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余头你这人……不厚道啊!”大腹便便的中年胖子拦住魁梧中年人的去路,拉着他的裤角,气喘吁吁地说道。
战甲上被布带绑着的各式铁器在摇晃间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
在金色的光辉下,显得格外瞩目与古怪。
要是换作别的时候,别的人站在这里,指不定就要大喊一声抓贼了!然后一股脑逮着这个胖子往死里揍。
大早上的背着这么多破铜烂铁的东西,不是小偷就是傻子,或者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抓住他,往死里揍准没错!
然而熟知胖子脾性的魁梧中年人却只是摇头苦笑了一声,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什么叫我怎么来了?”披着重甲的胖子恢复了平稳的呼吸,抬起头来,搭上了魁梧中年人的肩膀,斩钉截铁地说道“你这是对我的不自信!”
“你不是最怕死的吗?”魁梧中年人没有在意搭在肩膀上的那只胖乎乎的手掌,笑着继续说道“怎么,想好了?”
“……”披着重甲的胖子少见地没有迅速出声反驳,思索了片刻后,冲魁梧中年人点了点头“我这不是怕没人给你收尸吗……咱俩认识这么多年,黄泉路上好歹有个伴什么的……”
原先那笑嘻嘻的语气渐渐弱了下去,夹杂上了少有的严肃之情。
“放你娘的狗屁,死南头,你能不能别一打仗的时候就这么满嘴臭屁!”魁梧中年人挣脱了那只肉掌,故作生气地大骂道“咱俩命硬着呢!天王老子都收不走!”
“行行行,老余头,你说是啥就是啥”披着重甲的胖子连连点头,不做辩解。
就你这驴脾气,我要不看着你,你还不被敌人砍死啊!
两人体态相异的背影仿佛在渐渐升起的朝霞照耀下缓缓重合了。
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
“你走之前,跟家里人说过了吗?”魁梧中年人沉默了片刻,脸旁上莫须有的怒气褪去。
“没呢,我哪敢说啊……家里那两位要是知道了,还不得哭得死去活来”披着重甲的胖子缓缓说道,神情上却并无太多波动“说不定到时候我心一软,就舍不得走了……”
魁梧中年人点了点头,默不作声。
“对了,你那书香门第的老婆呢?怎么,老余头,你也和我一样偷跑出来的?”披着重甲的胖子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转头反问道。
咚!
“……”魁梧中年人一言不发,只是用手重重地拍在那厚重的战甲上,以掩饰住脸庞上一瞬间的恍惚之色。
披着重甲的胖子一个趔趄,跌撞了几步,险些栽倒在地。
重甲上系着的乱七八糟的各式铁器摇晃地更加剧烈了。
魁梧中年人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胖子,确定他不会摔倒后,便自顾自地继续向远方的万丈巨城走去。
“老余头,你!”披着重甲的胖子勉强稳定住身形,刚想冲魁梧中年人大骂两句,却发现身旁早已没有了人的踪迹。
只剩下前方那越行越远的,背着两把战刀的魁梧身影。
“哎,老余头!”没有丝毫犹豫地,披着重甲的中年人直接冲他慌张地喊道“别走这么快啊!等等我……”
他一边招手,一边小跑到魁梧中年人的身后,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心底的那丝顾虑早已被抛在脑后。
似乎只有这个位置才是他心中的归所。
魁梧中年人既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嘴角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两人并肩走在金色的小道上,身躯挺得笔直。
怕死,怕老婆,怕一世骂名这些东西根本就无所谓。所有人的心底深处都有无法被触碰的底线,一但有人试图越过这条线,即便是最懦弱,最怕死的废物。
也会变成不要命的疯子。
旭日冉冉升起。
洒在清武巨城的每一个角落。
越来越的人从家门中走出,背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或是望了一眼城头的霞光,头也不回地向那朦胧的方向走去。
或是与家人挥泪作别。
有及冠的青年背着长剑,向站在府邸门口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老者磕头行礼,随后起身,在老者含泪的目光下,汇入主道上的人群。
有之前在军中脱了盔甲的汉子,抬起了低下的头颅,扛起曾经生死与共的战斧,走在人潮的最前方。
有退伍的百战老兵再度披上满是窟窿的红袍,手持世代相传的宝刀,带领着家族中年轻一代的长孙,大踏步地走向城头。
有文官脱下了官袍官帽,带着家中的仆役,义无反顾地走向黑压压的人潮。
没有人后悔做这个决定。
对他们来说,清武城是他们的根,是他们的家。
他们的父母,兄弟姐妹,妻子孩子都在城里。
要么带着一家人扭头就跑,去寻觅那了无痕迹的一线生机。
要么就踏上战场,为他们去搏出一个没有战争的未来!
管他是什么能够屠杀仙人的邪灵,管他是什么天崩地裂的灾厄,管他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谁敢入城一步,先跨过老子的尸体!
城头朝天阁。
血色的“戦”字旗竖立于内阁的旗台,随风飘摆。
散发着某种凌然的铁血死志。
白发的将军默默地坐在鹤椅的上头,单手撑着额头,双目紧闭着,似在养精蓄锐。
身为一军之长,尤其是在战争将要来临的时候,他绝对不能在士兵面前展现出任何疲惫与退缩的态度。
所以他才需要在这极为有限的短暂时间里,恢复好精神与体力。
同时,还要提前想好各种可能的应对策略。
虽然明知道这是一场毫无悬念,必死无疑的战争,但既然城头的将士都已经有了城破人亡的死志。
他就必须在这无限的不可能中,为所有人找到那唯一的一线生机。
这是他身为将军的责任与骄傲。
一道道命令早已颁布下去,仅剩的近万将士各司其职,被派守于各处重要的关卡。
驻守于城头阁楼的亲卫也已被派遣出去。
偌大的朝天阁中,只剩下白发将军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