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关汉卿杂剧散曲鉴赏辞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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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状元堂陈母教子 第三折

[中吕·粉蝶儿]人都说孟母三移,今日个陈婆婆更增十倍,教儿孙读孔圣文籍。他将那《孝经》来读《论》《孟》讲,后习《诗》《书》《礼记》;幼小温习,一个个孝当竭力。

[醉春风]一个那陈良叟,他可便占了鳌头,则俺这陈良资夺了第一;新招来的女婿,他又是状元郎,俺一家儿倒大来喜、喜。则要你郎舅每峥嵘,弟兄每荣显,托赖着祖宗福力。

[红绣鞋]俺这里都是些紫绶金章官位,那里发付你个绿袍槐简的钟馗?你一个探花郎,又比俺这状元低;俺这里笑吟吟的行酒令,稳拍拍的做着筵席,可不道那埚儿发付你?

[醉高歌]我可也不和你畅叫扬疾,谁共你磕牙料嘴!我则是倚门儿专等报登科记,知他俺那状元郎在那云里也那是雾里?[普天乐]圪蹬蹬的马儿骑,急飐飐的三檐伞低。我这里忙呼左右:疾快收拾!他见我便慌下马,他那里躬身立;我见他便展脚舒腰忙施礼。险些儿俺子母每分离!你孝顺似那王祥卧冰,你恰似伯俞泣杖,你胜强如兀那老莱子斑衣。

[啄木儿煞]咱人这青春有限不再来,金榜无名誓不归,得志也休把升迁看的容易。古人诗内,则你那文高休笑状元低。

陈良佐进京应举,谁料并未得状元之名,仅为探花。得状元者另有其人,是为王拱辰,后成为陈家之婿。陈母对良佐的应举结果不仅失望,更有怒斥的意味。她欲将陈良佐夫妇赶出家门,拒二人参加她的寿筵。陈良佐在陈母生日时前来拜寿,却遭到了母亲的拒绝。这些情节作为第三折的开头,有一路急转直下的感觉,可视为叙事结构中“转”的部分达到了一个巅峰状态。陈良佐恃才傲物,在应举前更是在母亲和二位兄长前夸下海口,履下承诺,此时其落魄的情状与之前形成鲜明的反差。在中国古代戏曲中,情节的跌宕起伏和峰回路转,往往是通过强烈的反差对比形成的。陈良佐的才情甚高,而一门状元的荣光之事能否得以实现,其重任自然落到了他的身上。正因为荣光之甚,当事情向它相反的方向发展时,即便是常理、常情,在特定的情境中,读者(观众)的期待也会被引导到作者意欲为之的思路之中。

本折在呈现儒家思想的时候,仍旧使用了正面陈述和侧面衬托两种方式。同第一折陈母谈及孔孟经典一般,“人都说孟母三移,今日个陈婆婆更增十倍,教儿孙读孔圣文籍。他将那《孝经》来读,《论》、《孟》讲,后习《诗》、《书》、《礼记》。幼小温习,一个个孝当竭力。”此处借用了孟母三迁的典故,形容了陈母潜心教子所付出的努力。而在罗列的经典典籍中,次序也是有讲究的。陈母先教《孝经》,将“孝”作为个人成长中的首课。这当属正面陈述。而陈良佐辜负了母亲的悉心栽培和殷切期望,即为不孝。而《论语》、《礼记》等典籍则是更高的要求。这种人物的具体表现和正面陈述形成的对应关系,即为侧面的衬托。无论关汉卿本人所持的儒学观如何,至少在这些方面折射出作者在思想层面的认识和态度。如今我们说这样的杂剧承担了社会教化的功能,即便只是一种客观的结果,但文本中的这些细节的确构成了我们揣测作者想法的依据。

陈母对良佐未高中状元表达训责和不满,首先是通过对良资和良叟的肯定开始的。“弟兄每荣显,托赖着祖宗福力。”她重视家门的荣誉,并将陈家祖宗的庇荫看作是长子和次子蟾宫折桂的重要因素,这是符合传统的儒家观念的。而陈母在其寿筵上所行的必带“状元郎”的酒令,与其说是宣泄不满,数落良佐,倒不如说是在训诫和激励。“俺这里都是些紫绶金章官位,那里发付你个绿袍槐简的钟馗”一句,将陈良佐比作钟馗,与状元们紫绶金章的形象形成鲜明的反差,颇具讽刺效果。从下文“我可也不和你畅叫扬疾,谁共你磕牙料嘴!我则是倚门儿专等报登科记,知他俺那状元郎在那云里也那是雾里?”可以看出,陈母是希望通过拒绝良佐入筵席和开展训教式的酒令,让他痛改浮夸的习气,踏实温书,复又应举,实现当初的许诺。陈良佐所呈现出的傲慢、天真和浮夸,以及在首次应举后受到的训斥等,是在为塑造剧中丑角服务,其中不少言语带有插科打诨的性质。在第二折中,陈良佐未得状元,街坊有人言语陈母。陈母责问良佐,他的辩解振振有词却略显荒唐,甚至有些可笑,起到了娱乐观众的作用。良佐那句“我的文章高似你”在本折中亦有出现,仍旧在兄长面前表现出傲气。这除了塑造人物形象之外,对于角色的塑造作用也是不容忽视的。

陈良佐的第二次应举,终于高中状元归来。“圪蹬蹬的马儿骑,急飐飐的三檐伞低”一句生动地表现了带着喜讯归家的情景。这样的细腻描绘,不仅具有画面感,似眼前真实所见一般,而且并非是直接对人物对话或是心理的机械呈现。

在叙事结构进入“转”的部分,并没有就此走向“合”,而是出现了陈良佐私受孩儿锦一事,剧情一度“再转”。陈良佐本以为接受父老所赠锦缎交于母亲制衣为尽孝,不料母亲怒斥其私受民财,欲痛打教训,告诫他不可再有此等行为。寇准前来,成为由“再转”向“合”的过渡。

本折收尾处的《啄木鱼煞》一曲值得推敲:“咱人这青春有限不再来,金榜无名誓不归,得志也休把升迁看的容易。古人诗内,则你那文高休笑状元低。”这段话的告诫显得更冷静,少了一分求全责备,多了一分耐心劝导。与之前的教子心切不同,这段话环环相扣,层层递进。陈母首先让良佐明白青春短暂、时光易逝的道理,然后讲明了状元的头衔并非是最终目标,而只是一个开始。进而指出升迁不易,为官之途还是路漫漫其修远兮。最后,再次提醒了良佐不得过于轻狂。在本剧中,“教子”始终是主线,所有的情节都是围绕这一主线展开的。虽然涉及陈良佐的篇幅较长,其人物形象也令人印象深刻,但是,在叙事层面的关键地带,几乎都是以“教子”来串联的。此处作为第三折的结尾,起到了从陈良佐受孩儿锦一事的“再转”,引出寇准奉旨加官赐赏的“合”。这些刻画陈母教子细节的部分,实为全剧的核心所在。

本折在喜剧类型上的归属上同样能见出端倪。在陈母寿筵上所行的酒令,一人要四句气概的诗,押着“状元郎”三个字;有“状元郎”的便饮酒,无“状元郎”的罚凉水。此处占据了本折较大的篇幅。陈良资、陈良叟、王拱辰均为状元,一个助兴的酒令游戏也成了陈母训子的有力武器。这一段句式整齐,行文显得有气势,也充满了喜剧意味。

(陈忆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