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宫·端正好]风飕飕,遍身麻。则我这笃簌簌连身战,冻钦钦手脚难拳。走的紧来到荒坡佃,觉我这可扑扑的心头战。[滚绣球]我这里立不定虚气喘,无筋力手腕软。瘦身躯急难动转,恰来到井口旁边。雪打的我眼怎开,风吹的我身倒偃。冻碌碌自嗟自怨,也是咱前世前缘。冻的我拿不的绳索,拳挛着手,立不定身躯耸定肩,苦痛难言。
[倘秀才]我这里立不定,吁吁的气喘。我将这绳头儿呵的来觉软。一桶水提离井口边,寒惨惨手难拳。我可便应难动转。
此剧古本仅存《脉望馆抄校本古今杂剧》本,据此影印的有《古本戏曲丛刊》第四集本,经过校点整理的本子有《孤本元明杂剧本》和《元曲选外编》本。题目正名为《王阿三子母两团圆 刘夫人庆赏五侯宴》。原本未署撰人,《也是园书目》题关汉卿撰。有人疑非关氏手笔。风格的确与关氏其他作品不同,可能非关氏之作,或曾经关氏改编,遂属关氏亦未可知。由于文献不足,难下定论。
剧演长子县人王屠遗孀李氏,因贫典与财主赵太公家作奶母三年。赵太公将典身文书改为卖身文书,并百般虐待李氏,逼她丢弃亲生子王阿三。恰遇李克用子嗣源,被收为己子,取名李从珂。
十八年后,李嗣源率李亚子、石敬瑭、孟知祥、刘知远、李从珂五员虎将战胜后梁王彦章,班师还。从珂殿后,见一贫妇欲悬梁自尽,问明妇人遭遇,原来是李氏不堪赵太公之子脖揪虐待,故寻此短见。所说其子生辰年岁与己同,从珂疑是生母,而嗣源隐瞒真情。李克用妻刘夫人设宴为五虎将庆功,从珂在席间追问此事,夫人告以始末根由,从珂遂迎来生母,一同回京。
这一剧本是根据某些历史记载敷衍而成的。李从珂就是后唐废帝,《唐本纪》有这样一段记载:“废帝镇州平山人,本姓王,母魏氏少寡。明宗过平山掠得之。魏有子阿三,已十余岁,明宗养以为子,名曰从珂云。”
作者写李嗣源等镇压黄巢起义军,并取得胜利,是以歌颂的笔调叙述的,这是封建统治阶级的观点,是由于作者的时代局限和阶级局限所决定的。但作者所着力描绘的却是从珂母子离合悲欢,并未突出李家五虎将的作战经过,更未强调他们的赫赫战功,却对受压迫剥削的贫妇表现了深厚的同情。
这里所介绍的三支曲子,最足以体现作品的主旨。李氏在赵太公父子的欺辱之下,茹苦含辛地度过了十八年漫长的岁月,吃她乳汁长大的孩子却成了虐待压迫她的“主人”。在天气酷寒,大雪纷飞的情况下,逼她去饮牛。还不准湿了牛嘴儿,否则就要打她五十黄桑棍。这三支曲子写的就是在雪中去打水饮牛时李氏的感受。
[端正好]以五句质朴形象的语言,写李氏被凛冽的寒风吹得遍身麻木,不停地战栗,硬支撑着冻僵的手脚,一步一滑地走到荒郊外井台边,肉体的痛楚和精神的苦闷使她的心跳个不停。
[滚绣球]写李氏好不容易走到井边,准备打水,可是她的两脚却站立不住了,不停地气喘吁吁,寸步难移,手腕疲软无力。眼睛被雪打得睁不开,狂风吹得她东倒西歪,冻僵的手拳挛着,连井绳也拿不住,只得耸肩缩背,忍耐着无处申诉的痛苦。
[倘秀才]描写她由于站立不稳,气喘吁吁,冻得棒硬的井绳怎能提水呢!只好用她口中的一些热气来使绳上的冰稍稍融化,绳子变得软一些,用尽全身力气方才把一桶水提到井口边,动转不灵的双手,偏偏难以提出水桶,竟使水桶落入井中。
多么生动形象的一幅受虐待妇女生活的写照!多么深刻的封建社会的缩影!多么冷酷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字字都是血与泪凝结而成,又都是作者对不幸妇女的深厚同情的体现。
对于一般人来说,在日常生活中,水桶掉在井里,本是一件极平常的小事,可是对这失去人身自由的李氏说来,却是弥天大祸。她清醒地意识到等待她的是用黄桑棍毒打,疲惫冻馁不堪的瘦弱身躯哪里还经受得起!少不得也是一死。所以在这时起了轻生的念头是很自然的。因此这三支曲子是李氏和赵家父子矛盾尖锐达到顶点的刻画,也是李氏母子团圆的前奏,在全剧中是个承上启下的关键。
此剧情节与以刘知远、李三娘为主角的南戏《白兔记》颇多相似之处,而且都是五代时故事,很可能当时民间有这故事流传,辗转相传,分别被写入这两部剧作之中。
(周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