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梁龙铁桑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出壳了。
在蛋壳内,尚未出世的小梁龙铁桑逐渐有了模模糊糊的意识。三天了,出于本能,铁桑在蛋壳内发出只有其他蛋壳中的小梁龙才能听得到的声波,一刻不停地呼唤着自己的兄弟姐妹们。
可是,没有谁回答它。蛋壳内的氧气越来越少,它几乎将要窒息了。
此时,银白色的满月刚刚升起。
在恐龙世界中,生存策略是多种多样的。不同的生存策略,出于不同的缘由。
梁龙从来不会照顾它们的蛋,它们产下的蛋总是处于缺乏看管、孵化和保护的状态,时常会遭到捕食者的袭击。许多小梁龙还没出壳,就已经成了捕食者腹中的食物。
梁龙蛋[7]在孵化时,尤其容易引起捕食者的注意。为了争取更多的生存机会,小梁龙们必须在蛋壳内相互约定好出壳时间。在捕食者的注视下,兄弟姐妹们争先恐后地从蛋壳里爬出来,分散捕食者的注意力,使捕食者来不及将它们全部杀死。这样一来,总会有少数幸运的小梁龙能够成功活下来。
然而不会有兄弟姐妹再回答铁桑了。
因为,它们都已经不在了。
三个月前,铁桑的爸爸妈妈在森林边缘地带,清扫好了一个往年已用过的巨大的孵化巢。铁桑的妈妈在沙土松软的孵化巢里,先用后脚刨出一个小洞,然后弯曲后腿,产下了第一枚蛋。然后,以第一枚蛋为圆心,铁桑的妈妈缓缓地转着圈,很小心地将一枚枚蛋产在里面,最后盖上薄薄的土层。
就这样,铁桑的妈妈将一百多枚梁龙蛋产在了孵化巢里,呈圆环状分布。铁桑是妈妈产下的第一枚蛋,因此它处在圆环状分布阵的中心位置。
梁龙没有孵蛋的习惯,更没有照料小梁龙的传统。因此,产完卵之后,梁龙妈妈就离开了。
梁龙妈妈刚刚走远,窥视了梁龙妈妈整个产卵过程的角鼻龙[8]夫妇就急匆匆地带着它们的孩子,搬到了距离梁龙的孵化巢不到十米的森林里。几乎每天晚间,角鼻龙夫妇都会带着它们的小角鼻龙——大鼻、二鼻、三鼻、四鼻、五鼻、小鼻,来到梁龙的孵化巢内,趁其他捕食者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挖出六枚恐龙蛋,每个孩子一枚,供它们尽情地享用,补充一天所需的营养,就像人类的孩子习惯每晚睡觉前饮用一杯热牛奶一样。
到了小梁龙们该出壳的日子,铁桑的一百多个兄弟姐妹已经被小角鼻龙当作睡前营养品统统消灭了。只有位于孵化巢中心的铁桑,由于一层薄薄的泥土的遮挡,暂时还没有被角鼻龙们发现。
满月静静地挂在天空的中央,角鼻龙夫妇外出打猎去了。大鼻趁机带着它的五个弟弟开始了狩猎游戏。
虽然大鼻知道梁龙孵化巢已经没有恐龙蛋可吃,更不可能有小梁龙存在,但它还是喜欢带领着它的五个弟弟,把这个孵化巢当作游戏场所,练习如何埋伏、如何突袭、如何杀死猎物。
大鼻兄弟六个自动分成了两组:大鼻带领着两个弟弟埋伏在了梁龙孵化巢周围的蕨类植物丛中,充当猎手;二鼻带领着两个弟弟藏在了孵化巢内,充当猎物。大鼻目不转睛地盯着孵化巢,不放过任何一丝轻微的响声——如果让二鼻它们中的任何一个成功跑出孵化巢,充当猎手的大鼻这方就算失败了。
孵化巢的中央微微地动了一下。
大鼻并没有在意,它不会那么轻易地被二鼻它们声东击西的伪装战术骗过。它早已瞅准了三个弟弟藏身的位置,准备随时出击。
铁桑挣扎着从蛋壳内爬了出来,用力顶开蛋壳上浅浅的土层。它伸了伸四肢,展开长尾[9],甩了甩尾尖。
铁桑伸长脖颈,向远处望了望,准备以最快的速度跑进森林深处,把自己藏起来。
如果梁龙妈妈能够把小梁龙们生在森林深处,那是最好不过的。但是,梁龙妈妈的体形太大了,无法进入森林深处,只能将梁龙蛋生在森林的边缘。刚出壳的小梁龙只有一个足球那么大,对于这些弱小的生命而言,暴露在空旷的地面上实在太危险了。出壳后的小梁龙必须尽快到森林深处去,它们需要繁茂的森林作为掩护。
在同一时刻,四个身影冲到了孵化巢外。
大鼻使劲摇摇脑袋,以为自己眼前出现了幻觉。咦,三个弟弟怎么变成了四个弟弟?大鼻一愣,错过了捕捉三个弟弟的最佳时机。
还未等大鼻搞明白情况,铁桑已经和三只小角鼻龙一起跑出了孵化巢。铁桑的奔跑速度比小角鼻龙要慢许多,三只小角鼻龙已经迅速从大鼻眼前消失了,铁桑却刚刚跑到巨大的红杉树下茂密的蕨类植物前——这里恰好是大鼻埋伏的地方。
大鼻努力地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发现一只年幼的小梁龙正在向它逼近。仓促之间,大鼻忘记了用它锋利的牙齿撕咬猎物,只是伸出了短小的前爪,像狩猎游戏中制伏弟弟们那样,抓住铁桑。小梁龙铁桑感受到了危险,它凭着本能竭尽全力地将尾鞭甩向了大鼻,正中大鼻脆弱的鼻角。
角鼻龙的鼻角不是圆锥状的,而是刀片状的。这种脆弱的鼻角并不是用来打斗的,而是像公鸡的鸡冠一样用来炫耀的。大鼻小小的鼻角才刚刚钻出,如同一根柔弱的春笋,任何一点外力都会使这个小小的鼻角受到损伤。
等角鼻龙夫妇狩猎归来,再看到它们引以为傲的儿子时,大鼻已经变成“歪鼻”了。
铁桑趁机一头扎进了森林边缘的蕨类植物丛中。它的屁股和尾巴还暴露在植物丛的外面,它却不敢把头从植物中抬起来调整一下位置。它的头在不停地摇摆,身体在不由自主地颤抖。它紧紧地闭着眼睛,屁股牢牢地贴在地面上,尾巴也一动不动地伏在地面上,唯恐弄出任何一点响动。
满月微微斜向西边的天空,皎洁的满月安详地俯瞰着大地。柔和的光晕笼罩在铁桑紧闭着的眼睛上,让它有了一种安全感。
铁桑试探着睁开眼睛,它的眼前清晰地映出了梁龙的家园:
广阔的大平原上覆盖着郁郁葱葱的森林。林中巨大的红杉树下,生长着厚厚的蕨类植物,一群群小梁龙采食着鲜嫩的蕨叶。在小梁龙的群体里,时不时混杂着几只行动迟缓的剑龙、几只机警敏捷的弯龙。在森林边缘的河边开阔地带,一队队体形庞大的成年梁龙走过,前往未知的远方。
这种壮观的景象,印刻在铁桑的记忆深处。许多年后,铁桑忘记了许多事情,但每当满月当空之时,它就会回忆起眼前的景象,这是一只梁龙生命中最重要的记忆——对家园的记忆。
有梁龙聚集的地方,就是梁龙的家园。
铁桑昂起头,走进了蕨类植物丛。它轻轻挥了挥尾尖,张开嘴巴,信心满满地吃下了它出生以来的第一片蕨叶,开始了它要用一生的时间才能完成的工作——吃。
铁桑是一只幼小的梁龙,它没有角鼻龙锋利的牙齿,没有剑龙能抵御天敌的尾刺,也没有鳄鱼坚硬的盔甲。铁桑什么都没有,它甚至跑得也不快。它只有半米多长、两千克重,却独自生活在一个到处都是强大的捕食者的世界。
它需要迅速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