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回到睡屋,张镇长阴沉着脸问她怎么回事。老婆掩口一笑:“他爹,老母猪贵成了金疙瘩,这事你知道不?”张镇长说:“我咋能不知,你快点说!”老婆洋洋得意起来:“你不是动不动就说我是个窝囊废,只会享福闹乱子吗?这遭儿,咱也拣回来一个大元宝哩!”张镇长已猜到了八九,睁大了眼睛:“你偷了人家的老母猪?”老婆说:“我是孙大圣呀,我能偷动个老母猪!是它自个儿送上门来的!你去开会的第三个黑日,来了六七拨求事儿的,直闹腾到下半夜。老母猪是啥工夫钻进来的我也不晓得,反正啊,二日早上一睁眼就听到了猪叫声,我跑到猪圈门口一看,哈,老母猪正摇头晃脑地哼哼着朝我要食儿吃呢!”张镇长已青了脸:“那,你就窝藏下啦?”老婆喜滋滋地道:“你不是经常念道,找上门的酒不能不喝,送到手的钱不花白不花吗?你那是还得替人家操心办事儿,这猪白给白送,我不留下还能给她送回去?”张镇长说:“你这个蠢驴哇,你窝藏在这里几天啦?”老婆说:“加上这个黑日,整四天。”张镇长说:“那你为啥早不放个屁!”老婆万分委屈起来:“你一回来就往我身上抓爬,爬过就睡死过去,你哪给过俺一点空儿!”张镇长瞪了瞪眼没说出话。为了不让老婆生疑,打秦寡妇那里回家后,他硬着头皮给了老婆几下,事儿尚未了结就合上了眼。老婆见男人对答不上,越发委屈了,哽咽着道:“给你拣了个聚宝盆也不说个好,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小寡妇了!”
张镇长咽下一口唾沫,恨恨地说:“你拣回的是个聚宝盆吗?你拣回的是一团火哩,这团火会把我这个官帽儿烧掉的厂老婆张大了嘴巴:“不会吧,一个小寡妇会有那么大的能耐?对了,小寡妇是不是勾搭上了个县干部?”张镇长气坏了,炕沿一拍骂道:“你他妈的还不如一头蠢驴哪!你想一想,我堂堂一个镇长,竟然窝藏人家的老母猪,还是孤儿寡母家的,名声会臭到什么程度!这些年人们对我本来就一肚子火,寻事寻不到,你这一弄,我离下台还远么!”老婆有些慌失了,老母猪咋样金贵,也不如一顶镇长帽子值钱哩!她恋恋不舍地道:“他爹,真这样玄乎那也好办,把猪还给小寡妇就是了。”张镇长大喝一声:“还你个头!你整整隐昧了四天,人家找上门来你才不得不还,你把我这镇长家当成什么地方啦,下三滥的贼窝子呀!”老婆知道又办了宗糊涂事,苦起脸发开了愁:“这可咋弄,留不能留,还又还不得,这可咋弄!”张镇长沉吟半晌:“从现在开始,这件事不准你乱插嘴,老实听从我的安排!”
张镇长嘱咐了老婆一些什么,倒背着双手走进院子。朦胧的星光下,三有媳妇蹲在猪圈里给老母猪挠痒痒,老母猪鼓着个大肚子,腿儿直直地躺在猪窝门口,舒服得直打哼哼。张镇长不由对老母猪产生了嫉妒之情,直想跳进圈里把那猪一脚踢死,把水做面捏的俏人儿做了!他干干地咽了一口唾沫,轻轻咳嗽了一声,三有媳妇慌忙站起来,跨出猪栅门,怪难为情地说:“张镇长,耽误你睡觉了!”
张镇长没作声,点上根烟一口一口地抽着,心里道这个小娘儿们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一镇的男女老少,有多少人想请他吃酒请不到,想送他东西送不进门,她倒好,闯进门来讨取来了!就算老母猪真是她家的,就算她把自己的身子看得比金子还值钱,她也应该瞅这个适当的机会,带着一点儿礼品,细声细气地向他求取才对,怎么能深更半夜跑来叫阵呢?且又不经准许私自跑进了猪圈。瞧这架势,要能扛动的话,她干脆就扛走了!这娘儿们嫁进冯家坊也四年多了,怎么他妈的这般张狂这般不识相呢!张镇长恼了,敬酒不吃吃罚酒,娘个蛋的,看来不动硬的不行哩!
看张镇长欲言又止,这样犯难,三有媳妇心口窝堵堵的怪难受。丈夫三有过世后,张镇长变着法动过她的皮儿肉儿,她对此很反感。可是这半年多来,张镇长再没胡乱动过,三有媳妇就渐渐地原谅了他。她读过不少书,也亲身经历过这种事,男人见了扎眼的女人,抑制不住时就会动手动脚的。怪只怪自己长得太出格儿了!老母猪这件事,更不能怪张镇长,这些天他在省里开会,这宗丑事显然是张大婶弄下的。方才,张大婶一定跟张镇长干了一架。张大婶对外人都那般蛮横无礼,对自己男人还能轻饶?说不定,张镇长主张还猪,张大婶就会撕巴撕巴吃了他。张镇长又不想同她硬吵,他是一镇之长哩,吵到百姓耳朵里去他的脸往哪儿搁呀!想到这里,三有媳妇忽然生出了一个想法儿,猪是钱,钱是供人享用的,不是给人添烦添堵的,要是张镇长实在太为难,这猪,她三有媳妇可以不要呢!三有媳妇的身子热了一下,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动了,要知道,这头母猪可是她的全部指望哩!三有媳妇就开口道:“张镇长,你有话只管说……”
张镇长把烟屁股轻轻弹了出去,开口说道:“三有媳妇,这头老母猪是你家的,你是咋样晓得的呢?”
三有媳妇尴尬地回道:“张镇长,你不知道,俺拉扯着一个小孩子,找条挣钱门路不容易。自打丢了老母猪,俺就像丢了魂儿,白日里去坡下找,黑日里在镇子里找,今黑日找到这条巷子,俺唤了几声,听到镇长家的猪圈里传出回应声,俺心里一喜,趴在阳沟口往里一看,正是俺的那头老母猪哩。”
张镇长问:“你真的看清楚了?”
三有媳妇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真的……”
“既然这样,我就不跟你多说了。”说着,张镇长伸出手来朝他的大宅子划拉了一下,“三有媳妇,我不怕人嫉嫌,更不怕狗日的们告发,我张福海的这一副家当,你看到的还有没看到的,怕要值个百八十万的吧,我会稀罕一头老母猪来挣钱?只因屋里的说是闲得慌,弄一头回来养着玩儿罢了,没想到,他妈的闲出事来了!”
三有媳妇突地睁大了眼睛,诧异地看着张镇长,仿佛这番话不是张镇长说的,出自另一个人的嘴。堂堂镇长怎么会这般粗俗呢?
张镇长继续说:“但我姓张的不跟你争执!跟一个普通百姓理论是非曲直,我姓张的觉得掉价儿!跟个没了男人的寡妇争一个畜生,我张福海怕人说三道四戳脊梁骨!”
三有媳妇咬住了嘴唇。张镇长接着说:“今儿我张福海就作小服低,让你一个头高,只要你能找出个证明人来,畜生我情愿相让!”
三有媳妇颤声儿问:“张镇长,您是说俺找不出一个见证人?”
张镇长冷冷道:“谁说你找不出?我一个小小的镇长,不入流不入品,谁能把我放在眼里呵!”
三有媳妇思谋了一下,点下头走出了院子。
张镇长对着墙根撒了泡尿,冻得直打得得,一溜小跑回到睡屋。老婆:“他爹,你咋还费这么大的口舌,骂一顿撵出去不就得了?要是她真找出个证人来,又得麻麻烦烦的费工夫!”
张镇长生气地哼了一声,钻进被窝,瞪着眼睛喘粗气。他娘的,给脸不要脸,寻东西寻到头上来,十二年镇长他还是头一回遇上哩!
老婆便不吱声了。她倒不是怕张镇长耽误工夫,她是不愿意男人跟小妖精多说话。打蛤蟆排下捉虎阵,这不是太抬举那个小寡妇了吗?
张镇长生了一会子气,稍微平静下来,点上根烟抽着说:“唉,其实这个小寡妇也怪可怜的,凭她那个身段儿模样儿,嫁个乡镇干部啥的保证没问题,偏偏嫁了个要职无职要钱无钱的三有。半道上却又做了鬼去,小女子八成是哪辈子做了孽哟!”
老婆心里一动,看了看男人的眼睛,笑说:“你是看上这个小妖精了吧?这样的话,我托人去给你说去,老母猪就做个见面礼。”
张镇长的眼睛亮了一下,涌出一脸的怪笑,气儿也有些粗了:“你不给我说好听的吧,我老张哪有这个福份呢!”他想把老婆蹬开去,纳一个鲜嫩的进屋,这事寻思过不知多少回了。可老婆的表兄是市组织部的副部长,他这个镇长,还是那个副部长拐弯抹角地提拔起来的,所以换老婆这档子事始终是敢想不敢做。想狠了时他直盼着那个副部长下台,黑地里还写过几十封揭他老底儿的匿名信,苦恼的是至今也没见出副部长倒霉的迹象。张镇长就生出了找一个情人的打算,当保姆养着,几次试探,当玩笑说给老婆,老婆不当玩笑,一听就翻脸,要去告诉表兄副部长。
张镇长的怪笑没逃过老婆的眼睛。她愣怔一呆,眼圈立时发了红,一拳捣在男人的胸脯上,“你还真想花呀!……”张镇长就苦笑起来,拍着老婆的肩膀说:“看把你吓的,咱是有那贼心也没有贼胆呀!不说听到的,单说咱的熟人堆里,有多少干部的前程毁在那一嘟噜肉上,我可不想犯这个傻呢!”老婆推了他一把:“幸亏上头整天价吆喝着反腐败。不的话,还不知你要花花成个什么样子呢!”
张镇长哈哈大笑,笑毕又安慰说:“我这辈子,只巴望把这镇长的权柄捏几年,县城里的两个孩子早日当上领导,你的皮儿肉儿老得慢一些,我就知足了!”老婆撅嘴说:“听你个嘴呵!”张镇长害怕老婆生了疑,以后寻花问柳碍手碍脚,不那么随意只好弄出亲热状把她搂进怀里:“不闲打牙了,我得赶紧眯一会儿。这两天的营生可不轻松,省参观团大后天来咱们镇,这个大烂摊子两天工夫怕拾掇不出来。”老婆说:“猪呢,应付走了参观团再理论?”张镇长说:那算个啥,不过顺手儿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