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易,相见难,何处锁雕鞍。春将去,人未还,这其间,殃及煞愁眉泪眼。
“梧叶儿”,又叫“碧梧秋”或“知秋令”。周德清在《中原音韵·作词十法》中把这支小令作为“定格”,并说它“音如破竹,语尽意尽,冠绝诸词”。王世贞在《曲藻》中又把它作为“情中悄语”的适例。说明它在选调、造语、立意诸方面,达到了很高的艺术境界。就选调来说,自元燕南芝庵提出“大凡声音,各应于律吕”,如“仙吕调唱清新绵邈”,“商调唱凄怆怨慕”(《唱论》)之后,明朱权的《太和正音谱·词林须知》,王世贞的《曲藻》均采其说,至王骥德更进一步加以具体的论述:“凡宫调须称事之悲欢苦乐,如游赏则用仙吕、双调等类;哀怨则用商调、越调等类,以调合情,容易感动得人。”(《曲律·论剧戏》)这支小令是写哀怨,写“黯然魂消”的离愁别恨,所以选择了宜于表达“凄怆怨慕”感情的[商调·梧叶儿],从而容易引起人们感情上的共鸣。就造语来说,曲和诗词是有区别的,大抵诗词贵文雅而曲贵本色,诗词宜蕴藉而曲宜明爽。这支小令,没有堆垛学问,雕琢辞藻,而是用平常语道出人物的心曲隐微,贴切自然,感人至深。所以周德清说曲中的“‘这其间’三字,承上接下,了无瑕疵。‘殃及煞’三字,俊哉语也”(《中原音韵·作词十法》)。所谓“俊语”,所谓“了无瑕疵”,除了音乐性的原因之外,实际上就是它的语言自然妥溜,当行本色,没有一句生造的话。就立意来说,这支小令写的是“别情”,但它并不着力去写“执手相看泪眼,更无语凝咽”(柳永[雨霖铃])那样难分难舍之态,不去写“青山隔送行,疏林不做美,淡烟暮霭相遮蔽”(《西厢记·草桥惊梦》)那样佇立凝望之情,而是写离别之后的悔恨,写“年少呵轻离别,情薄呵易弃掷”的生活现实。整个小曲的意境是从王昌龄的“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闺怨》)中脱胎出来的。它巧妙地截取生活中的一个横断面,把曲中女主人细微的内心活动委婉地表达了出来。“别离易,相见难,何处锁雕鞍”,是后悔心理的写照,是用李商隐“相见时难别亦难”(《无题》)的句意。到底是什么地方把他的“雕鞍”锁住了呢?她怀疑了,她后悔了,诗人巧妙地运用了柳永的“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定风波])的词意,既怀疑有人这时锁住了他的“雕鞍”,又后悔自己当初没有把“雕鞍锁”,真是语少而意多,语浅而意深。“物换星移”的季节,容易引起人们各种各样的闲愁。曲中的女主人公早就在倚楼凝望了,可现在“春将去”而“人未还”,怎么不引起“意夺神骇,骨折心惊”(江淹《别赋》)的悲伤呢?“殃及煞愁眉泪眼”,正是这种感情的表现。如果说“何处锁雕鞍”以前,只是淡淡的哀愁,那么“春将去,人未还”,便是深深的埋怨了,到了“殃及煞”一句,便是爱和恨交织起来的矛盾的内心世界的坦露。寥寥数语,把这女主人公隐曲的感情发展的过程,很有层次表现了出来,使人感到这情是从肺腑里流出来的,这话是从心坎里说出来的,因而具有强大感人的艺术魅力。
(羊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