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天山脉,恐怕能与这陨天两个字相匹配的只有这里了吧。
地上尸骸堆积如山,遥远得看不见尽头,地下全是骨骸砌成的大地。
有的,还残留有原来的模样,大如山岳的巨兽骸骨,斜躺在地面上,上面布满了斑驳的痕迹,如枯木般腐朽。内里则因为骨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累积,扩大,被填满了各式各样的骨骸,如同它们都是被这巨兽吞入腹中一般。
亿兆生灵的埋骨之地。
宛若,葬了一个世界的生灵。
所有的─
如今留下来的也仅仅是一部分遗骸而已。
修士本就是逆天争命,他们陨落在这里,是因贪念而生的因也是因贪念而生的果。
曾经
这里的骷髅曾经都是强者,也许他们,曾经跺跺脚就会让脚下的这片大地抖一抖。也许他们,来自于界外之地,如那记忆中一般,是一个王川所无法想象的广阔天地。也许对他们而言,这妖古天地不过只是一处秘境,也许王川认知中的天地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方寸之间。也许那广阔的古域,遥远的古星之外还有更加浩瀚的宇宙苍穹……
但无论什么样的强者都是会有终结的一天,就好像王川记忆深处中自己的宗门一样。
衍天宗到底有多强王川不知道,因为他的层次实在太低,所见所闻也不过区区一偶之地。当初他亲眼见过师兄徐直的战斗,事实上错非后来因为锁天大阵的缘故,他连徐直他们出手的动作都看不到。故而只知他们很强,但到底有多强却并没有切身体会。
衍天宗如是,来自雪海云天,来自道晨星的修士亦如是。
眼前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的骨海亦然。
脚踩在苍白的白骨上,地上骷髅的头骨仿佛还可以隐隐约约看到眼眶里的幽光。
四面都是骨,如果对比原来还看得出来人形的骷髅,现在王川所见的场面则更加宏大。
不仅仅是人,还有兽,所有的皮毛血肉都已腐烂,留下的只有这浩无边际的骨海。
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脚下的骨头在咔嚓作响,犹如在耳畔响起,仿佛在呻吟,仿佛扯着人的耳朵惨叫。
驱使王川走下去的已经不仅仅是他的意志力了,还有更加深沉的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东西。
他回过头看向远处,已经模糊到看不清轮廓的身影,固执而孤独的身影。
只剩下白骨的那个人,守在了这里,守在了这座冥狱之前。
什么都不剩下,甚至连那白骨都不一定是他原本的“东西”,留在这里的“他”,没有魂,也没有灵,有的只是一道寂死之城磨灭不了的执念。
这里葬着的不仅有李行远的师长,他的挚友,他的爱人,以及所有觊觎妖古天地宝藏的修士。
还有,这里原本就有的……
千万载的时光也消磨不了的残魂恶念。
甚至
还有,他自己。
王川从来都没有说服过“他”,因为“他”无法听见也无法看见,那些记忆不过是他至深的执念里残留的影像。
过眼云烟也不过如此。
李行远已经失败了,最后那个落魄而孤独的男人离开这里的时候,带着的大概只有永恒的绝望与孤独而已。
但,哪怕是失去所有,不止是生命,连轮回的可能都抛弃了的那一瞬间……
面对着这绝望到令人窒息的冥狱,李行远仍旧埋下了一颗种子,不为了千百年后重来,也不为了从腐朽里重生。
仅仅是留下,
陪着她,这样纯粹的愿望。
不是作为守护宝藏才特意存在的关卡,不同于游戏或者故事中的破关桥段。
仅仅是因为,王川和他很像,才能看到属于“他”的雪海云天。
取得认可的过程异常简单,即使王川拒绝也一样可以从“他”的残忆里走出。
但,那样微小的期待却是切切实实地存在的,简直不像是李行远会有的感情。
毕竟,他曾是那样一个骄傲的人。
傲在心里的人。
即使自己做不到,也希翼着有人能够做到,即使李雪凝已经不复存在,“他”依旧希望有人可以守护她。
即使,她不再是那个“她”。
他成了这座冥狱的一部分,也成为了寂死之城的一部分,但也是这份恐怖最后的一道枷锁。
其他的骨骸大多不过是死气凝集而已,其他的一切俱已消散。但却有一部分,即使生命精华被剥夺,灵魂已经消散,元神早已崩灭,但触及法则,触及道之骸骨却不灭。
这便是此处冥狱最大的凶险所在。
李行远,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经历过了什么,在他生命弥留之际留下了自己的骨。
也许,他的神通算不上惊天动地,也许他的修为算不上举世无敌……
但他却曾是唯一一个可以安然站在这冥狱里的人。
即使他已经死去,他的骨依旧不被冥狱里的黑暗所掌控,即使只是他的执念,也依旧不可被磨灭。
这一道屹立千万年的骨骸,名为李行远的绝代天骄。
经历了千万载岁月的锤炼,炼的不止是那无生命的骨,还有李行远所践行的道。
不同于其他的的道,不同于人们所认知的道。
李行远已经陨落,曾经的一切都随着他生命的逝去而消失,无论是修为还是其他。
这具骸骨,他什么都没有留下,没有魂,没有灵,没有本源,一切都没有留下。
有的仅仅是那份执念。
但就是这份执着,这份执迷不悟,却让他的骨,他的念,走出了从来没有过的路。
以执入道。
因此,“他”成了镇压冥狱的最后一道屏障。
王川的脚下,是无尽的怨念,憎恨,痛苦,疯狂,这些情绪主导的骨,散落在冥狱里的具有法则与本源之力的尸骸。
蠢蠢欲动的恐怖存在,已经死去了的存在,上一个时代,或者上上个时代的残留物。
因为那个人。
被永远地镇压在了地底。
缓步行过,王川能够感觉到有些东西仿佛在缓慢地啃噬着自己的心一般,将自己的念头分裂成无数分,分别塞入不同的东西,最后再杂糅在一起,化为疯狂的火焰,焚尽一切。
他强忍着这种痛苦。
没有喊叫,也没有出声,只是源源不断的汗水淌过扭曲的脸颊,腿脚每走一步,都在不自主地颤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才能迈得出脚步。
但他没有放弃。
因为他知道,它们被“他”镇压在了下面,还没有或者是不能苏醒。此刻是自己通过这里最好的机会,错过了这一次,可能永远都无法再安然到达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