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巴黎圣母院
9864800000002

第2章 第八版附记[4]

有人说本版要增加一些新章。这种提法是不正确的,确切地说,这几章是先前未印入的几章。确实,人们对“新章”的理解,就是“新写的”,不过,加到本版里的这几章并不是新写的。这几章是和本书其他部分一起写成的,始于同一时期,源于同一构思,它们从来就是《巴黎圣母院》原稿的一部分。再者,作者并不理解这类作品一旦杀青还能增添什么新的发展、新的内容,这是不能恣意为之的。作者认为,一部小说的所有章、一出戏剧的所有场,均应连贯地一气呵成,可以说这是十分必要的。你们称为戏剧或小说的这个整体、这个不可思议的小天地,是由许多部分构成的,不要以为各个部分是能任意写就的。移植法和融合法有损于这类性质的作品,它们应该一气呵成,写成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作品一旦写成,就不要改变初衷,就不要修改润色。作品一旦出版,它的性质刚也好、柔也好,只要一旦被确认、被宣布,就如同婴儿已经发出了初啼,他生下来了,他在那里了,他就是那副模样了,此时此刻为父者、为母者都再无能为力了。他现在是空气和阳光的孩子,是死是活,任其自然吧。您的作品是失败之作吗?算了吧。不要给失败的作品添章加节。它不完整,应该在写作时就使它完整啊。您的树木长得佝偻吗?您是无法使它挺直的。您的小说患了结核病吗?您的小说不能存活吗?它所缺乏的生命力,您是无法给它的。您的戏剧一降世就是瘸腿的吗?听我的话,别给它装上木腿。

因此,作者极为重视的是,读者能明白加在这里的几章并非是为本书此次再印而特地写出来的。本书的前几版中之所以没有刊出这几章,原因十分简单。在《巴黎圣母院》首次付印时,包括这三章[5]原稿在内的一些文件不知放在哪里了。当时要么将它们重新写出来,要么就将它们舍去。作者考虑到其中有两章是叙述艺术和历史的,虽然在它们所涉及的领域里颇具重要性,但是缺少了这两章丝毫无损戏剧和小说的内容,读者也不会发觉书中有什么脱漏,只有作者本人知道这一内情,他就决定任其脱漏了。此外,也得老老实实地承认,作者生性懒散,要重新写出所丢失的这三章,确实使他望而生畏;与其重写,他想还不如另外写一部新作品呢。如今,他已经找到了失去的这三章,就抓住第一时机将它们放在原来的位置上,这部作品现在就完整了。他起初设想的就是这样,他起初写成的就是这样,好坏任人评说,作者并不在乎这部作品能否传之千古,即使只是昙花一现,他也无所谓,反正作者所想写成的就是这样。

有些读者,虽然具有很高的鉴赏力,但在《巴黎圣母院》中所寻求的只是曲折的情节和离奇的遭遇,毋庸置疑,在他们看来,新加进去的这几章是没有什么太大的价值的。但也许还有一些读者,他们认为研究这本书中所蕴含的美学和哲学思想并非是毫无裨益的。这些读者在阅读《巴黎圣母院》时,乐于去弄清小说中故事外的寓意,以通过诗人创作的这样一部作品去理解历史学家的体系和艺术家的目标为赏心乐事——尽管人们会认为我们这样说,未免有些言过其实。姑且将《巴黎圣母院》看作一部值得补全的作品吧,本版加进这几章就会使《巴黎圣母院》成为一部完整的作品,这样做,也是特别为了上面提到的后一类读者。

作者在其中一章里对目前建筑艺术的衰落和这一“艺术之王”正濒于死亡的趋势发表了一点意见并作了说明,依他看来,这一灭顶之灾如今几乎是不可避免的。这是作者深思熟虑的想法,并已在他的头脑中深深地扎下了根,真是不幸的事情。但是,他感到有必要在这里声明一下,他热切地希望将来有一天能证明他的观点是错误的。他明白,一切形式的艺术都完全能寄希望于继之而来的世世代代,其中天才人物还处在萌芽状态之中,将会从我们的工作室内涌现出来。既然已将种子播入耕地,收获肯定丰硕。他只是担心,多少世纪以来一直是艺术沃土的这片古老的建筑土地会失去生机,在本版第二卷中,读者将会看到他为什么如此忧心忡忡。

幸而,现今的青年艺术家们全都朝气蓬勃、精力旺盛,可以说生来就是大有作为的,以至于目前我们私立建筑学校里的那些可憎的教师不仅是在不知不觉地,还是在不由自主地培养着一群优秀的学生。这种情况同贺拉斯[6]所说的那位陶工正好相反:他打算做双耳尖底瓮,造出来的却是锅子。轮子一转,锅子就出来了。[7]

不管怎么样,不管建筑学的将来怎么样,不管我们的青年建筑家有朝一日将采用什么样的方法来解决他们的艺术问题,在等待着新的纪念性建筑物出现的时期,我们还是保存好古老的纪念性建筑物吧。如果可能,我们要唤起民众去热爱民族的建筑艺术。作者宣告,这就是本书的主要目的之一,这就是他毕生追求的主要目标之一。

《巴黎圣母院》也许开拓了中世纪艺术的一些真实远景,有些人至今对这种灿烂辉煌的艺术一无所知,更为糟糕的是,还有一些人至今对此抱着漠然置之的态度。但是,作者并不认为他这样做就已完成他自愿强使自己承担的使命,远非如此。他曾经在多种场合为我们古老的建筑艺术进行辩护,他曾经高声痛斥多种糟蹋、拆毁和亵渎的行为。他将一如既往地这样做下去。他誓要经常提起这一主题。他会重新提起的。他还将持续不懈地捍卫我们民族的历史性建筑,那些学校和学院里摧残艺术的家伙怎样激烈地攻击它们,他就怎样来捍卫。因为,看到中世纪的建筑落到那班浑蛋的手中,现今拙劣的泥瓦匠又是如此粗暴地对待这种伟大艺术的遗迹,真叫人悲痛欲绝。我们这些人,我们这些有识之士,眼见他们如此胡作非为却只能责骂他们几句,这简直是我们的奇耻大辱!我们在这里所说的,不仅仅是指那些发生在外省的事件,也是指那些发生在巴黎的事件,它们就发生在我们的门前窗下,发生在这座大城市里,发生在这座文化城市里,发生在这座新闻之城、言论之邦和思想之都里。这些家伙每天都在我们眼前,在热爱艺术的巴黎公众的眼皮底下,当着被他们肆无忌惮的行为搞得茫然无措的批评界,公然地策划着、讨论着、开始进行和继续进行着破坏文物和破坏艺术的活动,并且畅通无阻地完成这些活动。

在结束这篇附记的时候,我们如鲠在喉,忍不住要提出其中的几件。他们不久前拆毁了总主教府,那座建筑的式样并不值得称道,因而损害不大,但是在拆毁总主教府的同时竟将那主教府也一起拆除了,那可是14世纪遗留下来的罕见的建筑物啊。以拆毁为能事的“建筑家”竟然不知道将它和其余的建筑物区别对待[8]。他们不分良莠,将麦穗和黑麦草一齐铲掉,认为两者是同样的东西。他们还打算把美妙的万森小教堂夷成平地,为的是在那里用石块筑什么防御工事,然而就连多梅尼尔[9]在当年也不会需要这样的防御工事的。在耗费巨资修复波旁宫[10]这座残破不堪的建筑物的同时,却听任春分和秋分时节的阵阵大风刮坏圣小教堂[11]里那些优美的彩绘玻璃窗。近几天,在圣雅克·德·拉·布歇里教堂的钟楼上搭起了脚手架;最近几天的某个早晨,就要动镐拆除钟楼了。已经唤来一个泥瓦匠,准备在司法宫古老的钟楼之间建造一间白色的小屋。还唤来另一个泥瓦匠拆毁圣日耳曼·德·普雷[12]这座拥有三个钟楼的中世纪的修道院。不用说,将会唤来另一个泥瓦匠,为的是推倒圣日耳曼·罗赛华教堂[13]。所有这些泥瓦匠都自我标榜是建筑师,他们是由省政府或者由国库杂项开支的,而且都穿着绿色制服[14]。凡假风雅可能对真风雅造成的一切损害,他们无所不为。当我们行文至此时,他们之中的一个正在处置杜伊勒里宫[15],另一个正从菲利贝尔·德洛姆[16]的脸部中央砍下去,真是可悲可叹的景象啊!当然,眼睁睁看着那家伙如此恬不知耻地用他那种拙劣的“建筑术”来摧残文艺复兴时代最为精致的正墙中的一堵时,这就绝不是我们这个时代一个普普通通的耻辱了!

一八三二年十月二十日,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