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福尔摩斯探案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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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巴斯克维尔的猎犬:打草惊蛇

福尔摩斯不是个夸夸其谈的人。

特别是在他胸有成竹的时候,他往往是沉默不语,纵使你千方百计,也撬不开他的嘴,掏不出半点秘密。

所以说,跟这么个天性高傲又守口如瓶的人打交道也不是赏心悦目的,我常常忍受这种相顾无言的痛苦。

然而,这次的随同更加让我难以忍受,由于对他的步骤我一概不知。

就这样,我们来到了沼泽地带。

天色漆黑,夜风寒冷,我的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急切和冲动。

马车朝前走着,先是路过了弗兰克兰的家门,而后就直奔庄园。

我的心跳加剧了,由于我们的马车离那出事的地点越来越近了。梅利琵,梅利琵……

我们提前下了车,并让马车立即回库姆·特雷西去。

我们悄声走近斯台普吞的住宅。

“你带着家伙没有?雷斯垂德。”

这个矮个子的侦探笑着回答:

“只要我穿了裤子,屁股后面就有个口袋,只要有个口袋,我就在里面装点东西。”

“太好了,我俩也装了东西。”

“福尔摩斯,你的嘴巴可真够严实的!现在你该说,干什么了吧?”

“不干什么,就一个字——等。”

侦探有点莫名其妙了,他望了望周围寒冷而又荒凉的夜色,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这地方可不怎么样。我看见咱们前边有所房子,房子里有灯光。”

“对了,这就是那家伙的家院。哎,你俩听着,用脚尖走,压着点嗓子。”

我俩只好照办。

离房子有两百码的时候,福尔摩斯又下令了:

“停止前进,隐蔽在右边的石头后!”

“咱们就在这儿傻等?”

“这是打伏击!雷斯垂德,你埋伏在这条沟里。华生,你去过他家吧?我问你,这边的几个窗子是什么房间的窗子?”

“厨房。”

“靠那边的那个很亮的房间呢?”

“餐厅。”

“看,那百叶窗拉开了。你轻车熟路,凑过去看看,他们在干什么。注意,别让他们看见你!”

我蹑手蹑脚地穿过小路,然后猫着腰顺着那道矮墙朝前走。矮墙两边是些树,刚好掩护了我的身影,我迅速地找到了一个安全的观察点。

只见餐厅里只有亨利和斯台普吞两个人。两人面对面地坐在桌子两旁,嘴里都叼着雪茄烟。桌上有咖啡、葡萄酒之类。

看那样子,斯台普吞正在高谈阔论,而亨利有点心不在焉,或许他心里正在害怕——由于过一会儿他要单独走过沼泽。

这个时候,斯台普吞站了起来,转眼间就出了房门。我躲在这里能听到他的脚步和关门声。我好生奇怪,这个家伙想要干什么去?我紧紧地盯住他,他走过来了,然后转到树木围绕着的一间小房子跟前。

我探出头想看个究竟,但由于他背对着我,所以我看不清他在干什么。

不过,我听见了他用钥匙开门的声音,尔后他一闪身就进了小房子。因此,小房子里扑嗒扑嗒地传出了厮打拼搏似的声响。

我正在纳闷,他就又从小房子里出来,而且十分快捷地回到了餐厅。

亨利又倒了酒,朝刚刚回到房间的斯台普吞打着招呼。

我悄悄退回到福尔摩斯的近旁,并低声告诉他我所见的一切。

他关注地问我:“那女的不在?”

“对,不在。”

“她可能在哪儿呢?别的房间也没有亮灯啊。”

“我也不知道。”

这时的夜色更加浓重了,大格林盆泥潭上的白雾飘过来了,如同不尽不断的云幔,在月光的照射下别有一番风味。

远处的山峦突兀兀的,浮动在雾气之中,给人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

福尔摩斯无奈地说:“浓雾就要袭来了,华生!”

“有影响吗?”

“有影响。夜长梦多嘛。不过,我看他快走了,都十点了。如果他再呆下去,夜雾会挡住小路的,那样,怕要出意外的。”

天空中的月亮定定地挂在那里,仿佛十分安然,这浓雾之上的夜空是属于它的,它能有什么急不可耐的事情呢?

厨房的灯光忽然灭了,看来一切都收拾好了,仆人都该休息了。

餐厅的灯却依然亮着,谋杀者和被谋杀者依然在抽烟闲谈。

夜雾越来越浓了,窗户似乎都被蒙上了一层布幔,近处的树木也看不清了。

福尔摩斯有点急不可待了:

“还有一刻钟,再不走就晚了,半小时之后,大雾会遮住一切。”

“咱们找个高处观察吧。”

“好,我也这么打算呢。”

因此,我们退到一处岩石上,离房子有半里远。

月光在夜雾的侵扰下也有点模糊不清了,黑夜开始露出狰狞的面目。

福尔摩斯忧心冲忡地说:

“咱们不能再往后撤了,离他太远,会有危险的。他一出来,说不定就会被人杀了。咱们就在这死等!”他边说边跪在地上,然后把耳朵贴在地面上。“哦,好了,他出来了,我听见脚步声了。”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我们就听到了清晰的脚步声。脚步有点犹豫,但其中也含着急促,看来,他的心情是复杂的。

我们躲在岩石之后,等着他走过去。

只见他神态慌张,脚步杂乱,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巨大的危险。

福尔摩斯嘘了一声,然后打开了手枪的保险盖,低声命令道:

“它来了,注意!”

我们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另一个方向。浓雾中传来了不大的响动——叭喀叭嗒,看来可怕的东西就要出现了。

福尔摩斯脸色苍白,但嘴角处带着一种狂喜和兴奋。忽然间,他的嘴因惊讶而大大地张开了。

我在这个当口儿听到一声惊叹——那是雷斯垂德发出来的。

到底出现了什么?

我定睛一看,啊!我从地上跳了起来,抓着手枪的右手都有点麻了。

一只大猎狗蹿了过来。

它浑身漆黑个头很大,眼睛里闪着火光,嘴巴里喷出火舌……

真是个魔鬼!

我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他们俩人也都大气不敢出半口。是啊,这简直是人间没有的恶狗!眨眼间,大黑狗从我们眼前跑过去了,它在一心一意地追赶可怜的亨利。

我们这才醒过神来。

福尔摩斯和我同时开了枪。

那家伙发出一声极其恐怖的吼声——这说明它至少中了一弹。但奇怪的是,它没有停下,也没朝我们扑过来,它仍是朝前蹿去,它追逐原有的目标。

远远的,我们几乎看不太清楚,但知道那个仓皇而逃的是亨利,他已经看见了这只可怕的大猎狗。

我们甩开步子就往前追。

是的,我们深信它不是神怪之物,由于我们已经打中了它,它发出的吼叫证明它有肉体,它有普通的生理。

福尔摩斯跑在前头,他真有点像飞毛腿,步子跨得又大又快,把我们俩拉了很远。

当然,我也在拼命地跑,把那个矮个子的雷斯垂德拉了好远。

亨利一连串地喊叫着,发出垂死的呼救,那声音几乎是颤抖着的,听了让人心慌意乱。

那只大黑狗嗷嗷怪叫着,仿佛要报仇雪恨似的。

我们冲了上去。

黑狗已经扑倒了亨利,正凶狠地张开大嘴,要咬爵士的咽喉。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福尔摩斯的枪响了,啪,啪,啪,啪,啪——一连打出了五颗子弹。

子弹全都打在了恶狗的肚子上。

恶狗反弹了起来,尖利的牙齿咬了个空,“扑通”一声栽到了地上,发出死前的哼哼,那四条长腿仍在不停地蹬着,但一下比一下慢了……

我余气未消,把手枪抵住恶狗的脑袋。

不过,它已经断气了。

亨利倒在地上几乎是晕过去了。这可怜的人啊!

我们赶紧给他解开衣领,扶住他的肩膀。雷斯垂德忙把白兰地酒瓶塞到他的嘴里,他终于睁开了双眼。

他惊魂未定地问:

“那是什么?到底是什么呀?把我吓死了。”

福尔摩斯镇定地回答:

“甭管它是什么,它肯定是被打死了,彻底打死了!”

这只大黑狗不是纯种的血猩,也不是纯种的獒犬,很可能是这两种狗的混种,面相凶恶,个头大得像个狮子。

奇怪的是,死了的狗嘴和狗眼依然在闪光,莫非真是神怪?

我大着胆子摸了摸那狗嘴,抬起手来一看,啊呵,我的手指也发光了。

一切都明白了。

“是磷。”

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说:

“真是个狡猾的狐狸!居然想出这一着来吓唬人!抹了磷,倒也没有影响它的嗅觉。哦,亨利爵士,真对不起了,让您受惊了。我也没想到是这么一只大猎狗,而且雾又这么大,几乎看不清楚……”

“不能这么说,是您救了我的命。”

“也让您冒险了。还能站起来吧?”

“再给我一口白兰地,我就能站起来了。哦,请拉我一把。好了,下一步咱们干什么,说吧。”

“你就回庄园吧,好生休息休息,我看你再也经不住折腾了。”

亨利全身都在哆嗦着,我们只好把他搀到一块石头上。

福尔摩斯说:

“先让爵士自己呆会吧,咱们得赶快行动了,现在是十万火急,咱们得分秒必争抓住这个混蛋!”

我们顺着小路冲向住房。福尔摩斯果断地说:

“他肯定不在房子里,刚才他肯定听到了枪声。”

“也许没有听见,这么远,又有雾。”

“他准是跟在猎狗之后,否则他没法控制它。他这会儿能不跑掉?不过,咱们先搜查搜查他的住房。”

住房的前门大敞着,我们冲了进去,挨着房间搜查。除了餐厅之外,哪里都没有亮着灯。那个老仆人吓得惊慌不已,站在那儿像筛糠的一样。

我们弄亮了灯,从一楼上了二楼。

有一间卧房的门紧紧地锁着。

雷斯垂德高喊着:

“有人吗?回答我!我听见你的动静了,快开门!”

房子里传出很细小的沙沙声。

福尔摩斯照准门锁踹了一脚,门当下就开了。

我们一拥而进。

屋里没有斯台普吞的人影,却是个让我们想都没想到的人。

屋子的四壁有一周玻璃框子,里边是蝴蝶和飞蛾的标本。中央处有根木柱,撑着屋梁。木柱上捆着一个人——是用床单之类的东西捆的,兜头盖脑的,让人看不出是男是女。

我们七手八脚的解下了这个人。原来是斯台普吞的太太。

她那塞在嘴里的毛巾几乎快要让她窒息了,脖子上、胳膊上都是被鞭打的痕迹,唉,这个可怜的女人吃了许多苦头。

她当场就晕了过去。

福尔摩斯急忙叫雷斯垂德:“快,你的白兰地!”

她终于睁开了双眼,只见她惨白的双唇歙动着,发出虚弱的声音:

“他逃走了吗?他逃出去了吗?”

“他想逃?没门儿!”

“不,不是,不是他,不是他,是亨利爵士,他出事没有?”

“没有。他平安无事。”

“那只猎狗呢?”

“死了。”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感谢上帝!感谢上帝!这个挨千刀的,他不算个人啊!差点把我打死呀!我多傻呀,我一直被他蒙骗着,我还以为他爱我呢……”她泣不成声了。福尔摩斯劝解她:

“别哭了吧,多爱护自己吧,认清他的狼子野心就也算是个结局了。请你告诉我们,他藏在哪儿了?如果你真的曾经为虎作伥的话,那么你现在可以将功赎罪了。”

她认真地回答:

“他肯定去泥潭中的小岛了,那小岛上有个废锡矿,他把猎狗就藏在那儿。在那儿,他早就留了后手了。”

福尔摩斯提着灯走到窗前。

夜已经很深了,大雾如同云海,汹涌翻卷,显示着特有的气势。

福尔摩斯肯定地说:

“看看这雾,能有人穿过泥潭走到小岛上吗?”

她听了这话惊喜万分,大有幸灾乐祸的意味:

“这个混蛋等于自投罗网!这种天气,他肯定是有去无回!我跟他一块插了些木棍标出了记号,小路才能走了。唉,早知如此,还不如提前把那些木棍拔掉呢!”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确无法去追踪他了。因此,我们把雷斯垂德留下照看房子,便与亨利一同回庄园了。

当亨利得知他所爱恋的小姐竟是斯台普吞的妻子时,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是的,有苦说不出啊。今晚的一切让他的神经承受程度达到了极限。一到家,亨利就躺到了床上,后半夜便发起了高烧。因此,我们只好请来摩梯末医生。医生一边照料他一边安慰,并约定选个好日子动身去周游世界。

第二天早晨。

沼泽地的浓雾渐渐散尽了,太阳照得人间晴朗而又祥和。

斯台普吞太太把我们带到了泥潭前。她的热情很高,就像是要抓住自己的仇敌一样。我们找见了那条小路的记号——一根根白色的木棍。木棍引导我们从一堆树丛跳到另一堆树丛,安安全全地穿过了那些泥坑、水洼、芦苇、青葱。烂掉的水草散发出熏人的臭气,使得整个泥潭之上晦浊难捱,让人无法正常的呼吸。

然而事实上,我们走得仍是深一脚浅一脚,有时靴子陷进稀泥里,有时裤子上溅上泥巴和脏兮兮的绿沫子。

半路上,我们发现了一只黑皮鞋。

由于这只黑皮鞋在小路的一边,所以福尔摩斯便跨出小路一步。正当他要捡起皮鞋时,他一下子就陷了进去,而且直陷到腰部。

我们急了,赶紧伸出手去,退着把他拉了出来,那种感觉也不亚于一次冒险。他如获至宝地把皮鞋递给我们看,皮鞋里边印有“麦尔斯·多伦多”字样。

他风趣地说:

“这个泥浴我没白洗吧?这只鞋就是亨利丢的那只。”

“准是斯台普吞丢在这里的。”

“对,他先让猎狗闻了鞋味,可还没有来得及扔的时候,他就知道出了差错。所以枪一响,他就往这里逃,匆忙之中把鞋扔在了这里。由此可见,他至少跑到这个地方了。”

接下来,我们仔细搜查脚印,但结果是一无所获。由于在这泥潭之中,仅存的一点路面也是被泥浆掩盖过了的。

小岛上的确有废弃的矿坑及半坍半倒的矿工小屋。在一所破房子里,我们发现了一只马蹄铁、一条锁链和一些啃过的骨头,由此可见,那只恶狗的确在这里呆过。

另外,在不远处,有一具骨架,骨架上粘着些零七碎八的棕色狗毛。

福尔摩斯惋惜地说:

“天啊,这只可怜的小狗,就是摩梯末医生的那只卷毛长耳横犬!唉,至此为止吧!一切都清楚了。他把狗养在这里,但这狗是会叫的呀!所以就有了沼泽里的怪叫了,白天也好,晚间也好,听起来都不好听啊。”

“他一有急需时,就把狗带到梅利琵的小屋子里。但他不是轻易这么干的,只有所有的条件都具备了,他才敢这么干。”

“你们看见没有,这只铁罐里的东西就是磷,抹在狗身上造成其闪光发亮,怪吓人的。当然,他是受到了传说的启发。他吓死了查尔兹爵士,也吓死了那个逃犯塞尔丹。由此可见,他费了许多心机呀!”

“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吧!世间哪有神怪魔鬼?都是人们自己吓唬自己。自然是伟大的,不错,但人类也是它的朋友!比如说这沼泽吧,它是善恶分明的……”

说到这,他挥了一下手臂。

我们深信,这块色彩斑驳臭味冲天的泥潭埋葬了那个残忍而又狡猾的斯台普吞。是的,是他自投罗网,是他自己为自己选择了葬身之地。

苍天有眼,大地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