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论语诠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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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为政篇第二

【概说】

本篇共二十四章,其中记载孔子论述十四章,孔子答问十章。篇名取首章“为政以德”中的前两字,恰可以概括本篇大意。全篇即围绕实行德政展开,具体谈论了为政必须注重教化,以道德感化和教育民众;为政必须得人,任用贤人君子,实行德政,并论述了贤人君子所应有的品质。

到底《论语》各篇有无思想主旨,《论语》是否任意罗列材料,如果不准确把握早期儒家思想的特质,往往会对此得出错误结论。以本篇第二章为例,孔子评论《诗经》曰“思无邪”,表面看来,本篇第一章谈论为政以德的问题,第三章又谈论刑、政、德、礼,仿佛与本章评论作为“文学作品”的《诗》没有任何关联,从而极容易使人产生《论语》中的材料没有任何秩序的错觉。

其实,该章被编排在《为政》篇的第二章,十分耐人寻味。孔子十分重视经书的教化作用,以“六经”作为社会人心教化的工具。孔子十分重视《诗》,《孔子家语·弟子行》说:“孔子之施教也,先之以《诗》、《书》。”《大戴礼记·卫将军文子》说:“吾闻夫子之施教也,先以《诗》。”《孔丛子·杂训》也说:“夫子之教,必始于《诗》、《书》而终于《礼》、《乐》。”孔子还说:“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孔子家语·问玉》、《礼记·经解》)在孔子看来,《诗》除了具有作为诗歌的基本功能外,还可以“迩之事父,远之事君”(《论语·阳货》)。孔子和早期儒家《诗》教思想的本质在于“政教”,从新出土的上博竹书《诗论》也可看出孔子《诗》教思想的“德教”内涵,从而可以更准确地理解“思无邪”的含义。这样,该章在这里的编排,不仅不是随意的材料堆砌,反而是《论语》经过了认真编辑的证据(详见陈霞:《〈论语〉“思无邪”与孔子的诗教思想》,《管子学刊》2005年第4期)。

本篇中值得注意的还有第二十一章。孔子认为把“孝友”的风气影响到政治也是参与政治,论述了“孝”与政治的关系。更为重要的一点是,本篇多有弟子问孝的内容,这正是政治的根本所在。本篇记述孟懿子、孟武伯、子游、子夏问孝,孔子论述不一,但都分属于孝道的不同层面。论孝内容较多,也说明本篇的言论都是围绕“为政”这个中心,与主题切合。前人认为:“此篇所论孝、敬、信、勇,为政之德也;圣贤君子,为政之人也。故以‘为政’冠于篇首,遂以名篇。”《论语》篇名当然是约取该篇首章中前面的词语,但编者对每篇首章一定进行了精心安排,本篇材料看似杂乱,实则不然。

2.1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诠释】

这一章是本篇的总纲,以下各章论述基本围绕这一主题展开。孔子认为,为政主要就是教化,教化的工具就是道德。以德治国,就可以无为而治,包含了丰富的政治哲理。儒家倡导修身,《大学》说:“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儒家对为政者的道德要求更高。由修身起始,进而齐家、治国、平天下,为政以德,以德治国,恰是由内圣达至外王的一个过程。

这里涉及两个问题,值得注意:

第一,德治的主体问题。孔子的本意在于使为政者本人有德,因以治国,而非强民有德。前人早就指出:“‘为政以德’,不是欲以德去为政,亦不是块然全无所作为,但德修于己而人自感化。”还有人说:“‘为政以德’者,不是把德去为政,是自家有这德,人自归仰,如众星拱北辰。”(俱见《朱子语类》卷二十三《论语五》)

第二,为政者如何以德治国。为政者内心的道德外化为美好行为,用德行教育、感化群众。为政者一方面要修德,一方面要用德,二者之中应以修德为主,把提高为政者的道德素养放在首位。

为政以德:以德为政,用道德治理国家。以:介词,用。

北辰:北极星。《朱子语类》说:“以其居中不动而言,为天之枢轴。”

所:处所、位置。

共(gǒng):同“拱”,拱卫,环绕。

【解读】

孔子说:“凭着自身的道德修养治理国家,就会像北极星那样,自己处在一定的位置上,众星都环绕着它。”

2.2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诠释】

本章是从为政的角度论述《诗经》的主旨。孔子诗教内容广泛。以本章为本篇第二章,说明了孔门诗教在其政治教化思想中的地位。

三百:《诗经》本三百零五篇,“三百”乃举其整数。

蔽:概括。

思无邪:思想纯正而无邪念。该句本出于《诗经·鲁颂·<马冋>》,孔子借来评论《诗经》全书。在《诗经》中,“思”为语首词,无实际意义。春秋时期引诗赋诗常常断章取义,孔子在这里引用,或亦如此。无邪:诚,正,真。

【解读】

孔子说:“《诗经》三百篇,用一句话概括它,就是‘思想纯正’。”

2.3 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诠释】

本章论述以德、礼治理天下,才能使人民知耻,从而心悦诚服,自觉地遵礼守道,真正达到天下大治。关于德政与刑政的关系,或何者为治国之切要,历史上一直存在不同看法。

其实,德政是治国的根本,孔子与早期儒家对此有很多精到的论述。如:“古之刑省,今之刑繁。其为教,古有礼然后有刑,是以刑省,今无礼以教而齐之以刑,刑是以繁。”(《孔丛子·刑论》)“太上以德教民,而以礼齐之,其次以政焉。导民以刑,禁之刑,不刑也。化之弗变,导之弗从,伤义以败俗,于是乎用刑矣。”(《孔子家语·刑政》)“吾闻古之善御者,执辔如组,两骖如舞,非策之助也。是以先王盛于礼而薄于刑,故民从命。”(《孔丛子·刑论》)

在孔子思想中,刑乃是为了“止刑”,即所谓“刑以佐教”。如孔子说:“公父氏之听狱,有罪者惧,无罪者耻。”(《孔丛子·刑论》)他赞赏公父氏,不仅仅因为他明察秋毫,断案量刑准确,能使有罪者惧,更重要的是他还能使“无罪者耻”,通过断狱让人们明白其中的是非曲直。孔子又说:“齐之以礼,则民耻矣;刑以止刑,则民惧矣。”刑之设不独为刑,更在于止刑,惩恶不是终极目的,劝善才是最高宗旨。

《商君书·画策》说:“国皆有法,而无使法必行之法。”法家也认识到仅仅以法律治国是不够的。在孔子看来,敬刑乃所以为德,他说:“古之知法者能远狱,今之知法者不失有罪。不失有罪,其于恕寡矣;能远于狱,其于防深矣。寡恕近乎滥,防深治乎本……敬刑所以为德矣。”(《孔丛子·刑论》)孔子思索的中心在于政治之本,在于德。

道:通“导”,引导、诱导、疏导。

政:政令,政法。

齐之以刑:齐,规范、统制。采用刑罚约束人民。上博竹书《从政》篇有“教之以刑”,与之相近。

免而无耻:为了避免刑罚,而不顾忌耻辱。

有耻且格:有是非之心而且真心归附。有耻:有耻辱观念。《论语·子路》篇记孔子曰:“行己有耻。”格:正,纠正。引申为归附、归化。

【解读】

孔子说:“用政纪来教导民众,用刑罚来规范民众,民众往往会为了侥幸得到逃脱而不顾忌耻辱;用道德来教导民众,用礼义来规范民众,民众就会有明确的是非之心而且真心归附。”

2.4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诠释】

本章为孔子自述人生各时期的不同境界。夫子自述明志、立身、求道的经历,可以使人追随夫子,明白人生有其阶段性。每个人的生命旅程虽然各不相同,但立身进德,明“志”十分重要。

志于学:有志于学问。学:名词,学问、学说。这里的孔子“志于学”与《论语·里仁》篇的“志于道”、《论语·述而》篇的“志于道”可参照理解。

立:与“位”相通,意思是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站稳脚跟。引申为言行独立,有自己的见解,可以立足社会。

不惑:遇事不迷惑。

知天命:对此历来注解纷纭。所谓知天命,乃是知道天道运行的规律,即认识问题深刻,了解社会、人生的基本规则。

在中国哲学中,“天命”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概念。“天命”与“天道”有联系又有区别,如果说“天道”是具有本体论意义的客观范畴,那么“天命”则属于天人关系的范畴。从孔子到荀子,早期儒家均注重天人关系,他们在思考社会与人生等问题的时候,将自己的学说建立在天道观与人性论的基础之上。由“天道”而“人性”,“天命”是一个重要的环节,“天道”通过“天命”降而在人,赋予人以“人性”。以此为出发点,儒家进一步思考“人道”,使自己的主体意识反映自身的本质属性,从而沟通“人道”与“天道”。

耳顺:有人认为是指听人说话能辨明是非,未必。古人解为声入心通,无所违逆,知之之至,不思而得,所闻皆道也。义近。其实,更准确的意思可能是:闻听事情之然,即知事情之所以然。正像《论语·里仁》篇所记孔子之言:“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在这样的境界中,孔子可以由结果推知原因,可以判断事情的发展趋向,他已清楚,人形形色色,错误形形色色,什么样的错误就由什么样的人来犯。仔细观察这个人所犯的错误,就可以知道他是什么样子的人,什么样的人说出什么样的话。既然如此,不论什么样的言语,都不足以令人大惊小怪了。

【解读】

孔子说:“我十五岁,有志于学问;三十岁,已经在社会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四十岁,对纷繁的事物都有了自己的主见;五十岁,认识到了天道运行的规律,从而心存虔诚与敬畏;六十岁,已经心明眼亮,因而可听逆耳之言,也可退步忍让;七十岁,已经完全可以随遇而安,随心所欲,却不会超越法度。”

2.5 孟懿子问孝。子曰:“无违。”

樊迟御。子告之曰:“孟孙问孝于我,我对曰:‘无违。’”樊迟曰:“何谓也?”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诠释】

本章从为政的角度论述孝道原则。为政之要在于做人,做人之要在于孝亲。所谓孝亲,首先要按照礼的要求对父母先人事生送死。

孟懿子:姓仲孙,名何忌。“懿”为谥号。鲁国的大夫。其父亲为孟僖子,据《左传》昭公七年记载,孟僖子临终前,嘱咐他向孔子学礼。

无违:不违背礼制。违背礼制称为“违”,古籍中有关的记载很多,如《左传》桓公二年:“君人者将昭德塞违……今灭德立违,而置其赂器于大庙,以明示百官,百官象之,其又何诛焉?”又曰:“君违不忘谏之以德。”

樊迟:孔子弟子。姓樊,名须,字子迟。

御:驾车。

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与《论语·学而》篇“慎终追远”义近。

【解读】

孟懿子向孔子请教孝道。孔子说:“不要违背礼制。”

樊迟为孔子赶车,孔子告诉他说:“孟孙向我请教孝道,我回答他说:‘不要违背礼制。’”樊迟说:“是什么意思呢?”孔子说:“父母在世的时候,要按照礼的要求侍奉他们;父母去世以后,要按照礼的要求安葬他们,按照礼的要求祭祀他们。”

2.6 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

【诠释】

本章继续论述孝道。强调应该从具体的事情上去深入思考。孔子特别强调推己及人,父母精心关怀照料子女,子女应当同样向父母尽孝。就像孔子评论宰我所说的“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应该考虑“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论语·阳货》)那样。孔子说:“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论语·雍也》)他往往以具体的事情、切身的感受,来表达深奥的道理。

孟武伯:孟懿子之子仲孙彘。“武”为其谥号。

其:代词。一说指代父母。全句应当标点为:“父母,唯其疾之忧。”意思是对于父母,子女最担心的是他们的病痛。一说指代子女。意思是父母最担心子女的病痛,子女因此知道父母对自己的关怀,由此应知孝敬父母。二者均可通。后者义长,今取后者。

【解读】

孟武伯向孔子请教孝道。孔子说:“父母最担心子女的病痛。”

2.7 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诠释】

本章同样论述孝道。“敬”是孔子思想中的重要概念,孔子从人与禽兽之别的角度,指出为孝必敬。孔子等早期儒家代表人物思考人的问题,往往从人的本质属性上切入。孟子说:“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孟子·离娄下》)人之为人,应当区别于其他动物。孔子说:“仁者,人也。亲亲为大。”(《礼记·中庸》)人应该做到孝亲、亲亲,这是最基本的。如果仅满足于“能养”,显然似与禽兽无别。

子游:孔子弟子。姓言,名偃,字子游。少孔子四十五岁。

至于犬马,皆能有养:此句有歧解。据《论语集解》,东汉包咸认为,犬以守御,马以代劳,皆养人者。既然犬马也能养活人,而人亦养活人,如果不敬,便与犬马养活人没有不同;李光地《论语鯨记》、翟灏《四书考异》认为,犬马也能养活自己的父母;刘宝楠《论语正义》引刘宝树说,犬马乃是比喻小人。我们认为,本句重点讲孝子之敬,强调人对父母应当与对待其他任何事物有所区别。人能赡养父母,也能饲养犬马。人要亲亲、孝亲,对待父母必须恭敬,否则就与对待犬马无别。

【解读】

子游向孔子请教孝道。孔子说:“现在的所谓孝,说的是能够养活父母。可是,人们连犬马都能够养活,如果没有虔敬之心,那与饲养犬马有什么区别呢?”

2.8 子夏问孝。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

【诠释】

本章仍然论述孝道,同样是说孝要注重内涵,不宜停留在事情的表面上。孔子论述孝道,实际是围绕“为政”的主题展开。为君、为臣都应心存爱、敬,做到内心的诚敬。

色难:和颜悦色较难。《论语集解》引东汉包咸说:“色难者,谓承顺父母色乃为难。”《论语集注》卷一中说:“子夏能直义而或少温润之色。”孔子根据其失而启发之。《礼记·祭义》之说可为注解,其中说:“孝子之有深爱者,必有和气;有和气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可见,真诚的和颜悦色,乃基于对于父母深深的敬爱。

弟子:泛指为人弟为人子的年轻人,这里指子女。

先生:泛指长辈,这里指父母。

馔(zhuàn):食用,吃喝。也指食品、食物,如《周礼·天官》:“掌其厚薄之齐,以共王之四饮三酒之馔。”有时用作“给……食物”的意思,故古有“馔宾”之说,即款待宾客。

曾(céng):竟,竟然,难道。副词。

【解读】

子夏向孔子请教孝道。孔子说:“子女经常在父母面前和颜悦色很难。有了事情,年轻人替他们去做;有了酒饭,让长辈首先享用,难道这就可以认为是孝了吗?”

2.9 子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

【诠释】

本章记孔子赞扬颜回的沉稳踏实。孔子反对假、大、空之类的夸夸其谈,主张人们修身进德,增长学问,应该在实际行动上踏实努力。这与本篇第十三章“先行,其言而后从之”意义相近。

回:颜回,姓颜,名回,字子渊。孔子的得意弟子,不幸早死。

省其私:观察他私下里的言行。朱熹《论语集注》认为是“见其日用动静语默之间,皆足以发明夫子之道”。未必准确。省,观察。私,指颜回个人的言行。

发:发明,发挥。

【解读】

孔子说:“我给颜回讲学一整天,他却始终没有提反对意见,就好像愚笨的人那样。我事后考察他私下里的言行,发现他完全能够理解并发挥我的看法,颜回并不愚笨啊!”

2.10 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蝆哉?人焉蝆哉?”

【诠释】

本章记孔子谈论考察人的方法。本章与《大戴礼记·文王官人》“考其所为,观其所由,察其所安,此之谓视中也”句子相近,可以对读。

视、观、察:皆有“看”的意思,但程度不同。

所以:所从事事情的出发点。以:凭借。指动机、原因、因由。

所由:以前做过的事情。所经由的道路、途径。《论语》中有不少这样的用法,如《学而》“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雍也》“行不由径”、“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泰伯》“民可使,由之”等。

所安:乐于做、安心做的事情。《大学》曰:“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人有自己的目标、奋斗方向,才可能做到定、静、安。人安于何事,很能反映一个人的胸怀和境界。

焉蝆(sōu):怎能隐藏。焉:何,怎么。蝆:隐藏,掩盖。

【解读】

孔子说:“看一个人为了什么做事情,观察一个人做事情时所采用的方式或方法,考察一个人安心于做什么事情。那么,这个人哪里能够隐藏自己的真正面目呢?这个人哪里能够隐藏自己的真正面目呢?”

2.11 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诠释】

“温故而知新”的法则适用于很多方面。而从为政的角度看,“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人应该善于总结经验与教训。这与《子张》篇第十九所记载的子夏所言“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意思相通。

温故:温习过去的人和事。

知新:智慧得到长进、提高。知:定州汉墓竹简本的《论语》作“智”。新:动词。提高,长进。

【解读】

孔子说:“温习从前的知识或经历,能够使自己的智慧得到提高、长进,这样的人就可以做老师了。”

2.12 子曰:“君子不器。”

【诠释】

本章是说君子之德的表现之一就是不自我表现,自我夸耀。

器:本义是器皿或者器具。这里有“能力”或者“才能”的意思。《易·系辞下》曰:“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礼记·王制》:“瘖聋、跛頢、断者、侏儒、百工,各以其器食之。”这与《孔子家语·五仪解》的记载一致:“孔子曰:‘所谓君子者……仁义在身而色无伐。’”色无伐,王肃注:“无伐善之色也。”伐,夸矜。表示才能不外露,即不炫耀才能。《论语·公冶长》:“颜渊曰:‘愿无伐善,无施劳。’”伐,自我夸耀。伐善,夸耀自己的长处。

关于“君子不器”,理解起来的确不容易。

我们平时常听人说某人“有用”,似乎有些简单粗暴,这是把人当成某种东西。有人解释说: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人不应该成为某种器具,成为达成某种功利目的的手段。也就是康德说的人必须成为自身的目的,而非人之外事物的手段。作为一个君子,他真正的独立价值体现在他致力于道,也就是对真理的追求。一个真正的君子往往不是实用的、功利的。通俗地进行理解,君子或者说贤者和圣人志于道,即真理规律,不急功近利,所以不会刻意追求实用之学,成为一种人形工具,而是超越这个工具,把真理的追求作为终极目的。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特的生命,君子尊重自己,顺应自己的天性,保持自己内心的追求,只能做自己,而不是被世俗异化,成为追求功利的某种器物或附属品。

【解读】

孔子说:“君子不夸耀自己某一个具体方面的能力。”

2.13 子贡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

【诠释】

本章是指想说什么的时候,最好先去做,然后再说出来。意思是应该多做少说,不讲空话,多做实事,言行一致。

定州汉墓竹简本《论语》本章作“先行,其言从之”。旧多以“先行其言”犹言“其言先行”,意思是先实行想说的。不确。

【解读】

子贡询问关于君子的问题。孔子说:“先实际去做,有些话在行动以后再说。”

2.14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诠释】

本章论述人应当与周围的人搞好关系,而不是相互勾结起来,搞阴谋,搞小宗派。能否做到这一点,是区别君子与小人的道德标准之一。

周:细密,周道;团结。

比(bì):勾结。

小人:与“君子”相对。刘宝楠《论语正义》曰:“经传言:‘小人有二义:一谓微贱之人,一谓无德之人。’此文小人,则无德者也。”

【解读】

孔子说:“君子与周围的人能够搞好关系而不是勾结,小人则往往勾结而不能与他人搞好关系。”

2.15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诠释】

本章论述学与思的关系,主张学、思结合。关于学、思之间的关系,孔子还说:“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论语·卫灵公》)《荀子·劝学》篇说:“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也。”仿佛诠释孔子之言,强调不要只是空想,应当到书本中汲取知识。这些话,可以结合起来加以综合理解。

罔(wǎng):迷惘,蒙蔽。

殆:疑惑,思维枯竭。

【解读】

孔子说:“只是一味读书而不知道动脑筋思考,就会惘然无得;只是一味地空想而不读书,就会思维枯竭。”

2.16 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诠释】

此章讲“禁人杂学”。孔子教育弟子治正学,拒邪说,走正道。

攻:攻习、学习。传统上有两种解释:其一,攻击。如《论语·先进》:“小子鸣鼓而攻之”;《论语·颜渊》:“攻其恶,勿攻人之恶”,都应当解为“攻击”。其二,攻读,研究。与“功”通,即“治学”的“治”。定州汉墓竹简本《论语》作“功”。今从后者。

异端:背离正道的学说、观念。有人认为是诸子百家之书,指那些“六经正典”之外的“杂书”,也有人认为指“虽小道,必有可观者”(《论语·子张》)中的“小道”,均未必正确。我们认为,“异端”应当概指无益于国计民生的学说,例如《孔子家语·执辔》篇中子夏所言“易理”、“《山书》”之类,子贡评论其为“微则微矣,然则非治世之待也”,其中也包括《孔子家语·始诛》篇中所谓“言伪而辩”(言论错误而雄辩)、“记丑而博”(记述怪异的事物却十分广博)的一类邪说。

【解读】

孔子说:“攻习那些偏离正道的学说,这是很有危害的事情。”

2.17 子曰:“由,诲女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诠释】

孔子讲做事要实事求是,为政也应如此,只有这样,才能虚心学习,不耻下问,不断进步,获取真知。

由:姓仲,名由,字子路,一字季路。孔子弟子,少孔子九岁。在孔子弟子中,子路喜强好勇,性情率真直爽,是孔子喜爱的弟子之一。

本章中的“知”有两种意义:

其一,“诲女知之乎”中的“知”以及“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中的“知”应为“知道”、“明白”。

其二,“是知也”中的“知”应为“智”,即“聪明”、“明智”。

【解读】

孔子说:“仲由呀!教给你的道理都明白没有?明白就是明白,不明白就是不明白,这才是聪明。”

2.18 子张学干禄。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

【诠释】

孔子教育子张为政应该多听、多看,谨慎言行,以保持禄位。

子张:姓颛孙,名师,字子张。孔子弟子,少孔子四十八岁。他似乎热衷于从政,古籍记载他多次向孔子问政。如《论语·公冶长》记有子张谈论“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的事情,《论语·尧曰》记有子张问孔子“何如斯可以从政”的问题,《孔子家语》更有《入官》篇,专记子张问孔子为官之道,孔子告之,子张遂记录整理孔子之言而成该篇。

干禄:求取禄位。干:求也。《孟子·尽心下》有“经德不回,非以干禄也”,其中的“干禄”,一般解释为“干求爵禄”。《诗·大雅·旱麓》有“岂弟君子,干禄岂弟”。笼统而言,“干禄”即“求取富贵利禄”。子张向孔子请教“干禄”,结合子张的性格特点,应当理解为求取禄位更合适。

阙疑:存疑。亦“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之意。

寡尤:减少过失。尤:错误,过失。

阙殆:与“阙疑”对称,亦存疑之意。

寡悔:减少懊悔。

【解读】

子张向孔子学习怎样求得官位俸禄。孔子说:“多听听,保留有疑问的地方,其余有把握的问题,慎重地进行谈论,就会减少错误。多看看,保留有疑问的地方,其余足以自信的事情,慎重地去做,就会减少懊悔。说话减少错误,做事减少懊悔,官位俸禄就在这里面了。”

2.19 哀公问曰:“何为则民服?”孔子对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

【诠释】

本章论述为政者要任贤使能,以直压枉,以正压邪,以顺应民心,只有这样,才能治国服人。

哀公:春秋末年的鲁国国君,定公之子。名蒋,“哀”为其谥号。公元前494—公元前476年在位。

举直错诸枉:提升正直的人,将其置放在邪曲的人之上。举:举用,任用,提拔。直:正直,这里指正直的人。错:放置,置放。枉:邪恶,指邪恶的人。

【解读】

鲁哀公问道:“怎样做就能使百姓服从?”孔子说:“提升正直的人,将其置放在邪曲的人之上,百姓就服从了;如果提升邪曲的人,将其置放在正直的人之上,百姓就会不服从。”

2.20 季康子问:“使民敬、忠以劝,如之何?”子曰:“临之以庄,则敬;孝慈,则忠;举善而教不能,则劝。”

【诠释】

本章记孔子回答季康子所问“怎样在使民时做到敬、忠、劝”,此为为政的要诀,假如为政者不能做到这些,就会失去民众的敬重。人皆知为政用民应该敬、忠、劝,而不知具体如何做到。正如人都知为人子应“孝”,却仍有许多人向孔子请教“孝”一样。

季康子:鲁哀公时的正卿季孙肥。“康”是其谥号。

使民:用民。敬、忠、劝:恭敬、忠诚、互相劝勉。三者并列。以:相当于“和”。连词。

临:靠近。上对下靠近曰“临”。庄:庄重、严肃。

孝慈:孝顺、慈爱。子女对父母孝,父母对子女慈。

举善而教不能:按照朱熹《论语集注》的说法,即“善者举之,而不能者教之”。举善:与上一章中的“举直”用法相类。不能:能力较弱的人。

【解读】

季康子问道:“役使百姓的时候恭敬、忠诚、劝勉,怎样去做呢?”孔子说:“用庄重的态度对待百姓,就是恭敬;孝敬父母,慈爱百姓,就是忠诚;能够举用善人,教育能力稍差的人,就是劝勉。”

2.21 或谓孔子曰:“子奚不为政?”子曰:“《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

【诠释】

本章论述孝友与为政之间的关系,涉及的同样是治家与治国关系的大问题。在孔子看来,为政者应存孝友之心,以之施于国家政治,必然十分有益,从这个意义上讲,他认为孝友也是为政。本篇很多论述“孝”的问题,实际上正是围绕为政问题展开的。

奚:何。“子奚不为政”,定州汉墓竹简本《论语》作“子何不为正”。为政:参与政治。

书:这里指《尚书》。

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见于《古文尚书·君陈》,其原文作:“孝恭惟孝,友于兄弟,克施有政。”孔子以意引书,断章取义,这是春秋时期引《诗》引《书》惯例。“孝乎惟孝”之“乎”,《尚书》诸本皆作“恭”,《论语》汉石经本、皇侃本、《经典释文》本作“于”,今本《论语》作“乎”,定州汉墓竹简本《论语》亦作“乎”。

惟孝:应当孝敬者,指父母。与下文“兄弟”对言。

友于兄弟:兄弟之间友爱。

施于有政:施,影响、延及。有政:杨伯峻《论语译注》称“有”字无义,加于名词之前,是古代构词法的一种形态。政,通“正”,卿相大夫,指为政者。杨树达说:“政谓卿相大臣,以职言,不以事言。”(《增订积微居小学金石论丛·〈论语〉‘子奚不为政解’》)定州汉墓竹简本《论语》此字亦作“正”。

【解读】

有人对孔子说:“你为什么不参与政治呢?”孔子说:“《尚书》中说:‘孝敬父母,友爱兄弟,将这种风气影响到卿相大臣。’这也是参与政治。为什么一定要做官才是参与政治呢?”

2.22 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

【诠释】

本章孔子用驾车作比喻,说明“信”的重要性。孔子生活的时代,车马十分普遍,所以,孔子论事常常以驾车作比。如《孔子家语》有《执辔》篇,就是孔子以驾车比喻治国,他说:“夫德法者,御民之具,犹御马之有衔勒也。君者,人也;吏者,辔也;刑者,策也。夫人君之政,执其辔策而已。”孔子认为,古代御天下的天子与三公也是如此,他们“以内史为左右手,以德法为衔勒,以百官为辔”。总之,孔子本章的论述同样不离为政治国的主题。

信:信誉、信用。

其可:其,代“人”。可,可以。

大车无輗(ní):牛车没有輗。大车:载物的牛车。輗,牛车辕前横木两端的木销。牛车没有木销,则横木不能连接,如此就无法套牛行进。

小车无軏(yuè):马车没有軏。小车:载人的马车。軏,马车辕前横木两端的木销。马车没有木销,则横木不能连接,如此就无法套马行进。

【解读】

孔子说:“人如果没有信誉,真不知道他在社会上如何立足。这就好像牛车没有輗,马车没有軏,它如何能行走呢?”

2.23 子张问:“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诠释】

本章为孔子回答子张所问关于治国的礼仪制度的问题。孔子认为,每个朝代都有继承与创新的问题,世事变迁,礼法自有损益。但是,只要人类社会存在,只要人们生活在一起,就需要维持人与人之间的尊重、关怀与和谐,就离不开礼法纲常。在本质意义上,孔子谈论了“变”与“不变”的关系,在他看来,礼仪制度的细节虽每代有变,而其实质内容永远不会变。

因:继承,因袭。

损益:增减,变化。损,去除、减少。益,添加、增加。

其或:有假定、假使的意思。

【解读】

子张请教孔子道:“以后十代的礼仪制度可以预先知道吗?”孔子说:“殷商沿袭夏朝的礼仪制度,所去除的和增加的内容,都可以知道;周朝沿袭殷商的礼仪制度,所去除的和增加的内容,也都可以知道。假如有继周朝而立的,即使是以后一百个朝代,也是可以知道的。”

2.24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见义不为,无勇也。”

【诠释】

孔子反对“淫祀”,批评无“勇”,主张祭祀当祭则祭,事情该做就做。为政治国同样也应正直守礼,见义勇为。

非其鬼:非自己的先人。鬼:古代人认为人死为鬼。

谄:献媚,奉承,巴结。

见义不为,无勇也:见到该做的事情不去做,是没有勇气。义:事之宜也,应做的事情。

【解读】

孔子说:“不是自己的先人而去祭祀他,是谄媚。遇上应当挺身而出去做的事却不去做,是没有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