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性关注未来,是各种本能当中最有效的情怀。是母性为家庭准备吃住,是她们表现出膜翅目昆虫和食粪虫的英勇。自从昆虫母亲担任产卵者的角色,并且变为简单的生殖机器那一天起,它的技艺和才能就消失了,变得毫无作用。
松树鳃角金龟是用羽毛装饰起来的漂亮昆虫,它用腹尖挖掘沙质土地,在那儿艰苦地往下钻,直到脑袋也钻下去为止。它在洞穴底部产下一袋卵,它做的就是这些,因此,如果谁把它的坑洞填起来,它的后代子孙也就此全完蛋了。
7 月,天牛母亲总是被它的雄性伴侣骑着漫无目的地探测橡树干。
它把那可以自由伸缩的输卵管插到到处龟裂的树皮鳞片下。输卵管经过探寻、触摸、选择合适的地点等过程,以便每次一产卵就可以安置好,受到保护。之后,就与它再也没有什么相干了。
8 月,在花上生活的金匠花金龟,会在腐殖土里把它的壳弄碎,去花上恢复元气,懒懒地睡一觉后就回到一堆腐烂的树叶处,钻进最暖和、发酵最好的地方产下卵。它的才能就局限于这些,所以我们没有再向它了解更多的情况。
在大多数情况下,其他弱的、强的、卑微的、豪侈的昆虫也都是这样。它们都知道应该将卵产在哪儿,但它们都对随后会发生的事漠不关心。幼虫只通过自身的力量来摆脱困境。
松树鳃角金龟的幼虫钻到沙中寻找柔软的侧根,根由这儿开始出现腐烂、坏死。天牛的幼虫还把它的卵壳拖在身后,它第一口咬下不能吃的木质,把枯死的树皮弄成粉末,在那儿挖掘竖井。这口井将把它带到树干深处,那里给它准备了 3 年的食物。金匠花金龟的幼虫出生在腐烂的牧草上,它们不需要寻找食物,因为大颚下面就有。
有些粗野的动物一出生就失去了家庭的监护,没有接受过任何预备教育。金匠花金龟也有这些动物的习性,这和蜣螂、负葬甲、泥蜂以及其他很多昆虫的温情抚爱有多么大的差距啊。除这些得天独厚的昆虫族类之外,没有什么非常突出的事物需要指出。这令有些观察家失望,尤其令寻找真正值得历史记载的事实的那些观察家失望。
的确,昆虫的子女常常比它们庸碌无能的母亲能干。它们一孵出,就有令人咋舌的灵巧。菊花象就是一个好的证明。产卵者会干什么呢?
不会干别的,只是把卵掩埋在蓟草的花冠里。但是,蠕虫的技巧却是多么的奇特啊。它们为自己修建“茅屋”,为自己的小屋装填垫料,它们会用肠子制作漆,用剪下的毛为自己制作褥子,为自己制造一个防御性的羊皮袋—— 一座城堡的主塔。
缺乏经验的新生昆虫在身体变态后,会放弃软绵绵的住宅,前往碎石掩蔽处,然后躲藏起来。因为它们预先考虑到了,严冬会摧毁它出生的别墅。人类一般都是通过历书来了解将来、预见将来。昆虫没有关于季节变化的档案资料,它诞生于伏天酷暑,正值夏日炎炎,却能够本能地预感到太阳令人陶醉的时期不会长久。它过去从来没有遇到过自己的房屋倒塌,但却知道房屋即将倒塌,它会在屋顶垮下之前就逃跑了。它有多么好的预见性啊!
象虫能够预见未来的灾难,虫子的智慧还真让我有点儿妒忌了。不管象虫母亲多么缺少技艺,它们当中即使天资最差的也会思考一个错综复杂的问题,要把卵产在以后幼虫能够找到合口味的食物的地点,那它以什么来作为它的指针呢?
粉蝶飞到甘蓝上,简直不会知道对甘蓝应该怎样办。甘蓝的球冠聚缩得很紧,还没有开花。此外,这些普通简朴的黄花对飞蛾来说,并不比别的花更有诱惑力。峡蝶飞到荨麻上,在那儿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吮吸,但它的幼虫会对荨麻很感兴趣。
在夏至,松树鳃角金龟会在黄昏的微光中围着一棵它喜爱的树,长时间跳婚礼芭蕾舞。它吃叶丛里的几根针叶,让自己从疲劳中恢复过来。然后它狂热地一跳后,便离开去寻找裸露的沙质土地,很多禾本科植物的侧根在那儿腐烂。那儿松树也往往更多,松脂的香味往往更浓,这使戴着头饰的漂亮虫子欣喜万分。身体的一半儿埋在土里的昆虫母亲,就将在这个对它没有什么用的地方安放它的卵。
金色的金匠花金龟是蔷薇和山楂的伞状花序的朋友,它离开奢侈豪华的花,把自己埋在污秽的腐烂物里。它去腐殖土那儿,并没有合它口味的菜肴。它不是在那儿大口喝饮蜜汁,也不是陶醉在香喷喷的浓汁中。它到那个恶臭之地是另有原因的。
首先,这些稀奇古怪的现象可以在幼虫的饮食制度中找到解释。
成虫以后会牢牢地记住这种方式。粉蝶的幼虫用甘蓝叶来养育自己,峡蝶的幼虫则用荨麻叶来养育自己。这两种飞蛾的记忆力十分可靠,它们都开发那种现在对它们来说毫无价值,但在它们的青年时代是美味佳肴的植物。同样,金匠花金龟下到腐殖土中,是因为它对从前的食物有模糊的回忆,那时,它是从发酵的牧草中挖掘的蛴螬。松树鳃角金龟寻找有稀疏的禾本科植物叶丛的沙土,因为它还记得,正是在这种植物腐烂的侧根能让它获得青春的欢乐。
如果昆虫成虫的饮食制度与幼虫的饮食制度相同,那么我们可以认为它们有记忆。人们把食粪虫想象得相当完美,这种虫子在食用粪便的同时,也为它的家庭准备罐头。成年期和婴儿期的菜肴互相衔接,互相影响,互相引起联想,用这种平衡的方式,就轻而易举地解决了粮食问题。
但是,关于食物从花转到腐叶的金匠花金龟,我们应该谈些什么呢?特别是关于捕食性膜翅目昆虫,我们又应该谈些什么呢?它们用蜜使嗉囊鼓胀起来,却用捕获物来喂食幼虫,由于什么无法想象的灵感,节腹泥蜂撇下鲜花盛开、流出花蜜的伞形花序小酒店,去打打杀杀,为子孙有野味而勒死象虫,这又怎么解释呢?对于飞蝗泥蜂在刺芹上吸取养料恢复体力后突然飞走,迫不及待地刺杀蟋蟀来作为它的菜肴,我们又怎样解释呢?
有人连忙回答说这是记忆问题。不是,我们不应该在这儿谈什么记忆,不要牵强地说,昆虫的脑瓜中有记忆。在记忆力方面,人倒是有相当的天赋。然而,我们当中有谁保留着哪怕一丁点儿对乳母的乳汁的记忆呢?如果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婴儿在母亲的怀抱里,就不会想到我们曾经也是这样开始自己的一生的。我们是回忆不起来婴儿期的食物的,仅仅小羊羔的例子便可向我们证明。小羊羔膝盖着地,摆动尾巴,小嘴衔着乳头,额头拱着母亲的身子。不,在它的头脑里,这几口母乳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当我们自己并没有在身体变态的坩埚里重新铸造,仍然浑浑噩噩、蒙昧无知的时候,你却希望昆虫在一场彻底改变了它的剧烈变化之后,记住它最早期的食物。对此,我们不应该如此轻易相信。
饮食制度不同的昆虫,它们的母亲应该怎样辨别出什么适合它的孩子呢?我不知道,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这是个不能解开的秘密。就连昆虫母亲自己也不知道。关于胃这个深奥莫测的化学机理是什么呢?
还有心脏这个神奇的水力学机理,我们知道些什么呢?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产卵虫在安置它的一窝后代时,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要小看这种意识状况,它能很好地解决粮食困难问题。我们刚刚研究的各种菊花象,能给我们提供一个非常好的方案。它们让我们看到,选择有营养价值的植物是用什么样的植物性的机灵敏锐来进行的。
在这个或者那个头状花序的小花篮上产卵,这并不是无所谓的事。
篮子里必须有某些味道、稳定性、浓密的毛以及蠕虫爱好的其他东西。
对它的选择,需要一种明晰的植物性的辨别能力,这种能力一下子就能够探查清楚植物的好与坏、接受还是拒绝新发现的东西。象虫科有草药商才能具有的才能,让我们来为它们写下几行文字吧。
在选择食物方面,色斑菊花象坚持信念,毫不动摇,鄙视多样化。
蓝刺头的蓝色球冠对其他昆虫毫无价值,只有它欣赏和开发这种植物,是它独有的领地。它除了这块土地以外,没有任何别的东西适合它。色斑菊花象的这种特长,在它的家族中永恒不变,世代相传,会使探寻工作大大方便。当春回大地的时候,昆虫就会离开它那距出生地不远的藏身处,在路旁的陡坡上轻易找到自己喜爱的植物。这种植物淡色的新芽已经出现在枝杈梢,它毫不犹豫,立刻就认出了它钟爱的植物。它像结婚时那样心花怒放地爬上去,在上面等待着蔚蓝色的圆球慢慢成熟。
它第一次看到蓝色的蓟草就好像曾经见过一样。过去只有蓝刺头被色斑菊花象赏识,现在也只有色斑菊花象被蓝刺头赏识。
第二种菊花象——熊背菊花象,开始使它的植物选择多样化。平原上的伞状花序的飞廉和万杜山山坡上长着老鸦企属植物叶的飞廉,这是它的两个住处。对那些仅仅对外貌粗略的观察,而不对花细致分析的人来说,这两种植物没有任何相同点。种地的人尽管有区分各种草的敏锐目光,但他们从来不会想到用同一个属于同一类的名称来称呼杂草。至于城里的文明人就别提了,除非是植物学家。在城里,植物学的证据不及任何其他事物。
伞状花序飞廉的茎干苗条、细长,叶子瘦小,它那平平常常的花成束成簇后,花托不及橡实的一半大。长着蓟叶的飞廉有一个宽大、凶恶的阔叶圆花饰匍匐在地上,这些阔叶用它们的齿形边略微模仿科林斯柱子的装饰。这种飞廉没有茎,在叶子编成的篮子中央有一朵独一无二的花,大得像拳头一样。万杜人把这种漂亮的蓟草称为山朝鲜蓟,它的花很富肉质,饱含有榛子味的乳汁,就算是生吃也还是美味可口。万杜人用它的花炒蛋,炒出的蛋有种特殊的风味。
万杜人有时把飞廉钉在羊圈的大门上,把它当做湿度计。空气潮湿时,花会合上;空气干燥时,花会打开,好像有金色鳞片的太阳,十分华美壮丽。它与著名的耶利哥玫瑰正好相反,耶利哥玫瑰是个粗俗不雅的盒子,它因潮湿而绽开、因干燥而蜷缩。这个乡野的湿度计来自外地,就名声远播。然而作为万杜的土产品,它却遭到冷漠不为人所知。
菊花象十分了解飞廉,但不是把它作为湿度计,而是当做食物。我在 7 月和 8 月的徒步旅行中,在山朝鲜蓟上多次看见象虫在上面忙得不可开交。这时,在阳光普照下,这种植物正鲜花盛开。象虫在那儿干的事儿,不用怀疑,它们是在忙着产卵。
那时我的注意力已经转向植物学,很遗憾,这使我未能更加深入细致地观察产卵者的劳作情况。在这一块丰盛的食物上,象虫母亲安放几只卵呢?那里有足够食用的东西,可以养活一大家人。它会像在伞状花序的飞廉上那样在那儿只放置一只卵吗?没有任何情况表明,在家庭经济方面这种昆虫不会精打细算,不让就餐者的数目与粮食的多少成比例。
如果说这一点还不清楚,那么另外一点更加有趣,还一目了然。熊背菊花象是目光敏锐的草药商,它辨识出两种形状迥然不同的植物都是飞廉,都可以作为家庭美味的菜肴。人类当中如果谁不是行家里手,谁就不会想到把它们归在一起。熊背菊花象认定那些豪华的圆花饰似的植物和纤细的蓟草,在地上四面辐射宽约半米,在植物学上是同一类植物。
色斑菊花象能进一步扩大它的领地,它虽然失去了凶恶蓟草白色的头状花序,却辨识出另一种形状可怕但质量优良的植物。这种植物具有玫瑰红的头状花序,叫做披针形蓟草。花的颜色不同,并没有使色斑菊花象有丝毫的犹豫。
是植物粗硬尖利的刺和魁梧的身躯让色斑菊花象得以了解情况吗?
不,因为它还定居在卑微的飞廉上。这种植物远不那么凶恶,高不超过一 。选择取决于植物的球冠的大小吗?也不是,因为细花飞廉纤弱的头状花序并不比那三种蓟草庞大的花冠更少被采用。色斑菊花象这个精细灵敏的行家做得更好。它不关心装饰穿着、树叶、香味、颜色,而是积极开发利用,被路上的尘土弄脏了的开着可怜的黄花的地丁。
斯柯丽米菊花象的精明之处远远超过色斑菊花象。人们看见它在花园里的朝鲜蓟和刺菜蓟上干活儿。这两种蓟草都个头巨大,粗大的蓝色球冠有 2 米高。人们后来还在一种普通的矢车菊上遇见过它。这种植物把它那比人的小指头还小的头状花序拖在地上。人们发现它还在对色斑菊花象来说极为珍贵的各种蓟草上,甚至在黄花地丁上建立移民地。关于如此迥然不同的植物的知识,足以让人深思。
这种菊花象作为象虫不用试验,能很好地识别什么是朝鲜蓟的花盘,还能辨别什么适合它的家庭,什么对它的家庭有害。而我这个由于辛勤实践而精通我居住地区的植物区系的博物学家,如果被突然引领到一个新地区,在没有获得可靠的信息的情况下,我可不敢啃咬某种果子。
这种菊花象生下来就知道,我却是学了之后才知道。每年夏天,它以极大的勇气从它居住的蓟草迁移到其他蓟草那儿。这些蓟草之间在外貌方面没有任何联系,似乎会令人疑窦丛生,然而,这种菊花象却接受它们,把它们认作彼此是亲故,而它的信任也从来没有被辜负过。
它的向导是一种本能。在一个十分有限的范围内,这种本能准确无误地向它提供信息,使它了解情况。而我的向导则是智慧。我的这个向导寻找道路,迷失道路,重新找到道路,最后无可比拟地起飞翱翔。
菊花象不经过学习,就知道蓟草的植物区系,而人要知道的话却要经过长期学习。本能的领域只是空间的一个点,而智慧的领域宽广得像整个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