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师兄你，为什么不答应五师姐呢？难道说，你不喜欢她吗？”莫子渊沉默了一会儿，反问道。
他回答不出大师兄的问题，因为他自己也没能找到答案。
“喜欢”大师兄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微微侧目，开口说道。
如幽谷般空寂的晚风散去了，脚下的河面重新回复平静。鱼儿沉入河底，最后只剩下泼墨如画般倒映着的良辰美景。
河心的月色似乎触手可及。
“可是，我也喜欢小师弟，小师妹你们，还有后山的其他师弟师妹们啊……”
“……”
在大师兄脱口而出这句话后，整片空间都在此刻安静了一瞬，远处朦胧的金色灯火似乎也凝滞在了空中。
莫子渊也是微微一怔，虽说早就猜到了这个状态下的大师兄会说出这样的答案来，但在亲口听到这样的回答后，还是感觉有些怪怪的。
“这不一样，大师兄”莫子渊沉吟了一会儿，认真地凝视向大师兄微微闭合的双瞳，缓缓说道“那是师兄妹间……家人间的情谊，和爱情是不一样的”
“大师兄若是执意如此的话，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那双隐藏在清冷月光下的湛蓝色双瞳，如结冰的湖面般清澈透亮，不染一丝一毫的尘埃。即使是在瞳孔的最深处，也依旧是清澈到极致的光泽。
让他稍稍感受到些许的复杂情绪。
“小师弟，你什么都明白呢……即使是未来的事情，你也什么都知道呢”大师兄微微闭合的双眸突然睁开了，瞳孔中的清澈突然流转起来，化作琥珀般的晨辉，似能渗入人心，直至灵魂的最深处“你，似乎和我们不一样呢”
莫子渊看着那似能渗入心神的清澈双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心头狠狠一颤，直接别过头去，不与大师兄继续对上目光。
“我想要是换做是二师兄在这里的话，他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些事情吧”莫子渊挠了挠头，尴尬地笑了笑“只是他好像也不明白某些事情，比如说三师姐她……”
“二师兄刚才大概也是因为这个，才会被三师姐扔进河里去的吧”
莫子渊恢复了镇定，开了个玩笑。他已经隐约明白了大师兄的弦外之音了，虽然不知道是怎么被他发现的，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事到如今，说这些事情还有什么意义呢？
“说的也是呢”大师兄抬头望向夜空，任凭月色与星辰的清冷光辉洒在身上，衬映出他那遗世独立的出尘气质。
而他那清澈至极的双瞳却是在不可察觉的瞬间，微微涌上了一丝别的情绪。
四周的空间再度寂静了下来，风吹落叶的沙沙声，远方灯火下的尘喧声，枝头翠鸟的扑翅声……一切的声响转瞬间悄然远去。
河面上的光与影凝滞于原点，却没能散向游离的垂柳，也没能倒映出莫子渊此刻微微沉下的神情。
“大师兄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莫子渊低沉地开口。
略显稚嫩的声音中增添上了不属于少年的沧桑意味。
他没有鼓起看向大师兄的勇气，瞳孔中的神情不断变幻，最后却只能归拢于深沉的复杂。
少年原先躬得笔直的背佝偻了下去，宛如扛着无数最为沉重的负担。
似乎要将他压垮。
“什么时候吗……大概是从小师弟你刚回来的那天开始吧”大师兄认真地回答道。
莫子渊没有从大师兄的话语中听出任何别的意味，仿佛这只是在进行师兄弟之间最为普通的交流。
他转过头来，默默地看着此刻的大师兄，看着岸旁那似与夜景融为一体的白衣青年，微微有些失神。
记忆深处的画面与此刻重合在了一起。
无论何时，大师兄的话一直都是那么干净整洁，字里行间又如行云流水般流畅。
“这样啊……”莫子渊苦笑了一声“原来大师兄你早就已经知道了……”
他突然想起了这段日子里，与师兄师姐们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
想起了自己被那熟悉街道上的中年大叔带回店里，又被他大声地训斥，想起了自己紧紧地抱住九师姐，将头埋在她的怀里无声地啜泣，想起了第一次看到师兄师姐时的紧张和难以言喻的喜悦，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咽下三师姐做的饭菜。
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在后山上与诸位师兄们一起捉弄师傅，想起了第一次被二师兄带去街边的酒楼，想起了第一次与师兄师姐们一起逛灯会，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牵起九师姐的手，漫无目的地晃悠在没有尽头的小道上……
想起了之后无数个日夜的痛苦与绝望。
“既然如此，大师兄你为什么……不拆穿我呢？”莫子渊咬了咬牙，终是没有忍住，问出了此刻心里最想问的问题。
既然大师兄你早就知道我不是莫子渊，早就知道我不是你记忆里那个后山上最小的师弟，你为什么还要这么照顾我呢，你为什么……还要保护我呢？
像我这样自私的人，像我这样懦弱的人，像我这样苟且偷生的人……
为什么……要让我活下来呢？
他的气息更为内敛深沉，脸庞上残留着的青涩之感彻底褪去，瞳孔中的复杂之色更甚。
这一刻的他，既是莫子渊，也不再是莫子渊。
静谧的河水忽地散开，层层的涟漪顺着河面飘散向远方朦胧的灯火。
耳边突然有温暖的微风拂过，驱散了他心中的阴霾，驱散了他脸庞上的黑暗。
一只有力的大手放在他的肩头，替他卸去所有的负担，温暖的感觉顺着掌心逐渐曼延至他早已是千疮百孔的心灵中。
莫子渊侧过头，看着那不知道何时站在他身旁的熟悉的高大身影，突然有种莫名的心安。就像刚上山的时候，杀戮之症失控的自己，被最先赶来的大师兄给强行拉了回来。
无论什么时候。
大师兄的背影依然是那么高大。
他微微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