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川探手触碰了某件异物，冰冷的触感从指尖浸入他的肌肤。
这是「人」的肢体的一部分，但是却冷得人心中发寒。分不清是头发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缠绕在手上，只觉得濡湿与从心底出现的强烈厌恶感。
比黑暗更加令人迷惘的混沌，让身处其中的人难以自拔，犹如被套上枷锁掉进海里的人，在死亡的挣扎同时还面临着窒息的绝望。
有一种肢体不属于自己的虚伪感觉，如梦似幻，却又在梦中醒不过来。
清醒的代价就是陷入绝望，如同那些濒死的人一样，总会在死亡前陷入大脑给自己编织成幻觉中，这样一来就不知不觉地在梦中死去了，可以算是个好的解脱方式。但若是没有掉进自己制造的幻觉里，边将面临着眼睁睁看着自己死亡的绝境。
王川此刻，拥有这种脱离现实的思维。
但他是可控的。
即使睁开双眼，也什么都看不到，只是将加在身体上的恶感放大，变成它真实的模样。
虽然如此。
但看不清世界全貌的眼，却可以一窥那被埋藏的真实。
说到底，谁也无法确切地证明那混沌与绝望便是真实。因为说不定他闭上眼所见的那些美好才是真的世界。
没有一个确切的指标，就无法得到最正确的答案，所以即使将那个美好的人生当做真实也未尝不可。毕竟选择睁开眼与闭上眼的权利在自己的手上，无论哪一个，只要自己相信了那就是唯一的正解。
毕竟，只有自己一个人。
肯定这种事做起来很简单，就像捡到一张试卷，然后做了一些上面的题，本来就没有标准答案，所以自己给自己打满分也是可以的。没有人会来反驳你，因为这是你自己的事，自我满足也罢，自我欺骗也好，都没有关系，因为只要自己这样坚信着，总有一天，连自己就都以为那是真的了。
否定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区区绝望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大言不惭地说出这样的宣言也不会有人跳出来反对。
但质疑的心一旦出现，就不会消失了。
当你在质疑闭上眼的世界的时候，同时也对睁开眼之后的世界埋下了质疑的种子。
甚至对闭眼与睁眼这种事都产生了怀疑。
陷入了死循环的话就永远出不来了，这样的结果即使是凡人也会下意识地规避。
那么……
“所以，你的答案是什么呢？”
王川动了动手臂，发觉还可以动弹，便推开面前的阻碍，向前走了过去。
延伸过来的肢体，或者说某个「人」身体的一部分，连同那具躯体都变成了黑色的粘稠液体，说不上是血还是肉，一下子倒塌下来，像盛满水的盆子突然遭受外力而破裂的模样。
这些人，栩栩如生的「人」仿佛还带着活人的气息，连笑容都那么真切。
他没有停下脚步，即使每经过一个「人」都会让对方变成一滩黑色的血水。
不恐惧是不可能的，但恐惧在此刻无济于事，况且他已经这副模样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大不了一死，王川已经做好心里准备了。
一直走到铁匠铺，那个闭上眼所看见的铁匠铺，也是王川曾经待过的铁匠铺。
刘铁匠在那里打着铁，而少年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看着，仿佛两座雕塑。
是了，在那个闭上眼的世界里，刘铁匠已经收少年为弟子了，继承了他的手艺的少年也成为了一个巨匠。
刘铁匠的身子慢慢融化，就像一个蜡像一样，不同的只是他身上淌出的是黑色的血液。
“我想了很久，久到这一切都消失了都没有想明白。”
少年依然是那个少年，依然维持着那个动作，只是却有与他此刻神情完全不相干的话语从嘴里传出。
抿着嘴唇没有说话，王川静静地听着。
“师尊点醒了我，却叫我自己来做选择，闭上眼就可以继续做梦，睁开眼就将面临绝望与孤独。困住我的是我自己的梦，但从我醒了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是我了。”
“师尊说他在找自己的道，但最后小汐死了。他寻的道到底是什么?我的道又在哪里?”
沉默了片刻，王川看向少年开口道：“你不是已经找到了吗？”
是啊，他已经找到了，如果不是这样他也没有办法解开这个结，如果不是这样他也没有办法结束那个梦。
“我找到了，但我还是不懂，不明白。我本来就没有存在的意义，因为连存在都是虚幻的，即使师尊让我成为了真正的人，我的本质也没有改变。”
“你错了。”
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但王川终究是反驳了他。
“你是一个人，与那些虚构出来的「人」完全不同，即使和那些虚假的存在有着一样的内在，即使是被操纵填充的人偶，你也具有只有人才能拥有的东西，这一点你也应该明白了才对。”
“与世隔绝的世界或许有些显眼，但到底也不过就是这种程度的东西罢了。于师尊的生命而言，所经历的如我一般甚至更有趣的生命不知凡几，这种「人类」是只要赋予相应的经历就可以批量制造的存在。”
“那么，你走出那份绝望，走出那个梦境的立足点是什么呢？该不会只是随便醒悟就醒过来了这么简单吧，所谓死城的由来也不是这样肤浅的理由可以解释的。”
“……”
“你的梦我和你一起经历过的，说了解你这样的话也实在有些肆无忌惮，但你即使走出了梦境也依然保留着那段记忆的理由却瞒不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