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么说,真的,埃迪;你对自己太苛刻了,我的大男孩。哥哥,让我们坐下来,就在这片废墟上,让我来告诉你我们是怎么一回事。我想我知道了,因为自从你上次来以后,我认认真真地思索了这件事情。你是喜欢我的,对吗?你曾经认为我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吧?”
“每个人都这么认为啊,罗莎。”
“他们真的这么认为吗?”她眉头紧锁,沉思了片刻,随后吐露出一句有见地的话,“好吧,就算他们这么说。但是,仅凭他人之言就信任看好我是不足以令你信服的,难道不是吗?”
这一点是没法回避的。这事也还没有结束。
“那便是我想说的,我们的情况就是那样,”罗莎说道,“你曾经非常喜欢我,已经习惯和我相处,习惯了我们将要结婚的想法。你把这些当做不可改变的事情默默接受了,你难道不是吗?你一直认为,将来就会是那样,干吗还要讨论和争论它呢?”
她的一番话如同举起的镜子,让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原本的自我,而这种感觉是如此的新奇而陌生。他曾一直自以为是地保护着她,满含着他在智慧上对这样的女性的优越感。难道这件事情是他们终成眷属的历程上又一次根本性的失误吗?
“我说的关于你的一切,对于我自己也同样是真实的,埃迪。如果它不是真的,我也没有勇气说这些话。我们之间唯一的不同便是,我的内心慢慢地习惯了思考这个问题,而不是去排斥它。我的生活不像你那样忙碌,你看,我没有那么多的事情去考虑。这让我有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仔细思考它,我也为它哭泣过很多次(尽管那并不是你的错,可怜的男孩);但是就在监护人来为我离开修女之家做准备的那一刻,我曾努力给他暗示,但是由于我还没有下定决心,我犹豫了,失败了,他没有体会到我的心意。但他是个极好的人。他非常和气,又非常坚决地提醒我,我们应该严肃地考虑这个问题,鉴于这种处境,我一直想在下次我们独处的时候和你好好谈谈。刚才我一下子讲完了此事,我看来似乎很轻松,但事实绝不是这样,埃迪,因为,哎,这事对我十分,十分的艰难,哎,我也非常,非常的遗憾!”
她又伤心地哭了起来。他用胳膊搂着她的腰,两人沿着河边静静地走去。
“你的监护人也和我谈过了,亲爱的罗莎。我在离开伦敦之前见过他一面。”他把右手伸到胸前,寻找着那枚戒指,但却又停下了,心中想着:既然我要把它带回去,何必要告诉她呢?
“那让你对此事更加严肃,不是吗,埃迪?就算我没有对你说,就像我那样,你也会向我提出来的对吗?我希望你也能这么对我说。尽管这对我们都很有好处,我也不希望此事全部由我提出。”
“是的,本应由我提出的,应该让你来决定这一切,我也是抱着这个意愿而来的。但我却不能像你一样对你说出口,罗莎。”
“你不会说我冷酷无情吧,埃迪?如果你能做到的话。”
“我是说你讲得理智而巧妙,开明而又富有感情。”
“这才是我的好哥哥!”她怀着一丝欣喜亲吻着他的手。“那些姑娘们肯定会非常的失望,”罗莎又说道,扑哧笑了起来,晶莹的泪珠在她明亮的眼睛里闪动着,“她们也一直盼着此事呢,可怜的小东西们!”
“哎,但我担心这事会让杰克非常失望,”埃德温·德鲁德开始说,“我还从未考虑过杰克的感受!”
当他说这些话时,她的眼神顿时轻盈而专注。但是她竭尽全力去掩饰她的目光。她低下头,神色不安,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你不认为这对杰克而言是个打击吗,罗莎?”
她只是闪烁其词地回答了他:她为什么该这么认为?她还没有考虑过这件事。在她看来,他和这件事没有太大的关系。
“我亲爱的孩子!如果一个人心中只有另一个人——如托普太太所说,不是我说的——就像杰克对我一样,我的生命中发生如此突如其来而又彻底的变化,他又怎能不大吃一惊?我会说,因为这事对他来说来得太突然了,你知道吗。”
她点了两三下头,嘴唇分开似乎要说些什么。但她选择了沉默,呼吸依然急促。
“我如何告诉杰克呢?”埃德温自言自语道,如果那时他不在专心思索,他一定会发现她的表情有些异常,“我从没考虑过杰克。在全城的人谈论此事前,一定要先告诉他。明天和后天——也就是圣诞节前夜和圣诞节——我将和这位亲人一起用餐,但绝不能因为这件事破坏了他节日的好气氛。他总是替我担忧,任何琐事都为我思前想后。这个消息一定会令他不安,但这件事情应该如何让杰克知道呢?”
“我猜想,这事他迟早会知道的。”罗莎说。
“我亲爱的罗莎,如果不是杰克,那么谁又该最先知道它呢?”
“我的监护人答应过我,只要我写信给他,他就一定会来。我正要写信呢。让监护人去转告他,你觉得怎么样?”
“好主意!”埃德温兴奋地说,“他也是监护人,没有什么比这更自然的了。他来这儿后去找杰克,告诉杰克我们达成的协议,他说这事比我们说更好。他和你很好地沟通过,他和我也很好地沟通过,他就会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杰克。就这样!我不是懦夫,罗莎,但是说实话,我有点害怕杰克。”
“不,不!你不会害怕杰克的!”罗莎说道,她脸色苍白,双手紧握。
“为什么,罗莎妹妹,罗莎妹妹,你从塔楼上看到什么了?”埃德温打趣道,“我可爱的女孩!”
“你吓到我了。”
“这绝不是有意的,我现在就像为有意这么做了而抱歉。我只是随口说了一句,难道你真的认为我害怕这位亲人?我的意思是说,他的病可能会发作——我曾见过他的病发作过一次——我不知道,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对他来说,会使他病发的,况且我又是他最亲近的人。这个是我要告诉你的秘密,也就是为什么要你的监护人进行沟通的另一个原因。他稳重,成熟,一丝不苟,他会很快说服杰克改变自己的想法,但是杰克对我总是浮躁,焦急,有时像个女人。”
罗莎好像被说服了。也许是因为对“杰克”截然不同的看法,她觉得让格鲁吉斯先生在自己与他之间出面协调,是一种宽慰和保护。
就在现在,埃德温·德鲁德的右手又一次紧握住小盒中的那枚戒指,但再一次被思绪打断:现在已经很清楚了,我要把戒指还给他,那么为什么我还要告诉她呢?
他们幸福相伴的纯真愿望破灭了,善良而富有同情的心灵不禁为自己感到惋惜,而这心灵新世界,也只能为那心灵旧世界里凋零的花朵,默默独自编织着哀伤的花圈,这忧郁的宝石戒指会引起心灵的哀伤;然而这有什么意义呢?为什么要这样呢?这种戒指只是失乐和悲惨的婚姻的象征;在这种戒指美丽的外表之内(根本不像人们所说),充满了对爱情、希望、愿景和人性的无情讽刺,它们什么也昭示不了,尽是些易碎的东西。随它们去吧。等到她的监护人回来时,就把戒指归还给他;然后把它重新放回那个抽屉,他当初就是从那里极不情愿地取出它来的;在那里,让它像那陈旧的书信和誓言,以及那些迂腐的愿望一样,无人知晓,慢慢遗忘,直到有一天它被重新估值,又一次转手卖掉,开始它的前世轮回。
让它们去吧。让它们默默藏在他的胸中。有意无意间,他欣然产生了这些想法,最后他得出结论,让它们去吧。在时间和空间的巨大铁器工厂中,夜以继日地锻造着大量神奇的锁链,随着这个小小的结论,一根锁链铸成了,它将天地牢牢连在一起,被赋予了不可战胜的力量。
他们沿着小河继续走着,开始畅谈各自的计划。他会尽快离开英格兰,而她还会继续留在学校,至少只要海伦娜留下来。那些可怜的女孩们要慢慢地才会知道这个令人失望的消息,但重中之重的是,罗莎应该告知特文科里顿小姐,甚至要在格鲁吉斯先生到来之前。还有要说明的是,无论怎样,她和埃德温都是最好的朋友。自从他们订婚之后,他们还从没达到过如此的默契。然而各方还是有所保留,对她而言,她希望通过她的监护人,立即取消向她的音乐老师学习音乐的事;而对于他,他在心里盘算着能否得到更多的关于兰德勒斯小姐的信息。
他们一起散步,畅谈,不觉中晴朗、寒冷的一天过去了。斜阳缓缓下沉,仿佛融入他们身后的河水中,面前的古老城市披着红霞,他们的散步也快要结束了。当他们离开河边时,幽幽的河水将水草轻抚在他们的脚上;白嘴鸦在他们头顶盘旋哀鸣,如同黄昏中深色的斑点。
“我会告诉杰克,我很快就会离开的,”埃德温用低沉的声音说,“我只想见见你的监护人,然后在他们谈话前离开,没有我在场,事情会处理得更好。你不这么认为吗?”
“是啊。”
“我知道我们这样做是正确的,不是吗,罗莎?”
“是啊。”
“即使是现在,我觉得我们这样更好,不是吗?”
“我们还会越来越好的。”
对于这段被放弃的感情,两人心中都充满着挥之不去的柔情,他们依依不忍分开。当走到大教堂旁的榆树林时,他们上次曾坐在那里,现在又不约而同地停下来,罗莎抬头望着他,她以前从未这么做过——因为他们都是大人了。
“上帝保佑你,亲爱的,再见!”
“上帝保佑你,亲爱的,再见!”
他们热烈地吻别。
“现在,请你送我回家吧,埃迪,然后让我自己待在那里。”
“别东张西望,罗莎,”他提醒她,随即挽住她的胳膊,带她离开了,“你没有看见杰克吗?”
“没有!他在哪里?”
“就在树下。正当我们要分手时,他看见了我们。可怜的人啊!他从没想过我们要分开,这对他来说是个打击,我太害怕了!”
她没有停歇,一路疾走,直到他们穿过门房来到街上,一到那里,她便问道:“他还跟着我们吗?你趁机回头看看。他还在后面吗?”
“哦,不,他还在!他刚从大门口走出来。这个好心的老家伙看不到我们就不放心。不敢想象他将会有多么的失望!”
她匆匆拉动沙哑旧门铃的手柄,门很快便打开了。在她进门之前,看了他最后一眼,那眼神是如此的宽容而又充满疑惑,就好像是在用恳求的语气问他:哦!你难道就不明白吗?那眼之后,他便从她的视野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