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彖》曰:师,众也;贞,正也。能以众正,可以王矣。刚中而应,行险而顺,以此毒天下,而民从之,吉又何咎矣?
能以众正,可以王矣
我们看《彖传》。首先是“师,众也”,这就是劳师动众的意思。“贞,正也”,即固守正道,遵守大的原则——为何而战,为谁而战。“能以众正,可以王矣”,“王”为动词,由霸而王,天下人心所归往,使王道普及于天下。“正”也是动词,把不正的变成“正”。“师”是众,“贞”是正,把众与正连在一起,即“能以众正”,就是能够动员群众,拨乱反正,维持天下的公义和正义,扫平群魔,进而取得最终的胜利。
大致来讲,过去的战争,像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轴心国,纳粹德国杀人太多,希特勒被称为魔王,日本军队杀人如麻,他们的侵略野心最终都被打败,尤其日本还尝到原子弹的苦头。这场战争到最后,好像有一边正、一边不正。战胜国就是希望“能以众正”,全面动员。其实那时两个特殊的国家元首——希特勒与东条英机也是很厉害的,但一旦形成对垒,两边的实力相差很远。因为不能只看军事实力,还要看生产资源,因为一动员起来,非军事资源都可以转成军事资源,像美国当时一动员起来,胜负就已确定了。那时全球的工业总值同盟国大概就占了五分之四,而轴心国德、意、日(意大利是可有可无的)仅占五分之一。用五分之一的力量去对抗五分之四的力量,尤其最后启动了美国的战争机器,结果可想而知。换句话说,二战就是“能以众正”,大部分人站在这一边,“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也是孟子讲的,用多助的去伐寡助的,“可以王矣”,由霸而王,因为你有坚强的实力,可以把野心分子、穷兵黩武者击败了。有了“能以众正”的动员能力、号召能力,就“可以王矣”,虽然得经过战争,却可以捍卫真理正义。
“刚中而应,行险而顺,以此毒天下,而民从之,吉又何咎矣”,后面的解释就要让你自己去想了。它把“吉,无咎”换成“吉又何咎矣”,既然一定会战胜,还有什么好“咎”的呢?其实“吉”后面的“无咎”意义更深。
刚中而应,行险而顺
“以此毒天下,而民从之”,战争一旦开打,总希望是为正义真理而战,为保家卫国而战;但无论如何,全天下都会受创严重。“以此毒天下”,战争像传染病一样,使得生灵涂炭,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中。像那些战败国,日本、德国打到最后,十几岁的孩子也上战场,后方民生物资的紧张根本就是苦不堪言。打到最后,连战胜国也苦哈哈。严格来讲,这种重大战争没有真正的赢家,根本就是“龙战于野,其血玄黄”,两败俱伤,所以除了惨败要避免,惨胜也很惨。二战的战胜国除了美国,英、法两国在战后几乎打趴下去了,一屁股的债不知道怎么办,然后民生经济的复苏也很惨,几乎就在饥饿边缘挣扎。所以不论胜负,都要付出重大代价,所以《孙子兵法》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这才是真正的赢家。
战争虽然“以此毒天下”,但是不得已而为之,人家打你,你不抗争,你的落后和示弱只能换来更多挨打。抗争当然会造成伤害,但是前仆后继、敌忾同仇、上下一心,要为民族、国家、公司的生存奋战到底,这就是“而民从之”,老百姓没有第二句话,只有跟从,奋起抗争。军队也是从民众来的,军之本在民,如果老百姓愿意,他就愿意持干戈以卫社稷,甚至放弃各行各业,受征入伍。但是像越战时期,很多美国大学生不愿意去打仗,就是觉得那个战争不合理,要他放弃青春年华求学就业的机会,不明不白地随时可能战死在越南丛林,他为什么要干呢?
“刚中而应”,很明显是指唯一阳刚的“九二”爻,这是大将的角色,在战争前线领兵作战的坎险之中。他是阳刚居下卦、内卦坎险之中,跟“国君”“六五”相应与,是互补的关系。“六五”不一定懂军事,但他是政治的最高领袖、国家代表人,宣战媾和是国家元首的特权,军人、军头不管你做到何种职位,也不能决定战争开打不开打。换句话说,军人就是听令行事,由政府决定动员军队,他只是执行这个命令,争取胜利。至于怎么打则是军事专业的事,那就要尊重军事专家;是打还是和,就要由政治领袖决定。这就是我们说的以政领军,若以军领政,则流弊无穷。所以一定是政府控制军队,尤其是靠军权、靠革命打天下的,对武装部队更是深具戒心,绝对要牢牢掌握军权,不容许军人据山头而立。这种做法是合理的,因为军事本就是为政治服务,绝不是私人的或哪一个党派的武装部队。
“九二”跟“六五”就是大将跟国君或军事领袖跟政治领袖之间的授权关系,“六五”、“九二”相应与,“六五”不见得懂军事,但他在最高的政治领导地位,他必须看得很广,不只考虑军事,还要考虑其他,由他决定是战是和。怎么打,那是军人的专业,就是“九二”的职责,因为他是阳爻,在一个打仗的师卦中,他有真才实学,老成持重,练达实务,是真刀真枪干过的,当然得受到尊重。
“六五”授权予“九二”,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互补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个原则很重要。而且军事是比较专业的判断,政治领袖在后方,尤其古代战争,交通联系不方便,战场千变万化,一定要重视大将在前线作战的专业判断,不能事事干涉。所以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在师卦中“九二”为实、“六五”为虚,是政治领袖与军事将领之间的互动关系。当然还是以政领军,可是一定要重视军事专业;怎么打,尽量少干预,该不该打,是文人政府决定的。这就叫“刚中而应”。“九二”作为军事将领,他是阳刚,在坎险之中,必须刚而能柔,因为打仗不是硬碰硬,如何以弱击强、以小博大、以寡击众,都要讲策略;还要懂得中道,才能因应坎险之中的挑战,并且能争取到“六五”推心置腹、全权授权的信任。
“行险而顺”,指的是“九二”就在坎险之中,兵行险招,兵凶战危。“顺”就是上卦坤的概念,内险外顺,下险上顺,这是“地水师”的标准象。“行险而顺”,顺势用柔,坤卦代表广土众民,策略上因为形势比人强,所以要顺势用柔。兵法就讲“形、势、虚实”,不是好勇斗狠,所以主将要“智、信、仁、勇、严”五德具备,因为兵法不是一人敌,是万人敌,是大规模的组织作战,兵机韬略很重要。
“刚中而应,行险而顺”在整个师卦的兵法中就是如此,具有下卦坎水的机变流动性。大家所争夺的正是坤卦代表的广土众民,这是主权的象征。所以要取得胜利,要懂得坤卦的“地势坤”,尤其冷兵器时代是以陆战为主,兵法就是从山川大地的意象而来,所以要顺势,要讲策略。兵法有一句很有名的话叫“兵形象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够因敌变化而取胜的就是“神”,“不可为典要,唯变所适”,完全是《易经》的基本精神,灵活得很。
可见,在师卦中,作战如水流,随时可以转向,“兵形象水”,充满可塑性;视对敌目标与周遭的地形天候而部署,必须“行险而顺”,没有一定的形式,战场是活的,千变万化,要顺势用柔,争取广土众民的拥护,才能“以此毒天下,而民从之,吉又何咎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