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东晋佛教思想与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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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东晋宋齐梁陈社会文化的(6)

“夫昆山多玉,尚有砾沙,浮水丰金,宁无土石。沙门之中,禅禁实多,不无五三,缺于戒律。正可以道废人,不应以人废道,子何睹此,遂替释教。故经曰:‘依法不依人,依智不依识。’”《广弘明集》卷八,《大正藏》第52册,第143页下。随着中国僧团的发展壮大,出现有悖于佛教教义的行为,略带普遍性,由此引发争论,成为社会问题焦点。所以,一定时期宗教政策的制定,既由统治者意志决定,又由僧人自身问题引发,与社会实际相关联,各朝代表现出不同的特点。一确立佛教合法地位——东晋时期

政府对佛教管理的要求,据已有文献记录,起于东晋成帝时期,现象是发起沙门是否致敬王者的争论。这一次争论形式上是讨论王权与教权的关系,实际是执政党派间的派系冲突。

东晋咸康六年(340),“成帝幼冲,庾冰辅政,谓沙门应尽敬王者。尚书令何充等议不应敬。下礼官详议,博士议与充同。门下承冰旨为驳,尚书令何充及仆射禇翌、诸葛恢、尚书凭怀、谢广等奏:‘沙门不应尽敬。’”接着,何充等又二奏:“辄共寻详有佛无佛,固非臣等所能定也,然寻其遗文钻其要旨,五戒之禁实助王化。贱照照之名行,贵冥冥之潜操,行德在于忘身,抱一心之情妙。”从佛教有助于社会道德建设,有利于帝王统治的角度支持佛教。然后,何充等又三奏:“直以汉魏逮晋不闻异议,尊卑宪章无或暂亏也。今沙门之慎戒,专专然及为其礼,一而已矣。至于守戒之笃者,亡身不吝,何敢以形骸而慢礼敬哉。每见烧香咒愿,必先国家欲福佑之隆,情无极已,奉上崇顺。出于自然,礼仪之简,盖是专一守法。是以先圣御世,因而弗革也。”《尚书令何充奏沙门不应尽敬》,《弘明集》卷十二,《大正藏》第52册,第79页中-80页中。再从佛教历史沿革、宗教为王朝祈福等方面说明僧人行为可以超越世俗礼仪。

此次议沙门是否致敬王者的两派势力,庾冰代表皇族外戚,要求所有佛教僧人必须向统治者致敬,突出帝王的权威。另一派以何充为代表,属于有佛教信仰的顾命大臣,主张佛教僧人可以不向统治者致敬,在皇权统治之外,留有独立空间。通过三次上书,随着何充一派势力的增强,质问僧人是否需要遵守世俗礼仪管理的争论也平息下来,仍循前制。

何允、庾冰的权争,以何充胜而告终。正是这位何充,施宅建立了东晋第一所尼寺。由于何充对佛教的支持,东晋佛教,特别是比丘尼僧团得以顺利发展。

褚太后继何充后建立了东晋第二所尼寺——延兴寺,在她临朝称制期间,未对佛教出台限制政策。“桓温之废海西公也,太后方在佛屋烧香,内侍启云:‘外有急奏’,太后乃出。”《晋书》卷三十一《列传第一·后妃下》,第636页。可见褚太后对佛教信仰的身体力行。

东晋孝武帝信仰佛教,太元六年(381)春正月,“帝初奉佛法,立精舍于殿人,引诸沙门以居之”《晋书》卷九《帝纪第九·孝武帝》,第148页。佛教因而得以大力发展。案《比丘尼传》,孝武帝与简静寺支妙音有交往。同时,孝武帝曾供给僧朗物资,并有通信。他说:昔刘曜创荒戎狄继业,元皇龙飞遂息江表。旧京沦没,神州倾荡,苍生荼蓼,寄在左衽,每一念至嗟悼。朕心长驱魏赵,扫平燕伐,今龙旗方兴,克复洢洛,思与和上,同养群生。至人通微,想明朕意,今遣使者,送五色珠像一驱,明光锦五十匹,象牙簟五领,金钵五枚,到愿纳受。《晋天子司马昌明与僧朗书》,《广弘明集》卷二十八,《大正藏》第52册,第322页上。孝武帝希望信仰佛教可以带给他幸运及力量。

东晋安帝时期,继庾冰、何充之争后,经桓玄发起,又展开了对僧门是否要致敬王者的争论。这一次争论的起因,起于桓玄整顿僧纪,“把遵守戒律修道和远离世俗归隐山林的修行人除外,放逐了一般庸僧,严格管理户籍”镰田茂雄著,关世谦译《中国佛教通史》第二卷,台北:佛光出版社,第377页。从实质上讲,同样是因为皇权微弱和大臣派系间的争斗。此次争论,以桓玄与王谧为代表。

桓玄认为,佛教是否服从世俗礼仪的规定,仅说“历代不革,非所以为证也。曩者晋人略无奉佛,沙门徒众皆是诸胡,且王者与之不接,故可任其方俗,不为之检耳。今主上奉佛,亲接法事,事异于昔,何可不使。其礼有准,日用清约,有助于教,皆如君言。此盖是佛法之功,非沙门傲诞言之所益也,今笃以祗敬,将无弥浓其助哉”《桓玄与王令书论敬王事》,《弘明集》卷十二,《大正藏》第52册,第81页中。他承认佛教的教义有助王化、改善社会道德风尚的功能,但是,这些并非是佛教僧人可以不遵守世俗礼仪的理由,僧人并不能完全代表佛教。由于桓温多年经营,桓玄权盖一时,僧尼面临被沙汰局面。

隆安元年(397),“桓玄劝帝沙汰僧尼。诏曰:‘沙门有通经律,行可宣寄大化者,听依所习,否者悉令罢道。唯庐山道德所居,不在搜简。’及远法师以书抵元(桓玄),遂停其诏”《历代编年释氏通鉴》卷二,《续正藏》第76册,第29页上。对于此次下诏时间,《佛祖统纪》录为隆安二年(398),诏“有能伸述经牒,演说义理,律行修正者,并听依所习,余悉令罢道。唯庐山道德所居,不在搜简”。两书所录相差一年,除此之外别无记录。此次桓玄发起的沙汰僧尼行动,因收到庐山慧远书信而暂缓,后因篡位事发而中止。

隆安三年(399),发生支道林此段所记录的支道林,按时间考定,与“六家七宗”代表人物之一,著《即色游玄论》的支道林非同一人。著《即色游玄论》的支道林东晋太和元年(366)已去世,而建康支道林上书的时间明确为隆安三年(399),时差三十三年。但考虑到“六家七宗”的支道林与郗超交好,郗超与恒温关系密切,确有可能为支姓僧人上书桓玄,而后人托名为支道林。上书桓玄述沙门名籍一事:四月五日,京邑沙门等顿首白:夫标极有宗,则仰之者至;理契神冥,则沐浴弥深。故尼父素室,颜氏流涟。岂不以道隆德盛,直往忘反者哉。贫道等虽人凡行薄,奉修三宝,爱自天至,信不待习。但日损功德,抚心增忾,赖圣主哲王,复躬弘其道。得使山居者骋业,城傍者闲通,缘皇泽旷洒、朽干蒙荣。然沙门之于世也,犹虚舟之寄大壑耳。其来不以事,退亦乘闲,四海之内,竟自无宅。邦乱则振锡孤游,道洽则欣然俱萃。所以自远而至,良有以也。将振宏纲于季世,展诚心于百代,而顷频被州符求抄名籍,煎切甚急。未悟高旨,野人易惧,抱忧实深。遂使禅人失静,勤士废行,丧精绝气,达旦不寐,索然不知何以自安。伏愿明公,扇唐风于上位,待白足于其下,使怀道获济,有志俱全,则身亡体尽,毕命此矣。天听殊邈,或未具简,谨以上闻,伏追悚息。[梁]释僧祐《弘明集》卷十二,《大正藏》第52册,第85页下。案上文所录,此事虽以求沙门名籍为名,实则反映了时下僧尼“顷频被州符求抄名籍”的状况。

隆安年间,并发道教孙恩起义。“隆安三年十一月甲寅,妖贼孙恩陷会稽,内史王凝之死之。”“隆安四年五月,会稽内史谢琰为孙恩所败,死之。恩转寇临海。”“六月,辅国司马刘裕破恩于南山,恩将卢循陷广陵,死者三千余人。”“冬十一月,宁朔将军高雅之及孙恩战于余姚,王师败绩。”“义熙七年卢循走交州,刺史杜慧度斩之。”《晋书》卷十《帝纪第十·安帝》,北京:中华书局,2000年,第167页。刘宋武帝刘裕在对孙恩战争中获胜,也成为政治上的大赢家,迫使东晋末帝禅位,成为刘宋开国皇帝,这也是刘宋朝支持佛教的原因之一。

元嘉十二年(435),何尚之与宋文帝的对话,列举了东晋以降士族中的主要佛教信仰者:度江以来,则王导、周、庾亮、王濛、谢尚、郄超、王坦(之)、王恭、王谧、郭文、谢敷、戴逵、许询,及亡高祖兄弟、王元琳昆季、范汪、孙绰、张玄、殷,或宰辅之冠盖,或人伦之羽仪,或置情天人之际,或抗迹烟霞之表,并禀志归依,厝心崇信。《高僧传》卷七,《大正藏》第50册,第367页下。总的来说,佛教在东晋得到了士族势力的支持,确立了合法地位。这一时期,何充、褚太后、东晋孝武帝、东晋穆帝的佛教信仰推动比丘尼僧团建设,使比丘尼僧团得以在东晋存在和发展。二佛教自由传播及其弊端显现——刘宋时期

元嘉八年(431),求那跋摩至建康,宋文帝曾就“戒杀”一事询问跋摩,说自己“常欲持斋不杀,迫以身殉物,不获从志。法师既不远万里来化此国,将何以教之?”求那跋摩回答:夫道在心不在事,法由己非由人。且帝王与匹夫所修各异,匹夫身贱名劣,言令不威,若不克己苦躬,将何为用。帝王以四海为家,万民为子,出一嘉言则士女咸悦,布一善政则人神以和。刑不夭命,役无劳力,则使风雨适时,寒暖应节,百谷滋繁,桑麻欝茂。如此持斋,斋亦大矣。如此不杀,德亦众矣。宁在阙半日之餐,全一禽之命,然后方为弘济耶。《高僧传》卷三,《大正藏》第50册,第340页下。此言深得宋文帝之心,于是感叹:“夫俗人迷于远理,沙门滞于近教。迷远理者谓至道虚说,滞近教者则拘恋篇章。至如法师所言,真谓开悟明达,可与言天人之际矣。”《高僧传》卷三,《大正藏》第50册,第341页上。这段记录显示出刘宋初期“五戒”与当时社会文化不相适应的一面。正如“俗人迷于远理”,“沙门滞于近教”所强调的,宋文帝对佛教及当时建康僧尼的可信度产生怀疑。元嘉八年(431)后,佛教内部进行局部改革。元嘉十一年(434),南林寺戒坛由僧伽跋摩主持重受戒,也可视作对建康佛教势力的干预与再分配。

元嘉十二年(435),刘宋朝颁布第一道限制佛教的诏书:丹阳尹萧摹之奏曰:“佛化被于中国,已历四代,而自顷以来,更以奢竞为重。请自今以后,有欲铸铜像者,悉诣台自闻;兴造塔寺精舍,皆先列言,须许报然后就功。”诏可。又沙汰沙门,罢道者数百人。《南史》卷七十八《列传第六十八》,第1309页。《释教部汇考》(《续正藏》第77册,第4页中)并有记录:“太祖元嘉十二年,诏禁兴造寺塔,沙汰沙门罢道者。按《宋书·太祖本纪》不载 ……元嘉十二年,丹阳尹萧摩之奏曰:‘佛化被于中国,已历四代,形像塔寺,所在千数。进可以系心,退足以招劝,而自顷以来,情敬浮末,不以精诚为至,更以奢竞为重。旧宇颓弛,曾莫之修,而各务造新以相姱,尚甲第显宅。于兹殆尽材竹铜彩,糜损无极,无关神祇,有累人事。建中越制,宜加裁检,不为之防,流道未息。请自今以后,有欲铸铜像者,悉诣台自闻。兴造塔寺精舍,皆先诣在所二千石,通辞。郡依事列言。本州岛须许报,然后就功。其有辄造寺舍者,皆依不承用诏书律。铜宅林苑,悉没入官。’诏可。又沙汰沙门,罢道者数百人。”因为佛教在元嘉年间得到极大发展,僧尼数量激增,需要大量建设佛寺。在造寺过程中,由于佛寺修建风格华丽,耗用社会财富较多,引起了社会人士的不满,并以此为由要求停止或暂缓佛寺建设。

元嘉二十一年(444),佛教僧人参与孔熙先谋反:“(王园寺)尼法净、昙览,染孔熙先谋,人身穷法,毁坏寺舍,诸尼离散。”《比丘尼传校注》,第159页。这次事件谋反,涉及彭城王刘义康、孔熙先及臧质。王国寺尼法静在其中起到上下勾通的作用。第一,她进出彭城王刘义康府宅;第二,她与孔熙先有交道;第三,法静的妹夫许耀,经法静介绍与孔熙先联系;第四,法静与豫章胡藩子遵世有交往。然就其政变需要依靠僧尼广为联系来说,如非夸大其词,则折射出刘宋元嘉年间比丘尼行动自由、与社会各界均有接触的现象。

元嘉年间比丘尼出入王宅府第并非孤例,宋文帝太子刘劭谋反参与人之一,女巫严道育利用巫蛊诅咒,事发后“道育叛亡,捕之不得。上诘责劭、浚,劭、浚唯陈谢而已。道育变服为尼,逃匿东宫”《南史》卷十四《列传第四·宗室》,第254-255页。由此可知太子府有比丘尼进出。同时,太子母宋文帝元皇后是佛教信仰者,资助建福寺建造无量寿佛像一尊;宋文帝潘妃供给青园尼寺四时物资,也与比丘尼有往来。可见刘宋朝允许佛教自由传播,比丘尼往来宫廷略带普遍性。

孝武帝孝建二年,大臣周朗上书言:释氏流教,其来有源。渊检精测,固非深矣;舒引容润,既亦广矣。然习慧者,日替其修;束诫者,月繁其过。遂至糜散锦帛,侈饰车从。复假粗医术,托杂卜数,延妹满室,置酒浃堂。寄夫托妻者,不无杀子,乞儿者继有,而犹倚灵假像。背亲傲君,欺废疾老,震损宫邑,是乃外刑之所不容戮,内教之所不悔罪。今宜申严佛律,裨重国令,其疵恶显著者,悉皆罢遣,余则随其艺行,各为之条。使禅义经诵,人能其一,食不过蔬,衣不出布。若应更度者,则令先习义行。本其神心,必能草腐,人天竦精,以往者,虽侯王家子,亦不宜拘。《释教部汇考》,《续正藏》第77册,第4页中-下。书奏忤旨,周朗自解去职。周朗上书所透露的信息显示,彼时僧人分为“习慧者”、“束戒者”;也有僧人行“医术”、“卜数”;寺院有“寄夫”、“托妻”、“杀子”、“乞儿”现象;僧尼来源有“侯王家子”及“宫邑”诸人。当时僧尼,甚至有“禅义经诵”不能其一、食有过于蔬、衣华丽于布的现象。然而孝武帝默许以上诸行为,究其原因,一是政权初立,僧尼势力对他仍有助益;二是延续东晋以来形成的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