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亩耕,东山卧,世态人情经历多。闲将往事思量过。贤的是他,愚的是我,争什么!
本篇是关汉卿《闲适》这组小令的第四首。同第三首一样,它也是倾诉自己为什么愿意过闲适的隐居生活的苦衷,但侧重点有所不同。第三首主要是从名利虚幻的角度说,这一首主要是从贤愚颠倒的角度说。合而观之,作者的思想脉络就比较清晰了。
“南亩耕”用陶渊明典故。陶渊明不愿为五斗米折腰,弃官归来,“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归园田居》之一),高风亮节,世所钦仰。“东山卧”用谢安典故。谢安曾在东山(今浙江上虞)隐居,屡辞征召,高卧不起。这两位古人都是作者心目中的榜样。然而,诗人为什么会产生归隐山林之想呢?这决不是因为诗人不关怀世事,恰恰相反,他和陶渊明、谢安一样,都曾有过济苍生、安社稷的抱负,但在亲身阅历了纷纭万象的“世态人情”之后,他对于自己面对的现实有了清醒的认识。什么“世态”?何等“人情”?作者这里没有明言。但联系作者的其他作品,不难想象他所指的是“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窦娥冤》)的善恶颠倒;“红尘万丈困贤才”,“十谒朱门九不开”(《裴度还带》)的人才悲剧;“利名场上苦奔波”,“蜗牛角上争人我”(《鲁斋郎》)的钻营奔竞;“浮云世态纷纷变,秋草人情日日疏”(《鲁斋郎》)的浇薄世风。往事历历,发人深省。诗人反复思量,终于发出鄙夷的一笑:“贤的是他,愚的是我,争什么!”既然那些争名于朝、争利于市者以“贤”自居,并且他们之间也会以“贤”互许,那么我倒愿意以“愚”自居,藏拙守愚,怡然自乐,干什么去和那班小人争短较长!作者对于“贼做官,官做贼,混愚贤”(无名氏[醉太平])的黑暗现实极端不满,对如蝇逐臭、如鸱嗜鼠的功名市侩们嗤之以鼻,在这里却以旷达之语出之,但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其忿激的力量决不在慷慨激昂的作品之下。“贤的是他,愚的是我”用“倒反”辞格,一“他”一“我”,泾清渭浊,了了分明。这充分表现出作者傲岸的气骨和倔强的个性。
中国古代士人的处世态度,要而言之就是入世、出世两种。但大凡有正义感的知识分子,不论入世也好,出世也好,总是要和现实产生矛盾,和世俗发生龃龉,因此他们要保持自己的人格,常常需要一反流俗,孤标独立。杜甫曾叹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理想不得实现,说自己“窃比稷与契”是“许身一何愚”(《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关汉卿此处又因归隐田园而宣称“愚的是我”:两位作家处世态度不尽相同,但其愤懑不平则是一致的。当然他们所自诩的“愚”,都是“貌愚而志远”(葛洪《抱朴子》),这是不待言的。
(赵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