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拆穿呢？”大师兄问道，话语依然简洁明了。
“因为我骗了你们啊！”
“那又如何？”
“大师兄你还不明白吗？我不是你所认为的那个小师弟啊！我不是你们所记忆里的那个人啊……”莫子渊突然生起气来，朝白衣青年喊道。
不知道为什么。
他的声音到了最后却是越来越微弱，仿佛失去了所有力量。
莫子渊不明白大师兄为何不疏远自己，他也不明白这股莫须有的愤怒从何而来。但他清楚地知道，这股愤怒从来都不是针对大师兄的。
这是针对他自己的。
他不认为这样的自己有资格与师兄师姐们并肩而行。
即使这是他心底所曾期待的。
“你有过害我们的心思吗？”大师兄丝毫不气恼，依旧温和地说道。
“我怎么可能会……”
“这不就好了，况且”大师兄轻拍了拍莫子渊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你就是我们的小师弟啊”
“即使再怎么伪装，眼神和心灵是做不了假的”
“你对我，对小师妹，对其他师弟师妹们的感情都是真的。既然如此，我们又怎么可能不真心待小师弟你呢？”
大师兄的每一句话都如同温暖的烛光，摇曳之间，驱散了这段时间积压在他心底的黑暗。
远方喧闹的人声渐渐弱了下去，攀至天际的金色光辉沉入河面。
莫子渊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微微释然。
夜已变得极为深沉，柳树上窝在窠巢中的翠鸟和河底里潜游的草鱼，也早已沉入深沉的梦境。
这一带最后只剩下师兄弟两人。
“你们输了那场战争，半片大陆化为废墟，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莫子渊下定了决心，缓缓说道。
那幽静而又低沉的嗓音似乎是在诉说往事，再一次将莫子渊带回到那场血腥而又残酷的战争中去。
搅动着他的内心。
“输了吗……”听到这个答案，大师兄并没有露出什么太过惊讶的神情，只是话语中略微有些遗憾。
但很快又被他按捺下去。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输了……也就输了，反正都在预料之中罢了”
“总之小师弟你没事就好”大师兄温和地笑了笑，似是放下了某个埋藏在心底的心结。
“……”莫子渊看着那熟悉的脸庞，看着那再熟悉不过的笑容，看着那释然的神情，终是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任凭那无数埋葬在灵魂深处的回忆涌入脑海，任凭那些绝望和黑暗包裹住自己。
“怎么可能没事啊……”莫子渊紧紧地抓住了大师兄垂下的衣角，一遍又一遍地大声重复道“怎么可能没事啊！”
他低着头，任凭眼角溢出的清泪滑落脸庞，一滴滴溅落在漆黑的地面上，声音中包含着深入骨髓的悲伤和痛苦。
“怎么可能没事啊……”莫子渊用低声啜泣着，用空出的手不断擦拭着溢出的泪水，另一只手依旧死死地抓住大师兄的衣角，生怕他会突然消失一样。
他不想让大师兄看到这个没用的自己，但他控制不住如溃堤般溢出的泪水。
果然，无论过了多少年，自己在大师兄面前。
依然还是那个没用的少年。
“为什么不告诉我啊！”莫子渊哽咽着说道，手上紧握着的力道越来越大“为什么要去送死啊！”
“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啊……”
大师兄你知道我那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大师兄你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吗？
大师兄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
当我的家人在残酷地狱中浴血厮杀的时候，我却在安稳的地方做着美梦。
直到战争结束的时候，我才从深沉的梦中苏醒过来，才知道外界发生的一切。
当我一步步摸索着，试图找到回家的路时，我看的却只有无尽的废墟。
当我踏上废墟，花上数十年追寻你们的身影时，我看到的只有无尽的尸骨。
当我有力量踏足黑暗时，黑暗却早已了无踪迹。
当我在梦魇中试着抓住你们的衣角时，你们的身体却又突然化作漫天的飞沙。
我只能拼尽全力，去把那些白沙死死地揣进手心。
你知道我的感受吗？
你知道我有多绝望吗？
莫子渊没有力量说出这些话来，也没有力量去斥责他最为尊敬的大师兄，最后只能将这些苦痛的回忆化作无尽的泪水，完完全全地向大师兄发泄出来。
他从来没有向大师兄发过脾气，也从来在大师兄面前掉过一滴眼泪。
因为他怕大师兄会讨厌他。
他不想让大师兄生气。
但是今天，他再也顾不了这么多了，溺爱他也好，讨厌他也好，厌恶他也好。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只要还活着就好，只要大家都还在就好。
家没了还可以再建，衣服破了还可以再缝，失去的土地还可以再夺回来。
只要这样就好。
我，再也不想一个人了。
从开始到现在，大师兄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任凭少年紧抓着衣角，脸上挂着的温和微笑似乎收敛了许多，清澈的瞳孔深处多出了一抹歉意。
飘摇着的白衣微微沉敛，最后被月下的树荫所遮蔽，不再遗世独立。
他不断地轻抚着莫子渊的肩头，像是在安慰他。
宛如父母在安慰受伤的孩童。
似乎又是过去了许久，莫子渊停止了哭泣。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别过头去，将有些红肿的双瞳藏在阴影中，却始终不肯松开那只紧握着的手。
大师兄看着这副小孩子模样的莫子渊，或是想起了从前的往事，瞳孔深处流露出淡淡的缅怀之色。
脸庞上淡淡的微笑温柔到了极致。
“一定要去吗？”莫子渊轻声问道。
即使明知道会死，即使明知道再也无法回头。
即使明知道是注定失败的结局。
“嗯”大师兄松开了放在少年肩头的手，点了点头。
“为什么？”莫子渊依然不死心，咬着牙问道。
他曾经在心底数千遍地问自己这个问题，可却始终没有得到答案。
而那些能告诉他真相的人。
都被埋葬在了最遥远的岁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