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羊关]纵然道肌如雪,腕似冰,虽是一段玉,却是几样磨成:指头是三节儿琼瑶,指甲似十颗水晶。稳坐的有那稳坐堪人敬,但举动有那举动可人憎。他兀自未揎起金衫袖,我又早先听的玉钏鸣。
《玉镜台》杂剧的第二折,写温峤教表妹操琴、写字。这关目本身不存在激烈冲突,无可张致,但因温峤另有所图,即醉心于表妹的音容笑貌,所以竭力趁机与表妹亲近,这样一来,便在简单的情节中,凭空生出许多波澜。[牧羊关]一曲就是他在观赏表妹操琴时唱的。“肌如雪,腕似冰”,自然是形容手的洁白和腕的晶莹,但一冠之“纵然道”,就意味着即或是冰呵雪的也难比其肌肤的剔透了。进而又喻指她的手指是美玉雕的,指甲是水晶镶的,十分形象地表明其玲珑精巧。也亏得这位温学士想象得出来,可这一想象又适足以反映其心迹的俗不可耐。这种描画的手法涉及对曲的特殊格调的认识。王季思认为曲的特点在其“尖新”——尖,指尖巧;新,即新奇,这是很有道理的。用在这支曲上也很允当。但若更具体说来,与诗词比较而言,曲子更善于在俗(俚俗)与俏(俏皮)上做文章,从而显示其独特的艺术效果。形容女子的手,诗词中一般采用“素手”、“皓腕”、“玉笋”等;而曲却“别有风韵”,在俚俗和俏皮上下工夫。如此处形容手指,“虽是一段玉,却是几样磨成”便是,以至连指节、指甲也都毕现无遗。这种写法,在讲求含蓄的诗词中,会嫌其太露而不屑为,而在曲中写得如此淋漓尽致,如此俗而俏者,却司空见惯,忝不为怪,曲的特殊格调也就从中脱落出来,无俏不成曲,竟几成曲之定格。
接着又写表妹的动静得宜,坐则坐得端庄,令人钦敬;动又动得婀娜,招人怜爱。总之,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对温峤来说都充满着诱惑。更有甚者,她“未揎起金衫袖”,他“先听的玉钏鸣”,感应随之,适以表明温峤已全神倾注在表妹的身上。一支曲子,已将温峤为表妹而神魂颠倒之情态和盘托出。
当然,如果我们知道这一切都不过是温峤的单方面的一往情深,实际上不曾得到对方的半点呼应,那么,在舞台演出时,就可以设想那是多么滑稽可笑的场面。作为学生,当然尊敬老师,而老师却想入非非,故作多情地生出许多风流的念头来,岂不是丑角的行径吗?在戏剧美学理论中,丑不过是一种“力炫其美”的“不成功的妄想”。一个天真无邪的妙龄女郎怎么能理解一个没牙没口的老风流对自己的痴情呢?揭示了这一点,正是关汉卿将记载在《世说新语》中温峤娶妇这一故事进行创造性改编的真意。
(黄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