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巴黎圣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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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从夏里德旋涡到席拉暗礁

第二卷

正月里,夜晚是来得很早的。当格兰莞尔走出司法宫时,大街小巷都已经昏暗了。夜幕的降临使他很高兴。他急于走到那些黑暗幽静的小路上,以便无拘无束地进行思考,让哲思来对诗人的创伤做最初的包扎。况且,哲学是他唯一的栖身地,因为他还不知道今夜宿在何处。在戏剧试作明显失败之后,他不敢再回到寄宿处,那房子是在草料港对面的水上谷仓街上。因为他欠着房东巴黎屠宰税承包人纪尧姆·杜尔克斯-西尔老板六个月的房租,合计十二个巴黎索尔,这笔数目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所有财产(包括他的短裤、衬衫和帽子在内)的十二倍。他原打算用大法官先生定会给他的贺婚剧赏钱去偿清房租的。

他在圣小教堂库房监狱的边门下面暂时歇歇脚。由于巴黎所有的街道听凭他挑选,他就思考着选哪一处去过夜,他想起上星期在鞋庄街某个法院推事家的大门口曾经见到过一块骑骡用的脚镫,当时就思忖道,这块大石头在某种时候倒是乞丐或诗人的绝妙玉枕呢。他感谢上天使他及时想到了这样的好主意。如此思考了一番,他便上路了。可是,正当他准备穿过司法宫广场,走向旧城那蜿蜒曲折的迷宫时——那里,所有古老陈旧的像姐妹似的街道,如制桶街、老呢绒业街、鞋庄街、犹太街等,都是弯弯曲曲的,它们那些九层楼[164]的房子至今依然屹立着——他看见丑人王的队伍也从司法宫里出来了。他们大叫大嚷,高举明晃晃的火把,让他的乐队奏着乐,从广场的另一方向朝格兰莞尔这边冲过来。一见到这帮家伙,他那受创的自尊心就不由得又痛了起来,于是赶紧逃之夭夭。剧作的不幸遭遇,使他沉浸在痛苦之中,凡是使他回想起那个节日的一切事物,都令他心酸,会使他的伤口再度流血。他想从圣米歇尔桥走,但那儿到处都有儿童拿着冲天炮和烟火跑来跑去。

“妈的,这些焰火!”格兰莞尔骂道。他赶忙转弯向兑币桥走去。桥头的房屋上悬挂着一些旌旗,三面大的,分别画着国王、王太子和佛兰德斯的玛格丽特;六面小一些的,则绘着奥地利大公、波旁红衣主教、博热亲王、法兰西的让娜[165]以及波旁的那位私生子亲王[166],还有一个不知是何许人也。这些旌旗都被火把照亮。成群的人们在围观赞叹着。

“幸运的画家约翰·傅博啊!”格兰莞尔长叹一声,说道。他转过身来,背朝着那些大大小小的旌旗。有一条街出现在他面前,他看到那里漆黑一片,全无声息,他愿到那里去,以躲避节日的喜庆气氛和它的一切反响。他便走了进去。走了一会儿,他的脚碰着了障碍物,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原来是五月树。那是司法界的书记员们为了庆祝这个隆重的日子在早上放在最高法院院长的家门口的。格兰莞尔英勇地忍受了这一新磨难。他爬起来,走到河边,把法院的民事法庭和刑事庭那座塔楼都抛在身后。他沿着御花园的高墙,走在没铺成碎石路的河滩上,脚踝陷入泥泞之中,就这样走到了旧城的最西端,眺望了一会儿渡牛洲。这个小洲后来消失在铜马和新桥下面了。昏暗之中的小洲,在他看来,像是在将它从水里分离出来的微白狭窄水流之外的一堆黝黑的东西。在一盏小灯的微光里,依稀可见那里有个蜂房似的草屋,想来就是渡牛老倌夜间的栖身处了。

“幸福的渡牛老倌!”格兰莞尔心里想道,“你淡泊名利,用不着写什么贺婚剧!国王和勃艮第公爵夫人之间缔结婚姻,干你什么事啊!除了四月里你那草场上生长出来供牛群做饲料的玛格丽特之外,你并不认识其他的玛格丽特[167]!而我呢,我虽是个诗人,却受人嘲讽,冻得发抖,负债十二个索尔,鞋底已磨得透亮,简直可以做你那盏小灯的玻璃了。我得感谢你,渡牛老倌!你的草屋使我大彻大悟了,使我忘掉了巴黎!”

正当他沉浸在近乎诗意的遐思中时,从那间幸福的茅屋里突然传出圣约翰爆竹的震天双响,他一下子惊醒过来。放爆竹的是那个渡牛老倌,他也参加了节日的庆祝活动呢。

这声爆竹使得格兰莞尔心惊胆战。“你这该死的节日!”他叫道,“你要到处跟着我吗?哦!天哪!竟跟踪到渡牛老倌这里来了!”

然后,他望着脚底下的塞纳河,心里涌起可怕的念头。“哦!”他说,“如果河水不这么寒冷的话,我真愿跳下去一了百了!”

于是,他做出了违心的决定:既然摆脱不了丑人王、约翰·傅博的旌旗画、五月树、冲天炮和爆竹,那就大胆地投身到节日的中心去吧,那就到河滩广场上去吧。

“至少,”他想,“我在那里能有节日篝火的残柴余焰取取暖;新城的公众食摊上一定已摆好放着皇家甜食点心的三个大柜,我至少也能弄些残屑碎片当夜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