也是南国最冷的一日。
五毒小娘子就在梅花下，捡着梅花。
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穿着还很单薄。
就像一个被遗弃的小姑娘，自己却不知被遗弃的小姑娘。
还在孤零零的等着那个遗弃她的人，捡着梅花就是为了送给那个人。
梅三见到这么楚楚可怜的小姑娘，眼里早已有了光，晶莹的泪光。
不为别的，只因他又想起了很久远的，不堪回首的事。
他想起了灵魂的故乡。
在那个蓝色星球上，在那个风雪中，在那个无人的巷口，有一个穿着单薄旧衣的小女孩，在等他，等他乞讨回来。
他终于回来了。
小女孩一见到他，就跑过来，全然没有看见一辆出租车已向她撞来。
她就倒在了地上，地是冰的，是白的，她也是冰的，却是红的。
她临死前最后一句话就是：“阿峰哥哥，我讨来的包子，好像……好像凉了……”
包子凉了，她也已冰凉，雪花还在落到她身上……
他看到了她，就好像看到了那个小女孩。
他就冲过去抱起了她，紧紧的抱住，不断亲着她的脸庞，又不断地哭道，“对不起！对不起……”
这一刻，他口中只有这三个字，不停的说着。
直到他的耳朵差点被咬掉，剧烈的疼痛才使他清醒过来。
这个小女人已转动着一双圆溜溜的明亮大眼，娇嫩可爱的脸上也已嘟着嘴。
她咬牙大喝，“你个混蛋，老娘你也敢占便宜，找死！”
她徒然从单薄的衣里，抽出一支竹笛，和她差不多高的竹笛。
梅三怎么想也想不出，她是怎么藏得住这样长的一支竹笛的。
等他还在想时，也已色变。
只见周遭全是毒物。
蜈蚣、蝎子、壁虎、毒蛇、蟾蜍等五毒霸主，还带着毒蜂、毒蚁等包围了他。
他这才知道遇到了谁。
但他知道的也已太迟。
江湖中可以没有人知道神箭山庄的飞羽，但绝没有人不知道五毒小娘子。
被飞羽九箭连射，或许还可以活。
被五毒小娘子的毒物悄悄咬一口，就一命呜呼了。
遇到她，别人只能对你哀哉一番，连你的身体都不敢碰。
碰则死。
毒死。
她不是这江湖中最狠的女人，却是最毒的女人。
凡遇到五毒小娘子的人，都跑得没影了。
那日梅三的桃花运实在是太好。
后有飞羽的追杀；
前遇五毒小娘子。
他还紧紧的抱住人家，竟还不断亲人家。
凉了。
这人已凉。
无论谁这么做了，都已注定他这人已凉。
五毒小娘子的丈夫就是不小心碰了一下她的手，就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
她的丈夫还是海沙帮的大公子，以各种撩妹手段赢得美人归。
只可惜，他没有谨记五毒小娘子的约法三章。
在新婚之夜，就在良辰美景之下，没忍住碰了她一下。
然后，
他就没有然后了。
他就凉了，凉得不能再凉了。
第二天有人发现他这人时，他已全身漆黑，尸体尽被各种毒物啃咬，几乎尸骨无存。
除了一件千疮百孔的新郎红衣，谁也认不出他就是海沙帮的大公子。
海沙帮帮主带团去灭杀她，却除了他及时狼狈逃窜外，竟无一活口。
五毒小娘子的称号，便由此响亮了起来。
现在。
五毒小娘子已又站在梅三面前。
她还是那样小巧玲珑，还是那样可爱。
特别是她现在的模样。
一只青色壁虎懒羊羊地趴在她头顶，吸着她秀发散发的清香。
左肩立着一只蛤蟆，闭着眼，鼓着气。
右肩俯着一只蝎子，摆弄着亮闪闪的双钳。
她的颈上，正有一条三角金蛇绕着，蛇头就在她的下巴，吐着信子，睁着赤红之瞳，似也看着梅三。
五毒小娘子手上还把玩着一条紫色蜈蚣。
她看着梅三，又大又亮的圆溜溜眼睛，在露出一种很奇怪的眼神。
飞羽拿着已没有了箭的弓，站在一侧，也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
梅三却还是那个梅三，光着上身，下身用芭蕉叶裹着。
他被梅雪打成猪头的脸，也还肿着，脸色却已铁青。
只因对他来说，这两个女人来的不是时候，对她们来说，却正是时候。
敌强我弱，他只好陪笑。
“两位美人！近来可好？”
二女一听见“近来可好”这四个字，几乎要喷血。
同时出手，大骂。
“梅三你个王八蛋！我要阉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