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瓦希丽萨》是一个俄国童话故事,情节近似我们熟知的《灰姑娘》。20个世纪的童话研究曾追溯《灰姑娘》的源头,发现全世界至少有四百六十多个不同版本的类似故事,可见这里有个极为重要的原型,从不同的文化土壤里探头,发展成为在地的传说。最出名的,还是《格林童话》的版本,所以我们不妨就把这个原型称为“灰姑娘原型”。
当我们想到《灰姑娘》仙蒂瑞拉(Cinderella)的故事时,普世皆知的图像就会浮现于脑海,好比继母、坏姐姐、神仙教母、善良女孩辛苦工作、王子锲而不舍地寻找、玻璃鞋、南瓜马车、子夜十二点的逃离……这些千百年不变的原型,是让这个童话拥有强大影响力的秘密武器,它会集了众多心灵元素:首先,它具备爱情的元素,浪漫的邂逅、华丽的舞会,故事结尾以盛大的婚礼宣告了公主和王子永恒的幸福。其次,它呈现重要的孤女原型,如果没有邪恶的继母,以及两位又笨又丑、心肠又坏的姐姐,衬托不出灰姑娘的无依无靠却仍坚持善良的特质。
《灰姑娘》广被文学与心理学领域引用,正因为它精准捕捉女性心灵的众多面向。如果我们把故事心理学化,《灰姑娘》里的每个角色、每个元素与每个情节都是为了协助女性内在的发展。女孩尚未被发掘的真我,就像仙蒂瑞拉仍被煤灰覆盖,少了继母的恶意与姐妹之间的竞争,童话故事无法展开,女性的自性之路也无从显现。换言之,如果不能面对、接纳精神世界里的继母与姐妹,内在的工作也无法开展。
基于两个原因,我选了俄国版本的《灰姑娘》。第一是因为《美丽的瓦希丽萨》描述了女性心灵发展里重要但困难的面向:母女关系。女儿跟母亲的相同性别,是女儿发展自我认同上最亲近的关系,传统的社会里,年轻的女孩容易依循母亲的教导建立起稳定的自我形象,反之,要对抗母亲发展出独立自我的女性意识则相对困难,如果不是母亲有巨大的缺陷,分离与独立发展从来不是女性自我之路。《美丽的瓦希丽萨》讲了一个必须要与母亲分离与获得不同女性智慧的故事。第二是因为故事里有一个女性的智者芭芭雅嘎(Babayaga),她代表了家庭系统之外的女性智能,需要离家寻找才能获得,这对应了女性发展真我的必经历程。
女巫芭芭雅嘎
《美丽的瓦希丽萨》里有一个女巫芭芭雅嘎,她经常出现在俄罗斯或北欧的童话故事里。芭芭雅嘎的样貌很丑,牙齿是铁做的,食量很大但骨瘦如柴,所以也被称为“瘦腿如骨芭芭雅嘎”(Babayaga Boney Legs)。她通常坐在泥灰桶里飞行,右手拿着木杵,左手抓着扫把,飞过之处会刮起一阵冷风,接着扫把会把她的行迹扫掉;她的身边总有一群妖魔鬼怪,除非芭芭雅嘎开口喊停,否则会一直绕着她打转;她住在一间会吃人的小茅草屋子里,屋子底下长着两只强壮的鸡脚,所以房子不断移动,不会固定停在某处被人锁定,但她的住处总在冷冽黑森林的最深处,房子外围有道篱笆,是用一长排人骨插着骷髅头做成的,震吓住想要进到她领地的人。这么一位又丑又可怕的黑女巫,跟我们的虎姑婆同属一种原型,让孩子心生畏惧。然而,芭芭雅嘎却拿心地干净善良的人没办法,不仅无法对他们做出坏事,反而会给予有用的建议,如果通过她给的艰难任务,她会信守承诺,响应任何进门求助的人,这时候的芭芭雅嘎,又仿佛代表了某种智慧的女性。因为芭芭雅嘎的房子会吃人,周围又都是人骨和骷髅头,表示她与死亡的关系极为靠近,所以也有人说她是地面上生死之泉的守护者。
芭芭雅嘎的意象出现得早,广为流传在寒冷的北欧与俄罗斯交界之处,跟后来才发展出来、欧洲大陆最主要的母亲形象“大母神”或“圣母玛利亚”相比,芭芭雅嘎是一个更原始、不可亲的女性原型,虽然拥有智慧,又掌管与生死有关的力量,但她的形象太可怖了,不是会让人想要拥抱的对象。这样的意象会推着我们再往精神发展的源头走,走到一个更初始、更混沌的,一个还没有细细划分好的,一个原始的、许多东西还混杂一起的精神世界,可以说芭芭雅嘎是一个女性心灵的初胚或粗模,还没有被打磨成优雅、有爱、美丽、崇高,如同观音或圣母玛利亚那样的细致质地的女性原型。《美丽的瓦希丽萨》有我们熟悉的灰姑娘以及不熟悉的芭芭雅嘎,意味着我们想触碰阴性心灵发展过程底层、阴暗粗野的、难以界定与分辨的部分。
VASILISA THE BEAUTIFUL
美丽的瓦希丽萨
很久很久以前,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位可爱又善良的小女孩,大家都叫她美丽的瓦希丽萨。她和爸爸妈妈住在一个叫作拉登的小村庄里,妈妈在她八岁的时候生了重病,过世之前,妈妈把瓦希丽萨叫到床前,对她说:“你要好好听我现在告诉你的话。我会给你一个木刻娃娃,它是我的妈妈给我的,你要把娃娃带在身边,不可以给任何人看到。当你遇到困难的时候,就把娃娃拿出来,给它吃一点东西,然后问它怎么办,它会告诉你解决的办法。”说完,妈妈给她一个拥抱跟亲吻,跟她告别,没过多久,就断气了。
瓦希丽萨把木刻娃娃拿出来,给它吃东西,娃娃的眼睛突然就亮了起来,跟真人一样。娃娃对瓦希丽萨说:“你不要害怕,黑夜比清晨更有智慧。”之后,瓦希丽萨就常常向娃娃诉苦。她爸爸是商人,经常要出门旅行,因此听从大家的建议,娶了村里一位寡妇莉莉亚来照顾家、照顾瓦希丽萨。虽然瓦希丽萨不怎么乐意,但是爸爸已经做了决定,他对瓦希丽萨说:“你将有两位姐姐,还会有一位照顾你的妈妈。”
几年过去,瓦希丽萨越来越漂亮,村里的年轻人都想追求瓦希丽萨,姐姐跟继母因此嫉妒与愤怒,对瓦希丽萨非常不好,把所有的家事都交给她做,幸好她有木刻娃娃这个帮手。虽然继母一再强调:“除非两个姐姐先嫁出去,不然谁都别想娶老三瓦希丽萨。”但是这番话还是挡不住爱慕瓦希丽萨的年轻人。某天,爸爸又要出门,而且这一趟要很久之后才会回来,继母终于想出一个方法孤立瓦希丽萨。这天早晨,她对女儿说:“把所有的东西打包起来,我们要搬家了。”瓦希丽萨听见心里很难过,因为舍不得离开熟悉的环境。
他们的新家靠近黑森林,是一栋老旧的房子,旁边有沼泽,前面有几块看起来很久都没有耕种的田地,最近的邻居,也在好几英里之外。尤其,这里距离芭芭雅嘎(Babayaga)住的地方很近,芭芭雅嘎是一位恶名昭彰的女巫,没有人想走近她在黑森林里的家。大家都知道,只要被芭芭雅嘎看见,就会被她吃掉。继母总是支使瓦希丽萨去黑森林采果实、捡木材,奇怪的是,瓦希丽萨每次都顺利完成任务,并没有被芭芭雅嘎吃掉。
某天晚上,继母想出一个计策,对三个女儿说:“今晚,你们要做整夜的女红。老大你负责绣花,老二你来织一双袜子,老三你就纺纱吧。”说完,继母就去睡觉,并叮嘱不许浪费,只准点一盏灯。继母上床以后,灯火越来越暗,大姐说:“我来剔一下灯火吧。”但一不小心把灯火给弄熄了。火熄了怎么办?大姐说:“只好去跟附近人家借火吧!不然工作没做完,明天妈妈起床一定会骂人。”但是,去谁家借呢?又该派谁去借呢?二姐说:“最靠近我们的邻居就是芭芭雅嘎,小妹你一天到晚在森林里,只有你认得路,当然是派你去啊。”
瓦希丽萨知道抗议没有用,只好顺从。她一走出家门就哭了,因为在这么黑的夜里,要走进如此恐怖的森林,还要去跟邪恶的芭芭雅嘎借火,偏偏自己又没有其他选择。走着走着,她发现自己已经深入森林,完全不认得路了。
迷路的瓦希丽萨,突然看到一位骑着白马的白色骑士,当白色骑士经过她身边时,曙光就出现了;又走了一阵子,她听见后面传来马蹄声,回过头,看到一位骑着红马的红色骑士,当红色骑士经过她身边时,太阳就出现了,落在最高的树梢上。继续走着走着,她看到远处有一块小空地,空地上有一间小房子,当她高兴地朝着房子走去时,仔细一看,房子底下长着鸡爪,还围着一圈恐怖的骷髅头,瞬间,她的心都凉了。这时她又听见马蹄声,这次出现的是一位骑着黑马的黑色骑士,当黑色骑士经过她身边时,整座森林就好像盖上一大块黑布,立刻暗了下来。就在这时,骷髅头的眼眶突然亮了起来、活了起来,一阵风吹起,芭芭雅嘎出现了,女巫坐在一个灰泥桶里,右手拿着木杵,左手拿着扫把,身上披着披肩,降落到地面,对着小房子说:“小房子啊,把你的门朝向我,把你的背对着森林。”
小房子听了话,一边把围墙转了方向,一边走向芭芭雅嘎,让门口对着她。芭芭雅嘎一闻就说:“这里有个女孩,你给我出来!”吓坏的瓦希丽萨只好走出来。芭芭雅嘎问她:“你是自己来的,还是被别人送来的?”瓦希丽萨说:“我的姐姐们要我来的。”芭芭雅嘎说:“嗯,是被别人送来的,那好吧,你可以进来。”于是,她开了门,带瓦希丽萨进入小房子。
芭芭雅嘎又问:“你要什么?”瓦希丽萨说:“我的姐姐们要我向你借火。”女巫说:“我可以给你火,但是你得做些事情作为回报。你要清扫我的房子,从里到外,你要为我做晚餐,你还要到厨房里把玉米全拿出来,挑出坏掉的,如果有一颗坏玉米没有被挑出来,你就会被我吃掉。”说完,芭芭雅嘎把炉子上可吃的食物几乎吃光光,只留一点点给瓦希丽萨,然后女巫就立刻睡着了。
瓦希丽萨带着她的娃娃走出去,喂它吃了一点东西,对着娃娃哭泣,娃娃说:“没关系,你放心,我会保护你。你只要负责做晚餐就行了。”隔天,天没亮瓦希丽萨就醒了,往窗外看,白色骑士呼啸而过,曙光出现了,接着红色骑士呼啸而过,太阳也出现了,芭芭雅嘎就出门了。瓦希丽萨想走出小房子,但是门都被锁住,根本走不出去。没办法,瓦希丽萨只好留在屋里,却发现娃娃把所有事情都办好了,她只需要做晚餐。夜晚来临,芭芭雅嘎回来,发现交代的事情全部做完,而且一点错都挑不出来。芭芭雅嘎很不高兴,大声叫喊:“我的忠诚仆人出来吧!把这些玉米拿去磨成粉。”“咚咚咚”,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三双手,除了手之外没有别的部位,把整筐玉米给搬走。女巫对小女孩说:“明天你还是要做一样的事,把房子清扫干净,为我做晚餐,然后把罂粟子跟混在一起的泥土分开来,一点点土也不许掺。”隔天,一模一样,娃娃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到了晚上,芭芭雅嘎更沮丧了,因为还是找不到借口吃掉瓦希丽萨,只好再叫三双手把清好的罂粟子拿去榨油。“咚咚咚”,三双手出现,除了手之外没有别的部位,抱着罂粟子离开了。
瓦希丽萨站在一旁看着,一语不发。芭芭雅嘎说:“喂,你一定很好奇,想要问我问题吧。”小女孩说:“我的确好奇,我不懂好多事情。”“你可以问啊。”“我可以问吗?”女巫说:“可以。不过,你要知道,不是每个答案都会带你去比较好的地方。你要知道,懂得越多,老得越快。”于是瓦希丽萨开口:“那个白色骑士是谁?”女巫说:“哦,那是我的仆人,黎明。”“那个红色骑士是谁?”“哦,那是我的仆人,太阳。”“那个黑色骑士是谁?”“哦,那是我的仆人,黑夜。”
虽然还有问题,但是瓦希丽萨决定不问了。女巫问她为什么,小女孩说:“你说过,懂得越多,老得越快。所以我不问了。”女巫说:“你不问是对的,因为你刚刚问的,都是围墙外的东西,那些问了围墙里的人,没有一个可以活着离开,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女巫接着说:“现在轮到我问你了,你老实说,为什么交代你的事情可以做得这么好?”瓦希丽萨回答:“因为母亲的祝福帮助了我。”芭芭雅嘎大叫:“我的房子里不许有被祝福的女孩,你母亲的祝福让我不舒服。滚!滚!滚!”女巫把瓦希丽萨赶出去,用棍子插进一颗骷髅头交给她,对她说:“这就是你要的火,我给了你,你可以走了。”
门打开,瓦希丽萨走出去,一天一夜才回到家,家里暗暗的,继母和两个姐姐坐在那里。她们说,自从瓦希丽萨离开以后,火只要被拿进屋里就会熄灭,这段时间,不能做事情也不能煮饭,一直处在黑暗里。看见瓦希丽萨手上的火光,三个人高兴极了:“太好了!你把火带回来了。”当她们看清楚火光来自骷髅头的眼睛时,高兴转为害怕,转身想要逃走,但是骷髅头眼里的火始终追着她们,那个火越来越强,越来越炙热,最后追上她们,把她们三个人烧死了。
结尾A:天亮时,瓦希丽萨在门前空地挖了一个坑,把骷髅头埋起来。等到爸爸回来,瓦希丽萨就和爸爸一起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结尾B:后来,瓦希丽萨离开家,去了大城市,成为一位手很巧的裁缝师,做出来的衣服特别漂亮,受到沙皇注意,娶她为妻,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自始至终,木刻娃娃都在她身边。
成为孤儿之必要
故事的结构是标准的孤女成为女英雄之旅,女孩面对生命无可回避的打击,并且接受艰难的任务,成功地完成挑战。美丽的女孩瓦希丽萨,原本住在正常家庭里,母亲死亡,留给她一个木刻娃娃,打击与挑战就此展开。继母和两位姐姐出现,女孩的生活越来越辛苦跟困难,搬到黑森林旁边之后,继母给了女孩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跟恶名昭彰的芭芭雅嘎借火。孤女瓦希丽萨走进黑森林,找到巫婆的房子,完成取火的任务。找到火,带回来照亮黑暗,是许多神话或童话共有的主题。芭芭雅嘎则给了女孩整理家务的不可能任务:清扫房子,烹饪食物,拣出好玉米,把罂粟子与泥土分开。虽然女孩顺利完成这些挑战,但是并没有拿到火,只有完成第三项任务,她才得以回家:她要面对与处理内心的好奇,分辨何时可以发问、何时必须喊停。故事走到这里,女孩才终于完成走进森林借火的任务,能够返家。离家又回家的女孩,才可以发展属于自己的生活,跑去城市,成为裁缝,得到国王喜爱,最后成为皇后。
如果把《美丽的瓦希丽萨》视为女性内在的发展历程,两个母亲原型先后出场,依序是好母亲的死亡,以及坏母亲的恶意攻击。为什么好妈妈一定得死?仿佛皇后不死,公主就永远得不到发展。好母亲的死亡,推着瓦希丽萨不得不离家,展开自己的旅程,朝向继母所代表的黑暗母亲原型前进。《美丽的瓦希丽萨》呈现了我们对母亲的又爱又恨,标注了女性自我发展历程里重要的两站:正向的母亲情结以及负向的母亲情结。
故事里的主角瓦希丽萨是一个孤女,有些人读到的是她失去母亲的孤单,有些人读到的是她被爸爸抛弃了的无助,虽然大部分的人不是孤儿,可是人生旅途里,一定经历过不被保护、没有引导、茫然无助的时刻,感觉必须一个人跌跌撞撞找出路,这个“为什么别人有爸妈保护、师长贵人相助,我却要一个人摸索?”的感受与茫然无依的底层就是集体心灵中的孤儿原型。而在读《美丽的瓦希丽萨》这类的故事时,我们常可以通过故事的意象而接触到深藏内在的孤儿感受。
神话学者乔瑟夫·坎伯(Joseph Campbell)在研究中发现,世界上各民族的神话绝大部分都可以称为是英雄的故事,神话描述的是成为英雄的旅程,可以说,神话刻画了一个人类集体的心灵真相,英雄之旅是个人为寻找真实自我、完成自我的过程,而迈出英雄之旅的第一步,则是承认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孤儿,无父无母。因为孤儿代表着一种精神的状态,无所依靠、无所凭恃。这是成为独立完整的自己、成为英雄的初始,他必须是孤儿。瓦希丽萨或是灰姑娘仙蒂瑞拉就是一个最有名的孤女,她的历程把我们各自独特的生命经验串联起来,让我们在个人的独特性里感受集体的共同性,其实我们正一起面对人类共同的议题。
与黑暗搏斗之必要
母亲的死亡代表母性的保护告一段落。如果妈妈没有生病、没有过世,可爱又善良的瓦希丽萨,可能会顺利长成快乐的女孩,找到幸福的对象,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问题在于,无瑕的人生并不存在,普通人的一生,不是在这里跌倒,就是在那里摔跤,日子从来就不是“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精神世界里,平稳之下总是有些蛰伏着的什么正蠢蠢欲动,母亲的死亡,就是小女孩开始发展自我的起点。
妈妈不死、幸福快乐,都是意识层面所发展出来的美好想象,一切不合乎这个想象的美好,都被点点滴滴囤积在潜意识里,能量越堆越多、越来越强大,直到某天找到一个破口处冒出来。对美丽的瓦希丽萨而言,这个破口就是母亲的死亡。失去了美好的女性传承,才是瓦希丽萨独特生命历程的开始。母亲所代表的是正确美好的价值,她的去世代表了这个价值的衰败、集体规范的力量示威,也就意味着那些由继母与姐姐所代表的黑暗势力正要兴起,所以继母非坏不可,姐姐们一定要又懒又丑又小心眼,如果递补的是好妈妈与好姐姐,女孩反而找不到发展的路径。母亲之死,带出来的是女性必须面对自己内在黑暗的这个原型,一个女英雄的成长之路就此展开。
走入暗处,意味着认识自己内在所具有的负面性,如果不面对继母所代表的激烈攻击性、掌控性与权力欲,就有可能会被黑暗的力量击倒,因为暗处出手的攻击总是让人措手不及。在这个故事里,继母得到邀请,成为瓦希丽萨的家人,女孩无法不面对继母,她必须与阴影正面交锋。
在童话里,坏妈妈跟继母是同义词。小孩有时会对自己妈妈喊叫:“你坏!我不要!你讨厌!你是坏妈妈!”当孩子这么说时,那个片刻,妈妈就是继母,就是坏妈妈!女性会用不同的方式来面对继母和姐姐所代表的那些黑暗质地。其中之一,就是八卦。有时候,姐妹淘聚在一起,就会讲起八卦,或者碎嘴开骂,当然,如果我们发现闺密居然跟别人一起讨论自己的私事、讲自己的坏话,心里的感受一定非常痛苦,这种经由群聚所表现出来的黑暗性,固然畅快,但是也很危险。冯·法兰兹特别提到,女性之所以喜爱八卦、碎嘴或道人长短等,其实是对抗集体意识的一种方式,用以对抗道德教训中对女性的正向要求。这是一种小规模的对抗,不可以很多人一起,只能由少数几个信得过的姐妹淘私底下讲讲,这样的黑暗或负面性,不能称之为邪恶,但是仍具有某种淘气的、发泄的与联结的作用。冯·法兰兹认为这是女性面对来自集体无意识的压迫,为自己所找到的一种不得不进行的对抗。
狗仔队与娱乐新闻满足的正是类似的需求,扩大各式各样的小道消息,给大家一点点吐气的空间。网络串联也有这样的意味,以前的八卦只能在背后说说坏话,但是网络的匿名性让我们可以隐匿真实的身份,更容易带出内在的黑暗。在网络上,我们随时可能摇身一变,成为童话里的邪恶皇后、坏心继母跟懒惰姐姐。作为打手,我们如何处理集体的黑暗性?作为箭靶,我们如何面对如海浪般一波波的恶意冲刷?如果我们把童话分析所习得的应用在网络时代,被骂得很可怜的时候,或许可以自比为故事里的瓦希丽萨,知道生命里一定得遇见而且面质自己内在的黑暗,所以,在内在成长与自我发展的路上,常常第一个要处理的就是自己的阴影。
走入暗处,意味着我们必须勇敢认识自己里面的坏。如果我们能够理解坏在生命发展之中的必要,如同黑夜之于白日,寒冬之于四季,我们必须使用生命中的黑暗来平衡光亮。坏妈妈引动了瓦希丽萨的生命历程,就像其他童话或神话故事里的魔鬼或恶龙,它们就站在正中央,挡住英雄的去路,逼着英雄与之对抗。这些所谓的坏的因子,存在负向母性里面的黑暗性、带着吞噬和毁灭的力量,是阻止女孩发展成为完整女人的重要力量,是我们需要知道、需要认识的一种内在动力。我们必须知道它的存在,与之搏斗的过程就是发展个人生命历程的重要动能。
携带对象之必要
《美丽的瓦希丽萨》出现三个名字,女孩瓦希丽萨、继母莉莉亚以及女巫芭芭雅嘎,其他的角色没有名字,只以爸爸、妈妈或姐姐来称呼。没有名字这个设定指涉的是普世皆然,男生就是这样,小孩就是这样,爸妈就是这样……所以故事里的爸爸、妈妈和姐姐,代表了一种集体的概念,而非个别指名道姓的特质。妈妈在《美丽的瓦希丽萨》里没有名字,意味着她代表的是集体的母亲,由她交给瓦希丽萨的木刻娃娃,也被赋予了集体传承的意义,那是一件母亲当年交给女儿、现在再由女儿交给她的女儿的宝物,一种女性代代之间的纽带,让所有女人们神秘地参与在一个大传统中,不仅女性心灵的传承内建了这份精神性的动能,而且不管我们生长在非洲、北美或台湾,每个社会也都会以在地文化习用的方式来传递这个集体女性的礼物。故事里妈妈之死,代表妈妈所代表的某种集体价值走到了尽头,无法再提供小女孩成长的滋养了,但是木刻娃娃片刻不离身,不得不走上自性化历程的小女孩,还是携带着无意识里正面的集体母亲能量。
木刻娃娃让我们联想到现代心理学经常提及的“过渡性客体”(transitional object)。走进世界,孩子发现不能时时刻刻都紧抓妈妈、带着妈妈,于是得创造某个对象来象征妈妈,这个过渡性客体可以提供联结和安全,协助孩子一步步往分离、独立的自我道路前进,就像故事里只要木刻娃娃开口,小女孩就会得到安抚,松一口气,停止哭泣,安然入眠。小女孩携带木刻娃娃,而木刻娃娃携带母亲的残影,残影的意思是母亲的力量已经不完全、不活跃,变得微弱了,只剩下残余的些许正向能量作用在小女孩身上。然而故事里的木刻娃娃不只是部分母亲的象征,它有能力为瓦希丽萨做事,所以也是神圣之物,就像我们放进随身皮包里的那些从各地庙宇求来的平安符。符是携带着某位神祇祝福与保护的神圣对象,代表我们相信自己的心灵可以跟神圣的世界相连,有点像孩子相信母亲,这种全然的相信,一方面可以抚慰我们的心灵,一方面也陪伴我们慢慢长大,即便在长大的过程里,一点一点看见父亲和母亲失去了自己心中仰之弥高的神圣性,但我们也会渐渐转向学校师长、工作长官或宗教领袖身上去寻找替代的联结与通往神圣的管道。
荣格出生在一个基督教家庭里,爸爸妈妈两边家族共出了七位牧师,反而让他难以走进信仰,只好用自己的方式寻找与神圣性的联结。小时候,荣格把木尺的一端刻了一个小人,跟一块石头放进铅笔盒,藏在阁楼里,有心事时,就跑去阁楼对着小木头人说话,一直到老年,荣格持续盖房子与刻石头,还是在做类似的事情。他曾说,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内在有种一以贯之的动力,就是与对象之间的神圣联结。精神上,我们每个人的内在都需要携带一个类似童话故事里木刻娃娃的对象,介于想象与真实、情感与神圣之间,可以随时抱着或抓着,并与之神秘联结,就像瓦希丽萨,从妈妈过世到成为皇后,一直到死为止,不曾让木刻娃娃离开身边,在心里为母亲保留一个位子,为神圣以及全然的相信保留一个位子。
进入森林之必要
《美丽的瓦希丽萨》的故事场景从村庄展开,往森林移动。跟大海一样,童话里的森林经常代表人类的集体无意识。进入森林、进入大海,就是进入未知,走一条他人尚未走过、必须自己开辟的路。刚开始做个人心理工作,有些人会梦见想回家却迷了路,这个家,是内在的家;这条路,是未知之路,找不到路是必然,危险重重也是必然,然而,终究得靠自己披荆斩棘,慢慢走出一条回家的路。
瓦希丽萨原本的世界失去了光,因此她必须走进森林最黑暗处,去跟那位会吃人的女巫要火,然后带回家。在黑暗里,一点火光就会照亮一处角落,本来看不见的,现在可以看到了;从前不确定的,现在清楚了,所以火代表了光,代表了一种看见、觉察、顿悟。这样的火光,也会在自我探索的心理工作中发生,因为有了某种理解,我们会经验到:“啊!原来如此,我看到了。”
然而,在此之前,瓦希丽萨一直是个乖女儿,虽然早就从幸福的乖女儿变成可怜的乖女儿,但仍然是顺服的、听从的,面对危险重重的挑战,还是尽力维持着顺服与听从,所以当瓦希丽萨往找寻火光的森林走去,开始属于自己的旅程,我们仍有一种她是被送进去的印象。
芭芭雅嘎所在的寒冷北国,生活是极为艰困的,换作精神世界,寒地里有一扇门,是不可以随便进出的,那些不知轻重、自愿前来的人,不知道门的背后就是死亡,所以故事里芭芭雅嘎开口就问瓦希丽萨:“你是自己来的,还是被别人送来的?”而我们从后来的发展得知,芭芭雅嘎对于被送进来的人略微手下留情,这意味着,多数时候,人的成长是被迫的,而非自愿的。坦白说,没有人喜欢吃苦搏斗,但为了寻找困境里的光,只好进入黑暗的森林,这里面有种不得不,有种被迫与无奈,有种被送进去的意味,而这个契机,不会随时发生,只在对的时候方会出现。
不可多问之必要
《美丽的瓦希丽萨》故事里有三位骑士,分别是白色黎明、红色太阳与黑色夜晚,这个“三”让我们想起基督教圣父、圣子与圣灵的“三位一体”(Trinitas),都是阳性角色。荣格认为,基督教及其衍伸的文化过于偏重阳性原则,需要加入女性元素,才能够完整发展;而天主教发展史上,也直到后期,才认可圣母玛利亚的神性,将她纳入崇拜,从神圣的“三位一体”加入女性圣者成为四。
但在这个位于西方文明边缘的俄罗斯童话里,一切似乎都反过来了,森林里的女巫如同女王,不仅象征时空的黎明、太阳与黑夜三位阳刚骑士任凭她使唤,土地的运转、谷物的成长、火光的传递也都归她管,作为一位王,她的气质是下沉与贴地的,而非圣父、圣子、圣灵是上升与超越的,所以芭芭雅嘎不同于当代所熟悉的男神传统,是一位大母神、大地女神与母亲神的代表。
除了三位骑士,故事里还有凭空出现、跑来跑去的三双手。这三双没有躯干相连的手,除了勤奋服侍芭芭雅嘎,还具备不可被理解的特质。故事里芭芭雅嘎回答女孩三位骑士的身份之后,追问她还有其他问题吗,虽然瓦希丽萨想问,但她克制了自己的好奇。我们可别忘记故事里的芭芭雅嘎是会把人吃掉然后用骨头堆成围墙的黑女巫,她是大地女神,能量丰沛深沉、危险莫测,但这个暗黑已经被18世纪发展的理性之光所驱散,只部分留在萨满传统里,距离我们的意识非常遥远。《美丽的瓦希丽萨》用三双手代表死亡、邪恶与暗黑的力量,知道太多有关黑暗的知识,那些破坏性的力量可能会进入我们的心灵,然后吞噬我们的心灵,所以不可以发问、不可以知道,知道是要付出代价的,如同女巫告诉女孩:“你不问是对的……那些问了围墙里的问题的人,没有一个可以活着离开。”瓦希丽萨的冒险,到此真正告一段落,她的任务不仅只是吃苦,也包括了节制。
对于心灵结构及其运转,我们总是充满好奇,一直挖掘、一直挖掘,总是忍不住想知道更多,《美丽的瓦希丽萨》给我们一个重要提醒:遇见暴烈、极端且具吞噬性的黑暗与邪恶时,请别靠近,赶快逃走!我们经常提醒处在亲密关系暴力里的女性,如果觉察暴力将至,或者意识到某种不可解的昏暗正在酝酿成型,留在里面是不智的,赶快离开,不要对抗。人与人之间、界与界之间、国与国之间都是如此,遇见不可解的暗、不会亮的天,留在里面是不智的,赶快离开,不要对抗。
阿拉伯有句谚语“千万别相信沙漠里独居的老妇”,我们通常把沙漠里独居的老头想成智者,为什么遇到老妇却要逃开呢?这个警语触及女性原则之中的邪恶质地。女性原则通常是联结的、给予的以及涵容的,这些正向特质的背面就是女性的占有、控制与吞噬,联结、给予和涵容都需要接收的对象才能展现。也就是说,这些阴性特质需要透过关系才能呼吸、才能萌芽、才能成长,所以,独处并非女性精神之道。荣格认为女性不宜独居,因为独居对于女性内在发展是不利的,他建议渴望圆满精神世界但不愿走入婚姻的女性,可以寻找同性伙伴一起走这条追寻之路,以免女性在过长的孤独里会发展出黑暗面的女性邪恶。荣格的观点是有他所在的时代性,并不能全然适用于当代女性心灵发展,但是他所指出的精神现象仍极有价值,因为他所说的就是压制或拒绝发展阳性特质的女性,偏颇的仅发展阴性特质的危险。
耐心区辨之必要
瓦希丽萨到了芭芭雅嘎那里,女巫交付了许多差事给她,扫地、煮饭、捡豆子……都是童话里最常见的、女性干的活,故事读到这里,难免有人会生气,为什么男主角的任务是屠龙寻宝,女主角却经常被派去扫地跟捡豆子?其实这恰好点出了阴性原则与阳性原则不同之处。阳性原则遇龙就杀,在险径路口过关斩将;阴性原则透过煮饭、清洗、扫地这些日常且重复又烦琐的行为,不断地清理跟整理,直到把事物的意涵弄清楚,把心灵的珠宝擦干净。
捡豆子这件事特别有意思。豆子就是种子,小小一颗,却蕴含了巨大的生命潜能,它是希望的开启,是“活”的可能性,而这就是阴性原则的主要内涵——要照顾好小小的豆子,这也是阳性原则所无法取代的特质。所谓的阴性与女性的特色就在这里展现,愿意耐着性子,持续、规律、耐烦地一颗一颗分辨出好玉米跟坏玉米,拣出不好的来,才可以煮出一锅好饭,这就是女性力量的展现,这些平常无奇却又烦琐反复的工作,训练出刚刚离家的女孩,日后成为完整独立的女人,成就一个皇后。我们的文化里,也有类似的修炼与陶冶,好比跟着师父学武功,师父一会儿要你坐着不动,一会儿要你上山砍柴,你只能照做,而且不能问,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直到某天师父终于开口说“可以了!”东西方文化里都有这样的教导,精神世界里重要的学习,必须倚靠耐力与毅力。在这个东西交界的俄罗斯童话里,女孩要不断分辨检视,让细小的黑色罂粟子与混在其中的泥土分离,每一次的辨别、判断都是累积意识之光的亮度,目的当然是要获得全然的觉悟,如明亮的光线照见一切。然而,在取得光亮的觉悟之前,瓦希丽萨就是得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同样的动作。
只是学会等待、耐烦与分辨还是不够,故事里芭芭雅嘎对瓦希丽萨说:“你不问是对的。懂得越多,老得越快。”这句话指向另外一个重要的学习,面对未知与神秘,要懂得克制内在的好奇,怀着敬重之心,与之保持一定的距离。知道越多,老得越快,指的并不是字面上的知识会带来皱纹,而是说,芭芭雅嘎的世界固然有趣、引人好奇,但一下子知道太多其中累积蕴含的奥义却又无法顺利转化,确实会让个人的精神世界无法承受,就像担负了太多无法消化的秘密,内在感觉疲倦、耗竭与老迈。
芭芭雅嘎不只是位黑女巫,她也掌管死亡,还会教导他人,是个广受喜爱的原型,她出现在许多俄国童话里。她与瓦希丽萨的对话,成为这个童话故事的经典对白,有无限的讨论空间,每个人都可以提出自己的看法与诠释。芭芭雅嘎的世界,就是神秘与黑暗的总和,这里面的知识,带着禁忌与毁灭的意涵,当我们试图打开与触碰的时候,必须带着尊重,明白这可能要付出巨大代价,例如死亡。类似的意象出现在许多地方,好比《圣经》里的法柜,一旦打开,看见那个光,就会带来死亡;又好比《红书》(The Red Book)里荣格往东方寻求智慧之光,他遇见的东方巨人意兹杜巴对他说:“当心这种过度强大的光,你可能会瞎掉。”这些都在提醒我们,遇见超越自己能够理解的,不管那是神圣的或者邪恶的,要明白里面的绝对性,不要轻易挑战,要节制好奇、唤醒谦卑,这正是女性智者从黑暗里给予的智慧。
对于“知识”产生的渴求或欲望,也不可贪心,有时不妨停下来问自己:我所渴望的这些知识,只是不断地囤积,还是真的可以促成转化?面对由知识所构筑的世界,许多女性往往自觉低人一等,这种女性遇见知识巨人的自卑,会驱使许多女性展现对于知识高度的好奇,作为一位黑暗大母神,芭芭雅嘎给出的智慧话语,就是停止囤积知识,因为过多的知识,不但不会带出鲜活的智慧,反而对觉悟(enlightment)造成伤害。
燃烧净化之必要
瓦希丽萨被赶出家门,但随身携带着木刻娃娃,这个护身符代表了与正向母亲、正向情感的联结,帮助她顺利完成取火的困难任务。在追寻的过程里,她走进暗处,通过烦琐反复的考验,知道黎明的智慧、太阳的智慧和黑夜的智慧,而且明白知道这些就足够了,虽然故事开始母亲就死了,但是从头到尾象征着女性力量的木刻娃娃却从来没有离开过瓦希丽萨,所以母女关系可以作为生命里滋养、给予与补给的动力,它与我们长出独立自我并未相互抵触。
每个人的生命历程里,总是会走到那个好像非得把母亲杀死不可的阶段,这些时刻,我们非得对抗或者消灭禁锢我们个人发展的那股力量,但到了下一步,和母亲的关系却又反转成为保护与终极的救赎,陪伴着我们从黑暗里取到光。《美丽的瓦希丽萨》里的光并非来自天上,而是由住在黑暗森林里的黑暗女神所给予,以及从骷髅的眼眶里所照出来,这个从头骨里绽放照亮的智慧,明显是走入禁地,从死亡那里带回来的觉悟与理解,经过如是际遇,孤女终于长大有能力成为皇后。
许多画家画出手拿一根木杖、其上有颗绽放火光的骷髅头的瓦希丽萨,描述的就是这个从开始的慌乱,到之后的恐惧,再到最后的了悟,从极黑里带回光亮的过程。小女孩走进黑暗森林,一开始是害怕的,但是走过之后,带着觉悟与理解,足以把黑暗的那些负面能量燃烧殆尽;换个方式来说,我们碰触内在的阴影,是为了学会看懂,为了最后带回一双懂得分辨的眼睛,完成属于女性的自性化历程。
当我们决心面对内在阴影时,不逃走,与之搏斗,阴影处就会被觉察的光所照亮。在这个童话里,继母跟两位姐姐代表了女性的暗面,原本天真无邪的女孩,通过与女巫的缠斗对决,拿到了从头骨里射出的火光,也理解了黑暗是什么、邪恶是什么。有些女性畏惧权力斗争或者嫉妒排挤这些存在于日常里的黑暗,一旦这些阴影被自己知道,就能被自己整合,成为自己的一部分,它就失去了黑暗的魔力,不再具备阻挡自己或恐吓自己的能力,生命的境界就被推进到一个更宽广的层次。生命里的其他的阴影还会继续跑出来,提出新的挑战,然后又被光亮所消融,变成自己的一部分……如此周而复始,一个人的自由度和宽广度就会持续扩大,核心更为稳定,而边界更为宽容。
人世间不会没有黑暗,黑暗与邪恶永远存在,当它们从潜意识里浮现,与你我相遇,提出艰困的挑战,如果我们通过试炼,他们就会退回原先所在之处。有人提问,既然残酷此起彼落、永不停歇,我们究竟该如何回应?荣格学派认为,更重要的是认识它们,甚至从外在的碰撞体认识我们内在也有这样一块暗黑,然后让它们回到原先所在之处。荣格从不假设或想象有一天黑暗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认为邪恶的出现,其实带着某种目的,如果这个意义被理解,我们就不会无知地坠入其中,反而会发展出对于个人或集体的黑暗更深刻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