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这才稍微冷静些,没有大半夜的就冲过去。
第二天一早,不到寅时,许府的大门,就被砰砰地敲开。小厮还在睡觉,揉着眼睛去开门,还没看清是谁,就被踹到了一边,那窝和土匪似的的人,气势汹汹地冲了进去,满脸煞气。
小厮被吓得屁滚尿流,抱着疼痛不已的肚子,赶紧跑去老爷院里报信。这都是什么人啊……
“许成州呢,给老子滚出来!”林破敌手下的一个副将,怒气冲冲地骂着。他嗓门大,喊了三声,半个许府的人差不多都被惊醒。
许成州的院子离着最近,首当其冲,他披着衣服起来,“你们找我,有事?”
“你就是许成州?”
“你是谁?”
副将狞笑一声:“揍你的人!”
他说着,斗大的拳头就挥在许成州脸上,许成州立刻眼冒金星,在那股大力下,整个人都摔了出去。
副将讥讽地看着他,这哪里是个男人,连他的一个拳头都受不住!
“起来!”
他一把拎起许成州的领子,毫不犹豫地照着肚子又是一拳。常年征战沙场的,手劲儿之大,压根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住的,许成州又是读书人,哪里受得住这样的力道,痛的五脏六腑都要移位。
“你、你到底,到底是谁……”
他自认,没有得罪过这样的人物。
“老子是谁?”副将冷笑一声,“你这个娘娘腔,不配知道!”
说完左右开弓,照着他的嘴巴子扇了起来。几巴掌下去,许成州的脸就肿成了猪头。
副将却是觉得心里一点儿都不解气,赵锦乐是从小他们看着长大的,五大三粗的汉子,对着娇滴滴的小姑娘,那是放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整个军营,哪个不喜欢小锦乐愿意宠着她?她说要星星,他们都不敢给月亮的。
犹记得,小锦乐四五岁时最喜欢坐在他的肩膀上,骑大马,他带着她跑,她坐在他肩膀上咯咯地笑,整个军营,谁不羡慕他?
后来赵氏不许她再去军营,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们,还失落了很久。军营里连姑娘都见不到,更别提孩子了,在他们眼里,锦乐就是他们的亲生女儿,是要娇宠着的,然而就是被他们这样怜惜呵护着的孩子,当时连她摔一跤,他们都恨不能替她把地铲平了的孩子,却在重病时,被扔到鸟不拉屎的地方自生自灭,他如何能接受?
许成州对她弃若敝履的时候,可曾想过,这孩子也曾是多少人的掌上明珠?
越想起以往,副将越是恨,下手也就越重。许成州在那么大的力气之下,几欲昏迷。
另一个大汉见状不满地上来拉他:“我说差不多行了。”
还不待许成州欢喜,那大汉继续道:“你倒是解气了,兄弟们心里可火大呢,也让我们出出气!”
许成州这下是彻底恨不能昏死过去了。
好在,许太史和许氏听到动静,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待看清院里的人,许太史头上的冷汗都要掉下来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许氏这时候还拎不清自己的身份,一下就推开那些男人,扑在许成州身上,嚎啕道:“你们这些天杀的,可知道我儿子是谁!若是我儿子出了什么事,我定要让你们一起陪葬!”
那副将本来这会儿火气已经下去了一些,这会儿听得这话,不由又是怒火升起,冷笑道:“果真儿子不是好东西,当爹娘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有许氏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无条件护着儿子的婆婆,赵锦乐在许府的日子焉能好过!
许氏还要叫嚷,却被许太史一耳刮子给扇了出去:“妇人休得胡言!”
他说完,深吸口气,深深地弯下腰,作揖道:“下官许秉见过林将军。”
林破敌半侧过身子,避开他这一大礼,淡淡道:“许太史严重了,本将军可当不起许太史的大礼。”
许氏捂着脸,呆呆地看着他们。这才知道,这些上门暴打成州的,竟然是赵锦乐外祖父的人。
她不由愤怒道:“亲家,您这是什么意思?您觉得我们哪里不对,直接说就是了,为何要上门打我儿子!您位高权重,也不能不讲道理!”
副将又是一声冷笑,抬脚踩在许成州的脸上,狞笑道:“敢跟我们将军这般说话的,你倒是第一个。你现在倒是想讲道理了,你们趁将军不在,把重病的小姐赶出去之时,可想过同我们小姐讲讲道理!”
许成州在他的脚下呻吟着,许氏挣扎着要扑上来,却被副将一脚踢开,他久经沙场,见过的美女蛇多了,可没有怜惜女人的说法。
“老子今儿个就要你们知道,敢以权压人,不讲道理,就要做好被反噬的准备。今儿个我就把话撂在这了,就是要许成州颜面扫地,让世人知道这伪君子面貌下藏着的是怎样肮脏的心!便是皇帝老子来了,也没用!”
他说着,脚下又是一用力,狠狠地撵着许成州的脸。似是要把自己的话落实到底。
许氏哪里见得这样凶残的人过,气得两眼一翻,竟是晕了过去。
许太史头上尽是冷汗,他看着儿子痛苦的模样,心里越发怨恨许氏当初的短见,但毕竟是自己儿子,他这样受辱,许太史心里也是难受的,当下就哀求道:“林将军,成州已经知道错了,您看……”
能不能高抬贵手,饶过他。
林破敌抬起手中的剑,淡淡道:“你可知道,我的副将,都是带了武器来的。”
“将士的武器,都是用来保家卫国,所以,最后他们都舍弃了利器。”
改成用拳头用巴掌,不然许成州此刻焉有命在!
“可当我们在战场为了国家拼命时,你们却将剑,对准了我最珍重的人。“
他缓缓笑了:“那么许太史,你当时可想过,要对锦乐手下留情?”
他们多少人尸骨未寒,转头来,自己浴血沙场,他们却拼命地要害死他们最珍重的亲人!
林破敌活到这个年纪,很多念头都已经淡了,什么建功立业,不过是一句虚话。他自己还能动,还愿意保护大周的子民,仅此而已。若说还有什么执念,也就是放心不下锦乐这个外孙女。
她太聪明,有时候甚至聪明到他都要担心慧极反伤的地步,可是女孩子太聪明,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出生在他们这样的家庭。有时候他反倒情愿她傻一些,反倒不会因为看尽人心丑恶而感到疲惫。
锦乐十五岁那年,就被许了婚事,初始,林破敌是不同意的,想要再留她几年。然而皇室有几位皇子,也恰值大婚的年纪,他怕这个娇娇儿跟皇室扯上关系,变得枯萎,因此默认了许成州的存在。至少,这样的人家,他能拿捏的住,不怕他给锦乐委屈受。何况,根据调查,许成州除了有一对孩子外,没别的毛病,家庭构造也简单,在京城子弟中,算是不错的选择。却没想到锦乐还未出嫁,西北战事又起,他不得不带人离开。
他们以为他已经为锦乐铺好最好的路,却没想到,读书人狠起心来,哪是他们这些武将能想象的了的!
他只要一想起锦乐孤零零地被扔到盐城,就恨不能提剑杀了这几人!
他们求他怜惜,求他放了许成州,却为什么不想想,他的孙女在求他们的时候,他们可曾放她一条生路!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林破敌轻轻笑了。他怎么会傻到相信,这样的人家,能给锦乐幸福!
许太史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知道林破敌娇宠这个外孙女,却没想到,会是宠到这般地步,若是他知道,当时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许氏把赵锦乐赶走啊!
今日之事怕是注定无法善了。许太史的笑有些苦涩。
“林将军,事情已经发生了,下官不做旁的辩解,只能向您保证,成州已经改过自新,绝对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林将军,看在这对小儿女成婚已经一年的份上,再给成州一个机会吧!”
面对许太史的哀求,副将却是丝毫不给面子,又是一脚踹过去,许成州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
你们都要机会,可谁想过,给当时的锦乐一个机会呢?
赵锦乐院里,宝鹊掌上灯,赵锦乐揉着眼睛,喃喃道:“怎么好像听到金叔叔的大嗓门了。”
她翻个身,继续睡。
过一会儿,猛地坐起来:“不对!”
“宝鹊,快,穿衣服,去许成州院里!”
以金叔叔的脾气,怕是恨不能手刃许成州!赵锦乐倒是不担心许成州,而是怕外祖,刚立下大功归来,正得帝王忌惮之时,若是惹上人命,怕是弹劾的折子要满天飞了。
赵锦乐匆匆披上一件外套,里面还是薄薄的裘衣,迎着料峭的春寒,急匆匆地赶了过去,待到许成州院里,发现他已没有一块好肉,出气多入气少了,而副将还想再踹他。
以他的脚劲儿,怕是那一脚下去,许成州不死也得半残,连忙出声阻拦:“金叔叔,慢着!”
副将猛地收回脚,朝她看去,却见小丫头一脸急切地朝他跑过来。
副将一下就咧开嘴笑了:“丫头,漂亮了。”
赵锦乐也没有避讳地抱了他一下,浅浅笑道:“金叔叔。”
嘴角的梨涡很甜。
副将差点醉倒在那甜美的笑容中。
嘿嘿,还是那小丫头,没想到长大后会变得这么漂亮,那什么天下第一美人,比起小丫头,可差了远了!
副将挠着头,笑得傻兮兮。
其他人很是嫉妒,一屁股把他拱开,争先恐后地和赵锦乐打招呼。赵锦乐也不辜负他们的期望,每一个人都甜甜地叫了名字。
他们被喊得浑身舒泰,只觉在那轻柔的声音中,毛孔都要张开了。
操,这么漂亮的小姑娘,那许成州瞎了眼,竟舍得这么糟蹋!
赵锦乐挨个打完招呼,才看向那个头发都白了的老人,颤抖道:“外祖……”
她永远也忘不了,上一世外祖含冤而死时,死都闭不上的眼睛。
而现在,外祖还活生生地站在她眼前。
她如幼时一般,狠狠地扎进外公的怀抱,眼泪像不要钱似的,纷纷涌了出来,停都停不住。
林破敌胸前的衣服都被她的眼泪打湿了,他怜惜地看着这个外孙女,她是甚少哭的,尤其从不在人前哭,便是受了委屈,也是暗地里发狠想办法找回场子,哪里像现在这样过,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过,可想而知,锦乐在许府,是受了什么样的委屈!
赵锦乐哭完,才不好意思地擦擦眼泪,对着副将道:“金叔叔,你放开他吧。”
副将下意识地皱起眉:“锦乐,这个王八蛋那么害你,你切莫心软!”
他脚下,许成州像是听到了她的声音,挣扎着睁开眼,看着她,眼神里是愧疚,亦是祈求。
赵锦乐半蹲下来,纤纤十指轻轻抚摸着他的脸,轻声道:“成州,你之前负我一次,现在,金叔叔打了你,我们扯平了。”
“往后,你不要再觉得愧疚,你不再欠我什么。”
许成州瞪大眼,不,不!
赵锦乐却是浅浅一笑:“成州,你心里有人,别再负了她了。”
她说完,毫不犹豫地站起来,走向一直等着她的林破敌,“外祖。”
林破敌叹息着拍拍她的头,“走吧。”
他先前害怕这傻丫头会心软,会对许家有所留恋,现在这样,却是极为宽慰。
许太史想拦,副将一抬腿,他膝盖一软,立刻闪开了。
“林将军!”
“锦乐,从今日起,再不是你们许家妇!若是有什么异议,大可去圣上那里参我!”
他把他的乖孙女交到他们手中,却差点害她丧命,事到如今,便是他们真的反悔,也晚了。
宝华和宝鹊,见到林破敌也十分兴奋,添油加醋地把小姐在许家受到的这些苛待说了一遍,林破敌怒火更盛,只恨自己方才囿于理智,没能亲自上去揍许成州一番。
赵锦乐横了两个丫头一眼,“外祖,锦乐过的挺好的,不要听他俩胡说。”
她对许成州没存着期待,自然也不会觉得受伤。
他无情,她对他,又何曾有情了?
现在,他们是彻底打平,赵锦乐也希望,以后他们能桥归桥,路归路,彻底没了交集。
然而她这么想,许成州却不这样的,他像转了性似的,自醒来后,就挣扎到将军府,直挺挺地跪在外面,一言不发,祈求她的原谅,引得外面百姓议论纷纷。
副将出去揍他一顿,两顿,三顿,却都不肯走,就是那么跪着。
搞得流言四起,成了赵锦乐见外祖发达,意欲抛弃许成州另择良胥,气得众人又是大动肝火,骂许成州不是东西。
赵锦乐却像是一无所觉似的,面对众人的试探,面色平和,意思却很坚定,无论许成州如何做,她都是要和离的。林破敌这才稍稍放下心,他就是怕她傻到,一头扎在这个人渣身上。
却说许府。
张姨娘自子君的事发以后,就彻底失了宠,被囚禁在自己的小院里,不得出去。许成州似是狠了心,一次也未再来看过她,而子君,虽然还是被许氏和许太史娇惯着,但是许成州却是不理会他了,像是没有这个儿子般。
张姨娘彻底坐不住了。
许娇儿本不想理会这一对有一手好牌却偏偏下的稀巴烂的母子,但许子君到底是她的兄弟,他若是将来不能继承许家,对她是会有很大影响的。也只好将自己的计谋,与张姨娘说了一遍。
张姨娘听完,立刻反对道:“这样不成!”万一没把老虎赶走,又引来了豺狼,到时候她可哭都没处哭。
许娇儿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到最后无路可走时,张姨娘也只剩下这个法子。
果真,随着林破敌的归来,许成州日日跑去将军府跪着,张姨娘的恐慌到了极致。女人都是心软的,万一,万一赵锦乐最终还是原谅了许成州,那许家,还有他们母子的立足之地?赵锦乐本就不喜欢子君,一定会趁机把他们赶走的!
不成,她必须想个办法,让赵锦乐再也不能回来。
然而,想来想去,也只有娇儿的办法,还能称之为一条良策了。
她只好狠下心,应了许娇儿的办法。
这一日,许成州拖着疲惫的身躯,从将军府回来,就见院子里,表妹洽莺正与女儿娇儿说着话,俩人不知说到什么,咯咯的笑了起来,许成州的脸色,都下意识地柔和了起来。
秦洽莺见到他,眼睛一亮:“表哥,你回来了!”
“嗯,你们说什么了,这么开心?”
秦洽莺红着脸:“就是,就是姑娘们之间的话题嘛。”
许成州哦了声,自顾地端过茶几上的酒瓶,开始喝酒。
秦洽莺心中一痛,她的表哥,曾经是多么意气风发啊,而现在,都是赵锦乐那个贱妇!
她柔柔地坐下,紧挨着许成州:“表哥,让娇儿陪你喝几杯吧。”
他们俩年纪相近,秦洽莺从小就爱缠着他,因此许成州也没多想,很无所谓地替她斟了一杯酒,俩人相对而饮。
许娇儿眼珠转了转:“我去厨房,给爹爹和表姑做些下酒菜。”
院子里,二人越喝越多,也越靠越近。
许成州盯着自己面前的洽莺,朦胧道:“洽莺,我怎么感觉,口渴的厉害?”
秦洽莺手都是抖的,她咳了声,“大概,大概是表哥喝多了吧,我扶你进去。”
许成州身上燥热的很,到了屋里,那双柔弱无骨的小手,要为他除去衣物,他脑子里一片混沌,下意识地抓了那双手:“好热……”
“表哥,表哥,让洽莺伺候你吧!”
“洽莺,洽莺……”
他胡乱地叫着她的名字,把她压在身下,进入的那一刻,秦洽莺兴奋地落了泪。
“锦乐!”
她没听清,凑上前去:“表哥,你说什么!”
“锦乐,我错了,你回来!“
秦洽莺的笑容僵在脸上,如坠冰窟。
赵、锦、乐!
第二天,许成州头痛欲裂地醒来,一双小手轻柔地替他按着头,许成州下意识地就想喊赵锦乐的名字,他睁开眼,却见秦洽莺只穿了一件肚兜,含羞带怯地为他按摩着,许成州一瞬间如遭雷击!
床上还是混乱的,浅色的床单上,还有她落下的处子血,便是许成州想要抵赖也不成。
“洽莺——”
昨晚的回忆涌入脑海,他喝醉了,洽莺主动照顾他,他却禽兽不如地把秦洽莺拐上了床!
“表哥,”秦洽莺怯怯地看着他,脸色有些白。
许成州闭上眼,掩住其中的绝望,苦涩道:“洽莺,我会对你负责的。”
屋外,许娇儿听得这话,唇角轻轻翘起。
这下,便是赵锦乐想要原谅爹,也是不成了。何况,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赵锦乐,怎么可能再原谅爹爹呢?
至于秦洽莺,她还不放在眼里。
转眼间,到了正德帝为林破敌举办接风宴兼庆功宴的日子。赵锦乐早早地起来,坐在闺房里,由着两个丫头拾掇她。
她今日在外公的示意下,打扮的格外华贵。一头青丝松松挽成朝云髻,发间只以一支白玉响铃簪装饰,身上是低调却奢侈的白色织锦宫装,外披水薄烟纱,群裾委地,行动间,铃铛叮咚作响,罗裙暗花流转,夺人眼球。
花钿画在眼尾,是漂亮的梅花形状,笑时是含苞待放,凝视着人时又是开到荼蘼的灿烂春华。
宝华为她涂好最后一道口脂后,自己都看呆了。
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便是连九天仙子,在小姐面前恐怕都要自惭形秽。
今天,也不知会有多少王孙贵族,会被小姐迷了眼。
她上妆的时间长了些,林破敌早已派人准备好轿子,在外面等着。
门一推开,赵锦乐缓缓走出来时,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们,一下子就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