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我姐姐刚看见我们两个就马上大声嚷嚷道,“你们情况如何了?我真是没料到你们还能大驾光临如此简陋的地方,我真是没有料到。”
乔盯着我看,似乎在使劲儿回想什么,然后说道“郝维仙小姐特意强调要咱们给你姐姐,皮普,是请安还是问候?”
“是请安。”我回答道。
“我也确信是请安,”乔说道,“郝维仙小姐向乔·葛奇里夫人请安——”
“请个安有什么大惊小怪呢!”我姐姐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乐开了花。
乔又盯着我看,似乎又在使劲儿回想着什么,接着说道:“郝维仙小姐期待着在她身体有所好转的时候能够——她想要,皮普,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她会盛情邀请。”我接着说。
“她会盛情邀请夫人去。”乔说道,接着倒吸了一口冷气。
“真不错!”我姐姐高声说道,用一种欣慰的眼神望着彭波契克先生,“她还算比较有规矩,她早就应该捎个口信,虽然说得晚了点儿,但晚总比没说要好。另外,她给这个小坏东西什么东西了吗?”
乔回答道:“她没给他任何东西。”
我姐姐刚要发脾气,乔又继续说道:“东西倒是给了,但是她给的可是皮普最最亲近的人,用她的原话说,‘所说的交给皮普最最亲近的人,就是交给他的姐姐——J.葛奇里夫人,并且要亲手交到她的手上。’她的原话就是这样说的,‘J.葛奇里夫人。’”乔似乎思索了一会儿,又进一步说道,“可能她不清楚我到底叫什么,是乔,还是乔治,这才用了J的。”
我姐姐看着一旁正在用手摩挲着他那木制靠背椅扶手的彭波契克,他一会儿对我姐姐点点头,一会儿又瞧瞧炉子里的火,好像这一切都是按照他的预料发生的一样。
“你们到底拿到了多少钱?”我姐姐满脸堆笑地问道。的的确确是满脸堆笑!
“十镑够不够?你们在座的诸位说说看。”乔反问道。
“十镑已经很不错了。”我姐姐简单地答道,“虽然不是特别多,却也将就了。”
“那么,就不仅仅是十镑。”乔说道。
那个恐怖的骗子彭波契克马上点点头,边摩挲着椅子的扶手,边说道:“夫人,的确比这个数目多。”
“那么,你是不是说——”我姐姐说道。
“对,夫人,我是这么想的,”彭波契克说道,“但是先稍等一下,约瑟夫,你把话说完。你真厉害,接着说。”
乔接着说道:“二十镑怎么样?你们在座的诸位说说。”
“那可不是个小数目了。”我姐姐回答道。
“唔,但是还不仅仅是二十镑呢。”乔说道。
那个卑劣的世故小人彭波契克又点了点头,一脸恩惠地笑着说:“的确比这个数目还要多,夫人。你真棒!约瑟夫,快点儿向她揭晓答案吧。”
“那我就实话实说吧,”乔欢天喜地地把钱袋交给我我姐姐,说,“总共二十五镑。”
“二十五镑可不是个小数目啊,夫人,”这个全世界最卑鄙的骗子彭波契克对我姐姐说道,“像你这么贤良淑德的夫人,当之无愧(以前问我怎么看,我都这么说)。我可得祝贺你发大财了!”说着,就握住了我姐姐的手,连声道喜。
要是到此为止,他就已经可恨透了,但他偏偏不肯罢手,还得变本加厉,死死拽住我不撒手,完全把自己当成一个大恩人。他的卑劣程度大大地超过了刚才所做的一切。
“约瑟夫,你们两口子看看,”彭波契克拽住了我的上半个胳膊,说道,“我这个人办事就是细心,一旦开了个头,就要有始有终。这孩子必须去当学徒,这可是我的主意,让他去当学徒。”
“彭波契克舅舅,”我姐姐说道(说话的时候手里紧紧地攥着钱袋子),“我对您的感激之情真是天地可鉴啊!”
“夫人,区区小事,千万别放在心上,”这个恶贯满盈的粮食贩子说道,“我向来以帮助别人为乐。但是关于这个孩子,必须把他送去当学徒。我说过,这件事我必须管管,我这么说是发自内心的。”
法院就在离这儿不远的镇公所大楼里。我们马上往那里赶去,要在严肃的法官大人面前签订我和乔的师徒合同。说得优美点儿,我是赶去那里的,事实上,是彭波契克把我连推带搡地推到那去的,就好像我刚偷过钱或放过火似的。的确,来到法庭,大家都以为我是在作案现场被抓了现形的。一路上,彭波契克推搡着我穿过法庭里的人群,我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这家伙犯了什么罪?”又有人说:“小孩一个呢,但看上去就不是好人,难道不是吗?”还有一个看上去面容和善的人递给我一本因果报应的小册子,标题是“牢中训诫”。小册子的封面上印着一幅木刻画,是一个险恶的少年,那一身的镣铐,整个人看上去简直就像挂满腊肠的腊肠店。
在我看来,镇公所是个怪异的地方,这里的座椅比教堂里的座椅还要高,人们就像悬挂在座位上面一样。几个法官大人靠在座位上,他们当中有一个的脑门儿上还抹了粉。法官们有手臂交叉的、吸鼻烟的、打瞌睡的、写字的,还有正在看报纸的。镇公所的墙壁上是几幅乌黑锃亮的画,在我这个对艺术毫无鉴赏力的人眼中,那画就好像一个装满杏仁糖和橡皮膏的拼盘。我的学徒合同已经在镇公所的一角正式签订了,公证手续也办完了,我已经正式“成为学徒”了。彭波契克先生一直死死地抓住我的手不放,就好像我是经过这里办一些上处决前的必要手续一样,接着就会被送上断头台处决。
所有手续都办完之后,我们走出了镇公所,逃脱了那群凑热闹的孩子。这些孩子原本是怀着非常大的乐趣,想要看我在众人面前被严刑拷打的,可是后来发现簇拥在我身边的都是我最亲近的人,便都失望而归了。我们又回到了彭波契克家。因为有了这二十五块金币,我姐姐的兴致非常高,无论如何非要从这笔横空飞来的巨款中抽出一部分请客,并且点名要到蓝野猪饭店请,还让彭波契克舅舅坐马车去把胡卜夫妇和沃甫赛先生接来一起吃饭。
这件事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同意,但是这一天对于我来说却是非常痛苦的。很多事真是无法想象,这帮人内心深处居然都趾高气扬地以为,只有我是这个欢乐祥和的场面里最多余的人,更讨厌的是,他们还要一个劲儿地围着我问东问西。简单地说,只要他们一闲下来,就会把我当成话柄,问我为什么闷闷不乐。我的确闷闷不乐,但是除了说我挺开心之外,我别无办法。
可他们都已经是成年人了,可以为所欲为,那位以骗人为乐趣的彭波契克先生更是变本加厉。大家拍他的马屁,说他是仁爱的缔造者,他就洋洋得意目空一切。他坐在桌子的上位,跟大家夸夸其谈,说着我成为学徒的原因,并且还像个幸灾乐祸的魔鬼一样跟别人大说特说,说我以后如果做诸如赌博、喝烈酒、夜不归宿、交上坏朋友,以及其他违背合同约定的坏事,就会坐牢,他一边说,还得一边让我站在他身旁的椅子上,给他的一派胡言当陪衬。
我还能回想起有关这次隆重的聚会上的一些逸事。这些人不允许我睡觉,只要一看见我想要打盹儿,马上就把我唤醒,让我自己找点儿乐子。那天的聚会一直持续到很晚,沃甫赛为大家演唱了柯林斯的歌,情绪十分高涨,在雷电中,他将自己那被血污染过的宝剑抛向人间。这一吵闹不要紧,立马把茶房惊动了,他客气地说:“不好意思,楼下的客人向各位请安,说饭店不能用来摔跤打架。”在接下来回家的途中,一行人高唱《噢,丽人儿!》的时候,唱男低音的沃甫赛先生,用十分不柔和的语气回答领唱者态度极其傲慢地提出的很多问题,企图知道所有人的隐私,说他已经是垂垂老矣的人,竟然问出这样的问题,估计在去天国的路上是没机会进入天国的门了。
末了,我依然记得,当我回到那间狭小的卧室时,感觉非常不舒服,心里涌起了一个激烈的念头:以前,我喜欢过乔的职业,可是现在跟以前已经不一样了,我不喜欢他的职业了,再也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