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许多年后，他再度走下那座山，来到这座小县，却发现那些会说会笑的熟人都不见了，有的变成了荒野上成片的不会说话的破石头，有的怀着一腔热血走出了小县，有的干脆失去了下落……
而他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仙家少年，还是那个容颜没有丝毫变化的无赖少年。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天真。
瘦弱少年走到那几间过去常去玩的瓦房前，推开了吱呀作响的木门。
看着满屋子的蜘蛛网和灰尘，看着那早已经无人居住的残破小屋。突然觉得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气得直跺脚。
心想是哪个脑子没长齐的小贼偷了自己最喜爱的那张绣花的桃木小凳，又是哪个懒上天的下人忘了打扫，这都脏成什么鬼样子了！
房子是用来住人的，知不知道，这破烂成这个鸟样，还怎么住人？那些人要是哪一天回来的话，看到这副样子，还不气得挥袖走人！
没有人理会他，微弱的白光透过满是灰尘的纱窗，映出少年略微有些佝偻的影子。
瘦弱少年一肚子气没地方发，于是自己去墙角处拾了把扫帚，把屋子认认真真地打扫了一遍，又用灵力掀起河水，小心翼翼地清洗了一遍。
待得一切完工后，才找了个还算干净的角落，径自坐下，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发呆。
也许是有些累了，少年生出了些许困意，于是便闭上双眼，将头埋在双腿间，沉沉地睡去了。
他清楚地知道，这次醒来，再也不会有人把晒好的棉被盖在他身上，为他驱散风寒。也不会有人为他捎那福记楼的酥脆点心，抚摸着他的脑袋，露出柔和的笑。
天还未明，少年从梦中醒来，他看着外界微微发亮的天空，略微有些失神。许久之后，待得阳光顺着门缝洒进来时，他才起身出门，同时还不忘反手将木门关上。
重新闭合的门发出熟悉的吱呀响声，少年把背挺得笔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回过那个小县。
他也再也没有去福记楼，买他最爱吃的点心。
在这之后又过了很多很多年，他不断重复着得到，失去，得到，失去，得到，失去这快要令人发疯的过程，直到他再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为止。
直到他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遗忘的为止。
周阳有点想逃离这里，但脚上就像生了铅块一样，重地移不动步伐。
他清楚地知道，只要装副可怜样，只要再在这里多耗一点时间，那个吝啬的中年大叔就会无奈地叹一口气，随后把他带到家里吃个晚饭。
他那年幼的女儿就会缠着自己讲故事，而自己在哄完小女孩后，就会对中年大叔的妻子抱怨大叔如何如何小气，如何如何做坑人买卖，如何如何使唤他当伙计种种。
然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着那些不存在的辛酸事情，气得中年大叔想拿菜刀劈了他。
然而脸上却又不得不挂出尴尬的笑容。
这样想想，或许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周阳露出微笑，深深地看了一眼还在讨价还价的中年大叔，像是要把这一幕深深留在脑海中，最后还是选择转过头，迈出了他许久都没有迈出的一步。
然而周阳没有想到的是，这里的坎只是前方那道天堑的小坡而已。
本来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空荡了许多，一名白发的少女漫步在在不远处的街道上，右手提着一个竹制的果篮。
周阳双眼死死地盯着那道白色的身影，担心她转过头来，看到自己这副狼狈到极致的模样，担心她转过头来，认不出自己，担心她转过头来，却又发现她不是那个自己心中的那个人。
“渊？”那名少女忽地侧过头，看着那副一脸辛酸样的少年面孔，疑惑出声。
微风拂过，吹起少女遮住侧颜的白色长发，露出潜藏着的红润面孔，在和煦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温暖耀眼。
那果篮里的鲜红色果实倾斜下来，撞在竹篮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道深入骨髓的轻唤瞬间击碎了周阳心中所有的坚持和骄傲，他的瞳孔失去了焦度，整个身体宛如失了魂般，跌跌撞撞撞地向要伸手抓住那道人影，结果没迈出几步，就无力地跪倒在地上。
“渊！”白发少女丢掉了手中提着的果篮，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你怎么了？渊”白发少女停在周阳的身前，看到他那灰暗下去的神情，焦急地开口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然而还没等她做出什么反应，周阳就张开双臂，死死地抱住少女那柔弱无骨的细腰，将脸紧紧地靠在香带上，生怕眼前的少女会消失一样。
白发少女精致的脸庞唰地一下变得通红，两只手僵在了半空中，放也不是，收也不是，最后只好胡乱地纠在一起。
“渊……”白发少女轻呼出声。她看着那紧靠在自己腰间的少年，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虽然羞恼，但她既没有选择挣脱，也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
她清楚地知道眼前少年的为人，也清楚地知道他是出于某种无法道出的原因而变成这样子的。
但她不会多问什么。
就如同他相信自己一样。
“哇哦”路过的行人没有发现少年此刻悲伤到极致的神情，以为是什么街头求爱，纷纷停下脚步。妇女们看着搂抱在一起的少男少女，发出了羡慕的惊呼声，有的甚至在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叫家里的那位也来一次这种浪漫的方式。
徘徊着的青年过客看清了少女的绝美样貌和那羞恼的模样，忍不住摇头叹息，心中直呼暴殄天物，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等等诸如此类的丧气话，但是看在气氛上，还是忍不住在心底送上祝福。
“这个不能看”带着孩子的妇人，发现孩子突然露出了，像是看到了比糖葫芦还要好吃许多的东西时一脸震惊的表情，连忙捂住了他的眼睛。
自己却把目光放在场间，眼睛睁得老大，生怕错过什么重要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