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开卷书坊·自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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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学术书店忆往

偌大一个上海,现在还有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学术书店?我实在不敢作肯定的回答。

何谓学术书店?顾名思义,不是高达数层综合性的门类齐全的像“上海书城”那样的大型书店,而是中小型的以陈列出售中外学术文化研究书刊为主的书店。“专门性”应是考察评估是否学术书店的一个重要标尺。譬如,文学书店应有尽可能齐全的文学研究的书籍,历史书店应有尽可能齐全的史学研究的书籍,如此类推。不但是学术新书,五年、十年前甚至更早出版的旧版书,也应有尽有,读者如要做文学或史学方面的专题研究,这些书店足可提供基本的必读书籍,这才是理想的学术书店,而那些时尚、流行和实用类书籍是与学术书店无缘的。以此标准衡量,当今的上海已很难找到这样的学术书店了。

犹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南京东路新华书店里的“学术书店”就大致符合这个要求。那时我几乎每周都要去这个“店中店”转一圈,寻觅自己需要的研究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各类书籍,每次去都不会让我失望。更有意思的是,我在那里不止一次地见到上海市长汪道涵先生,也许那时他已转任海协会会长,我已经记不清了。记得清清楚楚的是他轻车简从,随身只有一位秘书(警卫?)。有时我走进书店,突然发现他在书架前认真地翻阅;有时我在书店里乱翻书,偶一抬头,见他悄悄地进来。我当然有些吃惊,也很好奇。汪老喜欢读书,学识渊博,我早已听说,但亲眼见他到学术书店来,还是大感意外。汪老到学术书店买书的时间,就我见到的,大约是傍晚五、六点钟,那时人们正下班,匆匆回家,学术书店并不宽敞的店堂里没有几位读者,静悄悄的,汪老选择这个时间到书店选书,显然不会引起注意,不会“扰民”。他经常在政治、思想、经济等学术书架前逗留,有时书店的店长会陪同他,向他作些介绍,更多的时候是他独自一人专注地浏览。我则在书店的另一头“观察”。我从来没有打扰过他,不能去打扰一位日理万机又不断追求新知的智者,他的时间是十分宝贵的。与汪老在学术书店邂逅的印象是如此深刻,如此难忘,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回忆,还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事一样。可惜,不仅这样的学术书店早已关门大吉,像汪老这样喜欢读书、关心学术、经常光顾学术书店的政府官员我也再没有见到过。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上海,还有一个中小型学术书店值得一说,那是开设在长乐路上的“山水书店”。千万不要以为这是家旅游书店,这家店面不大的“山水书店”是专卖人文社科书籍的,文史哲书刊尤其多,宗教学、民族学、民俗学等这些当时比较专门的冷僻的学术书别的书店见不到,“山水”照样有,正应了古人说的“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山水”的经营理念是现代的、前卫的,外国作家学者的著述,原版书和中译本并排陈列在一起,便于读者比较选择;读者购书后的装书袋是用再生纸做的,符合“环保”的要求;而店堂里播放的背景音乐,不是莫扎特就是肖邦,偶尔也有贝多芬,营造着一种温馨高雅的书香氛围。所以,我很喜欢去“山水”看书,哪怕不买,随便翻翻也好,至少可以在那里获取许多新的学术信息。“山水”存在了大概三四年也寿终正寝了,同样十分可惜,我至今怀念它。

一定有人会说,你所描述的学术书店,只是一个梦想,这样理想的学术书店在当下已几无存在的可能。确实,由于市场化的加快,由于网络购书的冲击,也由于人文学术的边缘化,学术书店的经营越来越艰难。而今复旦大学周边还有“鹿鸣书店”这样的中小型学术书店,它们在默默地坚守,在为学术研究作着奉献。我所任教的华东师大中山校区,自从校园里唯一的一家学术书店——“心中书店”在今年春节前倒闭之后,除了华东师大出版社还有一个门市部,已经没有我可以进去随便逛逛的出售学术书刊的书店了。大学内外竟无学术书店的踪影,简直难以想象,是幸还是不幸,难道不值得我们认真面对,严肃讨论吗?

(原载二〇一〇年四月二十二日上海《社会科学报》专题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