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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辨骚第五

【原文】

自风雅寝声,莫或抽绪[1],奇文郁起[2],其《离骚》哉!固已轩翥诗人之后[3],奋飞辞家之前,岂去圣之未远,而楚人之多才乎!昔汉武爱《骚》,而淮南[4]作传,以为:“《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5]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蝉蜕秽浊之中,浮游尘埃之外,皭然涅而不缁[6],虽与日月争光可也。”班固以为:露才扬己,忿怼[7]沉江;羿浇二姚[8],与左氏不合,昆仑悬圃[9],非经义所载。然其文辞丽雅,为词赋之宗,虽非明哲,可谓妙才。王逸[10]以为:诗人提耳[11],屈原婉顺。离骚之文,依经立义:驷虬乘鹥[12],则时乘六龙[13];昆仑流沙,则《禹贡》敷土[14]。名儒辞赋,莫不拟其仪表,所谓金相玉质[15],百世无匹者也。及汉宣嗟叹,以为皆合经术;扬雄讽味[16],亦言体同《诗·雅》。四家举以方经,而孟坚谓不合传,褒贬任声,抑扬过实,可谓鉴而弗精,玩而未核者也。

【注释】

[1]抽绪:抽出头绪,这里指继承。

[2]郁起:蓬勃兴起。

[3]轩翥(zhù):飞举。诗人:指《诗经》的作者。

[4]淮南:淮南王刘安,西汉初年宗室,西汉时期思想家、文学家。汉高祖刘邦之孙,淮南厉王刘长之子。他所著的《离骚传》是中国最早对屈原及其《离骚》作高度评价的著作。

[5]怨诽:怨恨,非议。

[6]皭(jiào)然:洁白貌。涅:染黑。缁:黑色。

[7]忿怼(duì):怨恨。

[8]羿:夏时有穷氏国君,善于射箭,亦称“后羿”、“夷羿”。浇:过浇。羿委政于寒浞,寒浞被封为相,谋杀后羿,篡夺王位,并占有羿的妻妾,生浇,分封浇于过。二姚:古部落有虞氏的两个女儿。有虞氏为姚姓,故称。

[9]昆仑:《离骚》和《天问》里都曾讲到昆仑山。悬圃:是传说中神仙的居所。传说在昆仑山顶,有金台、玉楼,为神仙所居,也称玄圃。

[10]王逸:东汉著名文学家。所作《楚辞章句》,是《楚辞》中最早的完整注本,颇为后世楚辞学者所重。

[11]提耳:恳切教导。《诗·大雅·抑》:“於乎小子,未知臧否,匪手携之,言示之事,匪面命之,言提其耳。”孔颖达疏:“我又亲提撕其耳,庶其志而不忘。”后以“提耳”指恳切教导。

[12]驷:同驾一辆车的四匹马,或驾四马之车,在这里作为动词,乘坐。虬(qiú):古代传说中的有角的龙。鹥(yī):凤凰的一种。

[13]时乘六龙:《易传·乾·彖传上》:“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意思是,阳光运行于(乾卦)终始,六爻得时而形成,时乘(《乾》卦六爻)的六龙,以驾御天道。

[14]《禹贡》:《尚书》的篇名,中国第一篇区域地理著作,是战国时魏国的人士托名大禹的著作。敷土:治理水土。

[15]金相玉质:比喻文章的形式和内容都完美。

[16]讽味:诵读玩味。

【译文】

自从《国风》《大雅》《小雅》的歌声渐渐停息,再也没有人继承它们,进行类似新的创作了。后来却有一批奇特的妙文蓬勃涌现出来,就是像《离骚》这样的作品啊!这部作品兴起高飞在《诗经》作者的后面,活跃振翅在辞赋家的前面。大概是因为离圣人孔子的时代还不算太过久远,而楚国人中有才华之士较多的缘故吧。从前汉武帝喜爱《离骚》,命令淮南王刘安作了《离骚传》,刘安在书中写道:“《诗·国风》言情但并不过分,《诗·小雅》讽刺上位的人但有所节制,像《离骚》这样的作品,可以说是同时兼有这二者的长处。屈原摆脱污浊的环境,像蝉从污秽混浊的泥土中蜕壳出来那样,逍遥于尘俗之外,他品性的高洁纯净怎么染也染不黑,完全可与日月比光明,并且毫不逊色!”但班固却认为:屈原显露并夸耀自己的才华,以致忿懑怨恨,最终自投汨罗江而死;《离骚》中讲到的故事,例如有关后羿、过浇以及有虞的国王两个女儿二姚,都和《左传》中的有关记载不相符合。而作品中又提到昆仑山上的悬圃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都是经书中所不曾记载的;然而他的文辞瑰丽雅正,成为后来辞赋家效仿的典范。因此,虽然屈原算不得什么贤明的人,但也可以称得上是了不起的奇妙之才了。王逸则认为:《诗经》里的作品尚有讽谏其上、直言不讳的“捉耳”之言,而相比较,屈原的《离骚》在抒发怨恨的时候,感情却是委婉和顺得多。《离骚》这部作品,经常依据经书、引用经典来进行创作:说驾龙乘凤,是出自《易经》里“时乘六龙以御天”的说法;讲登昆仑、走流沙,是出自《尚书·禹贡》里关于大禹治理九州水土的记载。所以后世名家创作辞赋,纷纷把屈原作为榜样,模仿他作品的形式,所以《离骚》这部作品无论形式还是内容都很完美,的确可以说是像金玉一样珍贵,百代以来都没有能和它并称的。汉宣帝赞叹《楚辞》,认为它完全符合经书经典学说;扬雄吟诵品味《离骚》,也认为它的体制风貌和《诗经》中的《雅》相近。刘安、王逸、汉宣帝、扬雄四家都把《离骚》和经书并举,而只有班固却说它与经书不合。其实,他们的这些赞誉与贬责都仅仅着眼于表面,过分抬高或贬低都不符合作品的实际情况。总而言之,就是他们鉴别的评语都不精确、不恰当,过于玩味而没有进一步核实。

【原文】

将核其论,必征言[1]焉。故其陈尧舜之耿介[2],称禹汤之祗敬[3],典诰[4]之体也;讥桀纣之猖披[5],伤羿浇之颠陨[6],规讽之旨也;虬龙[7]以喻君子,云蜺以譬谗邪[8],比兴之义也;每一顾而掩涕[9],叹君门之九重[10],忠怨之辞也:观兹四事,同于《风》《雅》者也。至于托云龙[11],说迂怪,丰隆求宓妃[12],鸩鸟媒娀女[13],诡异之辞也;康回倾地[14],夷羿彃日[15],木夫九首[16],土伯三目[17],谲怪之谈也;依彭咸之遗则[18],从子胥以自适[19],狷狭[20]之志也;士女杂坐,乱而不分,指以为乐,娱酒不废,沉湎日夜,举以为欢,荒淫之意也:摘此四事,异乎经典者也。

【注释】

[1]征言:验证言辞。

[2]尧舜之耿介:《离骚》:“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意思是,尧虞舜多么光明正直,他们沿着正道登上坦途。耿介:光大圣明。

[3]禹汤之祗敬:《离骚》:“汤、禹俨而祗敬兮,周论道而莫差。”意思是,成汤夏禹谨慎畏天敬贤啊,周文王讲究治国正道没差错。祗(zhī)敬:恭敬。

[4]典:指《尚书·尧典》,记尧舜的事。诰:指《尚书·汤诰》,记汤告诫的话。

[5]桀纣之猖披:《离骚》:“何桀纣之昌披兮,夫惟捷径以窘步。”意思是,那夏桀殷纣是多么狂妄偏邪啊,只贪小路弄得寸步难行迷失方向。猖披:狂妄偏邪。

[6]羿浇之颠陨:《离骚》:“羿淫游以佚畋(tián)兮,又好射夫封狐。”意思是,后羿爱好田猎溺于游乐,特别喜欢射杀大狐狸。“浇身被服强圉(yǔ)兮,纵欲而不忍。日康娱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颠陨。”意思是,寒浇自恃力气强大,放纵不肯节制。天天寻欢作乐,因此脑袋落地。颠陨:坠落。

[7]虬龙:《九章·涉江》:“驾青虬兮骖白螭,吾与重华游兮瑶之圃。”意思是,驾起青龙白龙车啊,我与舜帝啊同游天帝的玉园。

[8]云蜺(ní):恶气,比喻巧言令色,谗谄蔽明的人。《离骚》:“飘风屯其相离兮,帅云蜺而来御。”意思是,旋风聚集紧相追随啊,率领着云霞彩虹前来相迎。蜺:通“霓”。譬:打比方。

[9]一顾而掩涕:《九章·哀郢(yǐng)》:“望长楸(qiū)而太息兮,涕淫淫其若霰;过夏首而西浮兮,顾龙门而不见。”意思是,远望那高大的楸树我不禁长叹啊,眼泪就像雪珠般簌簌流淌。过了夏首一路飞流直下啊,回头已看不见郢都城门在何方。

[10]叹君门之九重:宋玉《九辨》:“岂不郁陶而思君兮?君之门以九重。”意思是,哪能不深切思念君王啊?君王的大门却有九重阻挡。

[11]托云龙:《离骚》:“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意思是,驾起八龙蜿蜒前进啊,车上的云旗迎风飘动。

[12]丰隆求宓妃:《离骚》:“吾令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意思是,我命令云师把云车驾起,去寻找宓妃住在何处。丰隆:云神,一说雷神。宓(fú)妃:洛水女神。

[13]鸩鸟媒娀女:《离骚》:“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娀之佚女。吾令鸩为媒兮,鸩告余以不好。”意思是,遥望华丽巍峨的玉台啊,见有娀氏美女住在台上。我请鸩鸟前去给我做媒,鸩鸟却说那个美女不好。鸩鸟:传说中的一种毒鸟。娀(sōng):古国名,即有娀氏,在今山西运城一带。

[14]康回倾地:《天问》:“康回凭怒,地何故以东南倾?”意思是,水神共工勃然大怒,东南大地为何侧倾?康回:共工。

[15]夷羿彃(bì)日:《天问》:“羿焉彃日?乌焉解羽?”意思是,后羿怎样射下九日?日中之乌如何解体?夷羿:后羿。彃:射。

[16]木夫九首:《招魂》:“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意思是,有个一身九头的妖怪,能连根拔起大树九千。

[17]土伯三目:《招魂》:“土伯九约,其首觺觺些。敦脢血拇,逐人些。叁目虎首,其身若牛些。”意思是,那里有扭成九曲的土伯,它头上长着尖角锐如刀凿。脊背肥厚拇指沾血,追起人来飞奔如梭。还有三只眼睛的虎头怪,身体像牛一样壮硕。

[18]依彭咸之遗则:《离骚》:“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意思是,我与现在的人虽不相容,我却愿依照彭咸的遗教。彭咸:殷大夫,谏君无果,投水。

[19]从子胥以自适:《九章·悲回风》:“浮江淮而入海兮,从子胥而自适。”意思是,我愿随着江淮漂流入海啊,跟从伍子胥以满足自己的心意。子胥:伍子胥,春秋末期吴国大夫、军事家。自适:顺从自己的心意。

[20]狷(juàn)狭:偏急而狭隘。

【译文】

要考查核实那些人的评论是对是错,必须要核对《楚辞》原作,然后加以验证。像《离骚》中陈述唐尧、虞舜的光明和伟大,称颂商汤、夏禹的庄严与恭敬,这些说法都与《尚书》中的《尧典》《汤诰》等篇目中的内容相符。像《离骚》中讥讽夏桀和殷纣王的狂妄偏狭,慨叹后羿与过浇的灭亡,这些说法都与经书经典中规劝讽喻的意思相符。像《涉江》中比喻贤明高尚君子的时候用虬龙,《离骚》中比喻奸邪谗佞小人的时候用云霓,这些全部都是《诗经》里“比”和“兴”的表现手法。《哀郢》中说每当回望祖国故土的时候都要掩面流泪,《九辩》中叹息君王的九道宫门深重,难见君王一面,这些都与经书经典中常常出现的那些忠君爱国的言词相同。单讲这四个方面,是《楚辞》《离骚》同《风》《雅》等经书经典内容相符的地方。至于《离骚》中托言驾八龙、载云旗,讲说离奇怪诞的事,令云师丰隆驾彩云去寻求神女宓妃,让鸩鸟去向有娀氏美女说媒,这些都是荒诞诡异的说法。而《天问》中讲水神共工撞倒了天柱,致使大地向东南倾斜,后羿射下了九个太阳,《招魂》中说拔木的大力士有九个脑袋,地神有三只眼睛,这些尽是神奇古怪的说法。《离骚》中说要学习投水明志的殷大夫彭咸,以他为榜样,《九章·悲回风》中说愿追随伍子胥,死后浮江入海来顺从自己的心意,这样的心胸情志急躁而狭隘。《招魂》中说,男女杂坐,混乱不分,把调笑当作乐事,把日夜饮酒、沉醉其中看作欢娱,这讲的是荒乱淫邪之事。以上所讲的四个方面,就是《楚辞》《离骚》和经书经典不同的地方。

【原文】

故论其典诰则如彼,语其夸诞则如此。固知楚辞者,体宪于三代[1],而风杂于战国,乃《雅》《颂》之博徒[2],而词赋之英杰也。观其骨骾[3]所树,肌肤所附,虽取镕经意,亦自铸伟辞。故《骚经》《九章》[4],朗丽以哀志;《九歌》《九辩》[5],绮靡[6]以伤情;《远游》《天问》[7],瑰诡而惠巧[8];《招魂》《大招》[9],耀艳而深华;《卜居》标放言之致[10],《渔父》寄独往之才[11]。故能气往轹古[12],辞来切今,惊采绝艳,难与并能矣。

【注释】

[1]宪:效法。三代:夏商周三代,这里指《尚书》《诗经》。

[2]博徒:指低下者。

[3]骨骾(gěng):骨,指作品中的主要成分。

[4]《骚经》:指《离骚》,王逸尊其为经。《九章》:《惜诵》《涉江》《哀郢》《抽思》《怀沙》《思美人》《惜往日》《橘颂》《悲回风》,这9篇的作者,王逸都定为屈原。其中都表达对不能实现抱负的哀叹。

[5]《九歌》:屈原在民间祭神乐歌的基础上改作加工而成,诗中创造了大量神的形象,大多是人神恋歌。《九辩》:宋玉作的一首感情深挚的长篇抒情诗,抒写哀伤的感情,多模仿《离骚》。

[6]绮靡:华丽,浮艳。

[7]《远游》:屈原的诗作。此诗主要写想象中的天上远游,表达了作者对现实人间的理想追求。《天问》:屈原的长诗,是对于天地、自然和人世等一切事物现象的发问。

[8]瑰诡:瑰丽奇异。惠巧:机智精巧。

[9]《招魂》:模仿民间招魂习俗写成的,其中又包含作者的思想感情。《大招》:相传为屈原或景差所作,显示了由辞到赋的发展与转变。

[10]《卜居》:相传为屈原所作,而现代学者多以为是楚国人在屈原死后为了悼念他而记载下来的有关传说。放言:放纵其言,不受拘束。

[11]《渔父》:写渔父劝屈原随俗浮沉,屈原表示不愿同流合污。独往:犹言孤往独来,谓超脱万物,独行己志。

[12]轹(lì)古:超越古人。

【译文】

所以,论《楚辞》和经书相同的地方,便有那样一些内容;说它夸张荒诞的描写和经书不同的地方,则有这样一些内容。由此我们可以明确地得知,《楚辞》在写作内容上基本效法夏商周三代的经书经典,但里面所体现出的风气已经掺杂吸收了战国的时代特色。比起《诗经》的《雅》《颂》,《楚辞》要逊色微贱一些,但是如果和后代的辞赋相比,它就绝对算是杰作了。看《楚辞》的内容主旨,这构建成了它的骨骼,看《楚辞》的文采,这如同附着在骨骼上的肌肤,它虽然熔化了经书的含义在字里行间中,却也独自创制出卓越的文采。所以《离骚》和《九章》明朗婉丽地表现了作者无法实现志向的哀怨,《九歌》和《九辩》绮丽细致地抒写了作者哀伤的感情,《远游》和《天问》瑰丽奇伟而又文思巧慧,《招魂》和《大招》光彩照耀而又内涵深邃,《卜居》显示出豪放不羁的意志,《渔父》寄托了特立独行、不同流合污的性气才情。所以《楚辞》的气概能够压倒古代的文人,文辞可以超越今天的文人,它的华采使人惊奇,美艳使人叹绝,很难有能和它媲美的作品了。

【原文】

自《九怀》[1]以下,遽蹑[2]其迹;而屈宋逸步[3],莫之能追。故其叙情怨,则郁伊[4]而易感;述离居[5],则怆怏[6]而难怀;论山水,则循声而得貌;言节候[7],则披文[8]而见时。是以枚贾[9]追风以入丽,马扬沿波[10]而得奇,其衣被[11]词人,非一代也。故才高者菀其鸿裁[12],中巧者猎其艳辞[13],吟讽[14]者衔其山川,童蒙者拾其香草。若能凭轼[15]以倚雅颂,悬辔以驭楚篇,酌[16]奇而不失其贞,玩华而不坠其实[17];则顾盼可以驱辞力,欬唾[18]可以穷文致,亦不复乞灵于长卿[19],假宠于子渊[20]矣。

【注释】

[1]《九怀》:《楚辞》篇名,汉代王褒所作,追思屈原之作。计《匡机》《通路》《危俊》《昭世》《尊嘉》《蓄英》《思忠》《陶壅》《株昭》九章。《楚辞》中《九怀》以下的作品是汉人所作。

[2]遽(jù):急,仓猝。蹑:追踪,跟随。

[3]逸步:快步。

[4]郁伊:忧愤抑郁。

[5]离居:流离失所。

[6]怆怏(chuàng yàng):悲伤失意。

[7]节候:季令和气候。

[8]披文:翻阅文章。

[9]枚贾:枚乘、贾谊,均为西汉辞赋家。

[10]马扬:司马相如、扬雄,均为西汉辞赋家。沿波:比喻承袭过去的事物。

[11]衣被:让人蒙受恩泽,得益。

[12]菀(wǎn):通“捥(wǎn)”,取。鸿裁:文章的宏伟体制。

[13]中巧:心巧,即说心巧者仅仅着眼于文辞方面,只是小巧而已。猎:采取。

[14]吟讽:有节奏地诵读诗文。

[15]轼:古代车前的横木。

[16]酌:舀取。

[17]玩:玩味、欣赏,学习、运用。华:花,和“实”相对,指华美的形式。实:果实,和“华”相对,指有意义的内容。

[18]欬(kài)唾:形容不费力气或时间短暂。

[19]乞灵:求助于神灵或某种权威。长卿:司马相如的字。

[20]子渊:王褒的字。

【译文】

从王褒的《九怀》以后,许多作品】都学习《楚辞》,匆忙追随屈原和宋玉的脚步。但是屈原、宋玉的卓越文才,根本没有人能够追得上。屈原、宋玉的作品在表现哀怨的感情时,很容易将人带入抑郁的情绪中从而感动不已;在诉说离伤别绪的感情时,很容易使人感到悲伤不平从而难以忍受;在描绘山水风景的时候,很容易使人依循声韵感情而想象出山水的形貌;在叙述季节气候的时候,很容易让人一浏览文辞就能看到时令的变化。所以,枚乘、贾谊追随屈宋二人的风格,学习《楚辞》的风貌从而学到了雅丽的特色;司马相如、扬雄沿循屈宋二人的方向,顺着《楚辞》的余波而获得了奇伟惊人的成就。《楚辞》使辞赋家们、文学家们受益匪浅,而且影响的不仅仅是一代人啊!所以,文才高的就从《楚辞》的创作中学习宏大的体制,心灵慧巧的就就从中猎取艳丽的文藻辞采,喜爱吟咏讽诵的就把玩欣赏其中描绘山水的诗句,而刚刚接触它的学童便只是拾拣其中描写香草的语言。如果能严格地遵照《雅》《颂》的准则,知道如何有控制地驾驭《楚辞》的创作要领,斟酌择取它奇异的方面而又不丢掉它正确真实的一面,玩味鉴赏它形式的华艳而又不丢掉它实质的方面,那在一顾一盼之间就可以催动自己的文思才情,发挥笔下文辞的作用,一开口就可以穷尽文章的情致,这样一来,也就不需要去向司马相如求教,讨寻写作的灵感,也不必向王褒讨教,借用写作的经验了。

【原文】

赞曰:不有屈原,岂见《离骚》?惊才风逸,壮志烟高。山川无极,情理实劳[1]。金相玉式[2],艳溢锱毫[3]。

【注释】

[1]劳:古时“劳”常借为“辽”。

[2]金相玉式:金玉般的质地。

[3]锱(zī)毫:比喻细微处。锱,锱铢,古代重量单位,六铢为一锱,四锱为一两。毫,丝毫,古代度量单位,十丝为一毫,十毫为一厘。

【译文】

总而言之:要是没有伟大的屈原,我们又怎能见到伟大的作品《离骚》?他那惊人的才华像微风般飘逸,他那豪壮的志气像烟云一样直冲霄汉。山川和河流无限广阔,十分美好,而诗人的才情文思实在是辽阔深远。《离骚》的内容有着金玉般的美好质地,它的字里行间满是艳丽的文采,而且处处闪耀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