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好了。等他圣诞节回来的时候,你可以与他安排一切细节,然后写信通知我,我便可以与屋角那位博学多才的女士办理一些手续了——无非是结清账目而已。到了那个时候,这数目自然会增长一些。”他又用铅笔勾了一下,“备忘录上写着‘告辞’。是的。现在,亲爱的,我得告辞了。”
他以一种笨拙的方式从椅子上猛地站了起来。同时,罗莎也站起来说:“如果我有具体的事情要与你面谈,我可以请你到圣诞节时再来看我吗?”
“当然,当然可以了,”他回答道,显然——如果对于一个没有明显的喜怒表情的人,可以用“显然”来形容的话——对这句问话感到十分满意,“作为一个冥顽不灵的人,我一向不善于社会交际,因此在圣诞节,除了在二十五日与我手下的一位文书吃一顿清蒸火鸡加芹菜沙司以外,没有任何别的应酬。这位文书也是个冥顽不灵的人,我能找到他真是幸运,他的父亲是诺福克郡的农民,每年给我从诺里奇附近捎来火鸡,作为他的礼物。总之,亲爱的,你要我来看你,我感到非常的荣幸。我的职业是给涉讼财产收取租金,因此很少有人希望我去找他们,你的请求令我非常振奋。”
对于他的慷慨允诺,罗莎非常感激,于是把两只手搭在他肩上,踮起脚尖,飞快地亲了他一下。
“我的天哪,”格鲁吉斯先生喊道,“亲爱的,谢谢你!这荣誉简直与这欢乐不相上下。特文科里顿小姐,女士啊,我与我的被监护人进行了极为满意的谈话,现在我可以不再打扰你,告辞走了。”
“不,先生,”特文科里顿小姐回答道,“别说打扰的话。绝对谈不上什么打扰。我决不容许你这样说。”
“谢谢你,女士。我在报上看到过,”格鲁吉斯先生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每逢有高贵的来宾(当然我不是,绝对不是)访问一所学校的时候(当然不是指这家学校,绝对不是),他可以要求学校放一天假,或者对学生们施些恩惠。现在已经是下午,在你英明领导下的这所学校里,今天上课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放假的话,对女学生们已经没有什么实际的好处,只是空话而已。但是如果有哪位女学生处在失宠的状态中,我能否请求——”
“啊,格鲁吉斯先生,格鲁吉斯先生!”特文科里顿小姐喊道,伸出了一只食指,表示着一丝嘲笑,“唉,你们这些先生,你们这些先生!为了自身的利益,只会对我们这些可怜的受尽诬蔑的女性纪律执行者横加指责!但是既然费迪南小姐现在已经感受到了正义的威力,”特文科里顿小姐本来想说已经通过抄写拉·封丹先生的寓言,感受到了钢笔和墨水的威力,“罗莎,亲爱的,请你去通知她,由于你的监护人格鲁吉斯先生替她说情,她的惩罚取消了。”
特文科里顿小姐随即行了个出色的屈膝礼,说明她那可敬的下肢尚能表现出惊人的奇迹,这样一来使她从她的起点起码后退了三码远。
格鲁吉斯先生认为,在离开修道城之前,他有必要去拜访一下贾思伯先生,于是便朝那门楼走去,爬上了门楼内的楼梯。但是贾思伯先生的房门关着,门上有一张纸条,写着“大教堂”几个字,于是格鲁吉斯先生想起,这时正是晚祷时间。于是他走下楼来,穿过广场,来到大教堂西边的双扇大门前面。这一天的下午虽然短促,但是天色晴朗而且明亮,为了空气流通,大门开着。
“我的天哪,”格鲁吉斯先生说道,同时向屋子里面张望着,“这就像是通过一道咽喉来窥探旧时代啊。”
旧时代从坟墓、拱廊和地下室中散发着霉烂的气息,阴森的黑影正在墙角里渐渐聚集起来,潮气从石板地的青苔上升起,夕阳穿过彩色的玻璃窗,在教堂内的地面上投下宝石般的光影,然后逐渐消失了。圣坛的栅栏门内,台阶顶端的上方森严地耸立着迅速变黑的风琴,有些白色法衣闪现在黑暗中,有一个微弱的嗓音,在嘶哑而单调的喃喃声中起伏着,显得断断续续,隐约可闻。屋子外面自由的空气中,河流、碧绿的牧场、棕色的耕地和充满生机的山丘溪谷,都在夕照下泛出了红光,而遥远的磨坊和农舍的小窗,就像一片片闪闪发亮的金箔。但是大教堂内,一切都显得灰暗无光,朦朦胧胧,阴森可怕,只有那嘶哑而单调的喃喃声,还在像垂死者的声音一样延续着,直到风琴和唱诗班隆隆作响,才把它淹没在一片音乐的海洋中。然后,这片音乐的海洋平静了,垂死者的声音又作了一次无力的挣扎,接着海洋又兴起波涛,于是这声音就此消失了,涛声冲击着屋顶,在拱门之间奔腾着,直冲大塔楼的顶端。最后这海水干了,一切又归于平静。
这时,格鲁吉斯先生已经走到圣坛的台阶前面,迎面遇到这股生命的洪流向外冲来。
“没出什么事吧?”贾思伯语气很急地问道,“不是什么人要你来的吧?”
“什么事都没有,请你放心。我是自己想来的。我探望了我那美丽的小姑娘,现在要回去了。”
“你觉得她成长得很好吧?”
“确实,长得越来越漂亮了。不能再漂亮了。我只是来找她谈谈,严肃地谈谈应该怎样对待已故的父母为她定下的亲事。”
“照你的看法,应该怎样对待呢?”
格鲁吉斯先生注意到了提出这问题的苍白嘴唇,但是以为这只是教堂内阴冷的空气所造成的。
“我仅仅来告诉她,不必认为这是不可改变的,双方都可以提出一些理由,来要求解除婚约,例如缺乏感情,或者缺乏实现它的愿望,等等。”
“请问,你特地来对她说这些,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格鲁吉斯先生的回答有些尖刻:“特殊的原因就是我得尽到我的责任,先生。仅此而已。”然后他又补充道:“好吧,贾思伯先生,我知道你对你外甥的感情,你对于和他相关的事情都很关注。请你放心,我这样做完全不是因为对你的外甥有什么怀疑,或者说不够尊重。”
“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贾思伯回答道,同时用胳膊友好地碰了碰他。这时他们两人正并排走着。
格鲁吉斯先生摘下帽子,理了理头发,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把帽子戴上了。
“我敢打赌——”贾思伯微笑着说道,但是他的嘴唇仍然那么苍白,连他自己也意识到了,于是他一边咬咬嘴唇,让它们滋润一些,一边说道,“我敢打赌,她没有流露过一点要跟内德解约的愿望。”
“如果真的打赌,你一定会赢,”格鲁吉斯先生回答道,“只是我想,一个没有母亲的小姑娘,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出现一些少女的幻想,也不是毫不可能的。当然,我不懂这种事,你觉得呢?”
“这是毫无疑问的。”
“你这样说我很高兴。因为,”格鲁吉斯先生继续说道,同时在头脑里一直回味着罗莎讲的关于贾思伯本人的话,机警地揣摩着接下来应该采取怎样的步骤,“因为她的心思似乎有些不可捉摸,她认为,一切准备工作最好都由埃德温·德鲁德先生和她本人直接商谈,你明白吗?她不需要我们做中间人,明白了吧?”
贾思伯先生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有些含糊地说道:“你这是指我。”
格鲁吉斯先生也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说道:“我这是指我们。所以,等到今年圣诞节,埃德温·德鲁德先生回来之后,还是让他们俩自己去讨论和商量,在那之后我们再介入,处理好这件事。”
“这么说,你已经与她约好,到圣诞节时再到这儿来?”贾思伯先生问道,“我明白了!格鲁吉斯先生,你刚才讲得完全正确,我的外甥和我有着异乎寻常的亲密关系,我对这个幸运而又幸福、幸福而又幸运的小家伙,比对我自己更为关心。但是正如你所指出的,那位小姐的意见也应该得到考虑,这是完全合情合理的,我必须接受你的建议。我接受它。我明白,到了圣诞节,他们会做好一切准备,迎接五月的到来,他们会亲自把婚事安排妥当的,而我们所要做的,仅仅是准备参加他们的婚礼,在埃德温生日的那天,做好一切准备,正式结束我们的监护任务而已。”
“这正是我的意思。”格鲁吉斯先生一边表示同意,一边握手告别,“愿上帝保佑他们两个!”
“愿上帝拯救他们两个!”贾思伯喊道。
“我是说保佑他们。”前者又道,扭回头来望了对方一眼。
“我是说拯救他们,”后者回答道,“难道这有什么区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