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溜溜在又黑又小、又闷又热的邮筒里不知道睡了多少时候。睡着的时候,他的手一直按着额头上的邮票呢。
静悄悄的,除了从邮筒外传来的风声之外,什么声音也没有,连鸟叫的声音都没有。
小溜溜睡够了,终于醒过来了。
小溜溜感到奇怪:那么久那么久,怎么没人来开邮筒呢?
“人都到哪儿去了?”
“全都累死了!”
小溜溜一想到总司令的话,明白了:这儿的人全都玩儿得累死了,还有谁会来开邮筒!怪不得邮筒里有股霉味儿。
邮筒的铁门紧紧地关着,怎么也推不开。糟了,如果被关在这铁房子里,怎么得了!
小溜溜急了,眼泪哗哗流了下来。小溜溜想从衣袋里取手绢,就把那只一直按在额头上的手放下来了。奇怪,就在邮票离开额头的一刹那,邮筒的门自动开了,明亮的阳光射进了邮筒。
小溜溜不敢跑出去。他赶紧又把邮票按在额头上,邮筒的门立即又关上了。
一直到天黑,小溜溜才从邮筒里爬出来。
街上,墨黑墨黑的,一盏路灯也没有。
小溜溜听见远处火车的声音,摸黑朝火车站走去。快到火车站的时候,他吓了一跳:月台上,正站着三个巨人!不用问,那准是老K、老Q和小J,他们在等待着抓住从火车上下来的人。
小溜溜只好躲在月台旁边。在一列火车进站的时候,他悄悄地溜上了火车。
这一回,他来到了硬座车厢。虽然算起来小溜溜已经坐了三趟火车——从家里到随便市,从随便市来到巧克力市,从巧克力市到玩儿市,不过,他坐的都是堆满邮包、没有窗户的车厢。如今,他来到硬座车厢,看见一排排长椅,看见那么多旅客,看见那么多大玻璃窗,高兴极了,新鲜极了。
车上的旅客并不太多。
“来,这儿坐。”一个老公公指着他对面的空椅子,让小溜溜坐下来。
小溜溜刚刚坐好,火车呜地一叫,开动了。
小溜溜从窗口看见那三个巨人站在月台上,抓住了一个刚下车的旅客,不由得倒吸一口气,赶紧闭上了眼睛。
“小朋友,你的额头上怎么贴着邮票?”老人看着小溜溜,感到很奇怪。
这时,小溜溜睁开了紧闭的眼睛,看见窗外是一片黑茫茫的田野,那三个巨人早已没踪没影,他这才放心了。
小溜溜开始细细打量面前这位老人。嗬,雪白的头发,雪白的胡子,仿佛头上和下巴粘着一大团棉花似的。不过,老人的双颊却像两朵红云。看上去挺和气的。
“老公公,那是我的车票!”小溜溜朝自己的额头指了指。
“车票?车票贴在额头上?我坐了一辈子火车,还没有见过把车票贴在额头上的乘客!”老公公哈哈大笑起来。他一笑起来,头朝后仰,嘴巴张得大大的,露出一口雪白雪白的牙齿,那牙齿整整齐齐,一颗也不少。
老公公盘问起小溜溜怎么一个人来坐火车,小溜溜老老实实地对老公公说了。老公公一边听着,一边不时把脑袋朝后仰,发出一阵阵朗朗的笑声。
听完,老公公知道小溜溜在玩儿市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就从旅行袋里拿出蛋糕、面包给小溜溜吃。
“你吃完,就躺在椅子上睡觉,反正没有旅客。哈哈,就像睡在床上一样舒服。我也准备要睡觉了。”
老公公说完,把手指伸进嘴巴,一下子竟把上边的牙齿统统拿了下来。接着,又把下边的牙齿拿下来。
“哦,原来都是假牙齿!”小溜溜一边看着,一边这样想。
老公公把牙齿放进口杯,泡在凉开水里。
接着,老公公伸出左手,拧了一下自己左边的耳朵。哟,他把耳朵整个儿拧下来了!
小溜溜大吃一惊,眼睛睁得比桂圆还大,嘴巴也张得大大的,久久地合不拢。
老公公不慌不忙,伸出右手,拧了一下自己右边的耳朵。嗬,他把右边的耳朵也拧了下来!
小溜溜目不转睛地看着,就连嘴里衔着的面包掉在椅子上也顾不得拾起来。
“难道是假耳朵?”小溜溜这么猜想。不过,他只看见过假牙齿,从来没有见过假耳朵。
老公公把假耳朵也放在口杯里,用手慢慢地洗着。洗完了,用毛巾擦得干干净净。
新的奇迹又出现了:老公公把洗干净的耳朵往脑袋上一拧,嘿嘿,耳朵牢牢地长在脑袋上了!
这时,小溜溜实在憋不住了,问道:“老公公,您的耳朵怎么是能拿下来的?”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老公公仰起脖子,哈哈一笑。笑完了,却并没有回答小溜溜的问题。
“老公公,您干吗洗耳朵呢?”小溜溜打破砂锅问到底。
老公公捋着长长的白胡子答道:“其实,洗耳朵的人早就有了。在很早很早以前,中国有个叫许由的人,很讨厌升官发财。听说君王尧要把王位让给他,许由逃到乡下种田去了。后来,尧又说要请他当‘九州长官’,这风声传进许由的耳朵里,许由赶紧跑到河边,用河水洗耳朵,想把听到的话洗掉——他实在不愿去当官。”
“他是把耳朵拿下来放在河里洗的吗?”
“关于这一点,古书上没有写清楚,我就不知道他是不是把耳朵整个儿拿下来洗的。”
“老公公,您干吗洗耳朵呢?也是要把不愿意听到的话洗掉?”这时,小溜溜又追问起来。
“嗯,是的,是的。今天我上了火车,看到有个小伙子往车厢的地板上吐痰。我劝他别随地吐痰。谁知道,他满口脏话,骂起我来了……所以,我要把耳朵洗一洗,把这些脏话洗掉。”
“脏话真的洗掉了吗?”
“是的。现在,我只记得他用脏话骂过我。他说了一些什么脏话,我不记得了——全洗掉了。”
“您每天睡觉前都要洗耳朵吗?”
“不,不,我已经好多天没有洗耳朵了。这些天,我听到的都是有礼貌的话,叫人高兴的话。年轻人见到我这个老头儿,都挺尊敬的,总是说‘老爷爷’‘您’‘请’‘劳驾’‘对不起’,全是‘卫生’的话。只有今天,我听见了脏话,赶紧洗掉。”
老公公说完,又做了一桩使小溜溜惊讶不已的事儿:老公公用手捏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嗬,把整个儿鼻子拿下来了!
老公公把鼻子放进杯子,细细地洗起鼻子来。
“老公公,您的鼻子也能拿下来?”
“嗯。”
“今天您闻到了脏味儿?”
“嗯。”
“什么脏味儿?”
“是这样的。有一个孩子,好像几天没洗澡了,身上有一股脏味儿。这个孩子坐在我的对面,脏味儿不断钻进我的鼻子!这脏味儿闻起来,像什么东西发霉的味儿……”
真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老公公说的是哪一个脏孩子,小溜溜一听就明白了。
小溜溜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烧,脖子也在发烫,脑袋不由自主地低了下来——他害羞了。他想起来了,他在玩儿市那个又闷又小的邮筒里蹲了那么久,那邮筒里充满霉味儿,当然,他身上就有了一股脏味儿。
“别害臊,孩子。这是我的毛巾,这是香皂,你拿去,到盥洗室去洗洗。可惜,我的衣服太大,没办法给你穿……对啦,不要紧,你把你的衣服都洗了吧。我这儿有一条毛巾被。你洗完了,把毛巾朝身上一裹,躺在椅子上睡一觉。到了明天早上,衣服就干了。去吧,孩子,洗一洗,你就会变成一个香孩子的!”
小溜溜不愿做一个脏孩子,他乖乖地听从老公公的劝告,来到车厢尽头的盥洗室。
小溜溜在家里从来没有自己洗过衣服——那全是妈妈的事儿。不过,现在妈妈远在天边,什么事儿都要靠自己啦。
盥洗室里有一面又大又亮的镜子。小溜溜对着镜子照了照,这才发觉自己多脏,多难看:额头贴着邮票,盖着黑色的邮戳,鼻尖上一片灰泥,嘿嘿,看上去像京剧里的大花脸!
小溜溜拧开自来水龙头,嗬,从里面流出热气腾腾的水。小溜溜用老公公的白毛巾,抹上香皂,使劲儿地咯吱咯吱擦着。
没多久,白毛巾变成花毛巾。不过,额头上的邮票,怎么也洗不掉。他对着镜子细细一瞧,明白了,邮票虽然洗下来了,可是额头给太阳一晒,晒黑了,贴着邮票的地方,仍旧是白色的。这么一来,他的额头就贴着一张撕不下来的“白邮票”了!
接着,小溜溜平生第一次洗衣服。衣服好不容易洗干净了,香皂不见了——全都擦在衣服上了!
这一夜,小溜溜裹着毛巾被睡在长椅上,睡得又香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