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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到家门口,打开门,屋里一片黑暗。他以为老婆还在外面打麻将,开了灯,却发现她不声不响地窝在沙发上。

他轻轻问了声,你生病了?

老婆却咆哮起来,老娘还没有死!你就是盼老娘有病快死吧?升官发财死老婆,不是你们男人的人生三大喜事吗?不过我要告诉你,老娘的身体好着呢!你死了我都不会死!

徐志红慌了。老婆如此震怒,他莫名其妙,只好像小学生一样站在她面前,等她发话。

果然,老婆见他不来气,就直接问他,上个星期六晚上,你在“老妈”火锅说了些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也让老娘长长见识!

徐志红在脑壳上抠了几把,终于想起来了。那天晚上,才从外地调进的编辑嘉小辉请编辑部的几个人烫火锅,自带的白酒喝完了又喝啤酒。大家都东倒西歪的时候,编辑中心主任邓晓岗说,我们谁他妈没有做过亏心事?大家活得累,除了工作压力,也和心事太重有关。我们今天就坦白他妈一回,释放一下。每人都必须说出一件,哪个龟儿子不说。

大家一听就来劲了,都说,好,哪个龟儿子不说。

徐志红也附和,说,好,就从晓岗开始吧。

于是,邓晓岗就把他将大学女同学骗上床的事情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

大家只知道他和现在的老婆黄春桃是青梅竹马,大学的桃色故事还是第一次听说,就问他,后来为什么不要人家啊?

邓晓岗说,我一开始就是闹着玩的,你们想,二十来岁的人,刚进大学,一下子从高考复习中解放出来,对异性就特别想。虽然我和春桃高中就好上了,但是远水不解近渴啊。

大家又问,现在你们还有联系吗?

邓晓岗说,还敢联系?她至今也没有结婚啊。说着,他将面前的一大杯啤酒猛地喝干,接着又给自己倒满,正要喝,嘉小辉忙给他拿开,说,还是我接着说吧。他就讲,他上大学时校门口有个音像店,卖碟的那个女孩很漂亮,也很清纯,所以生意特别的好。他也被她迷住了,就想方设法去追,追到手了,但是不到一年就闹翻了,后来音像店垮了,人也不知所终。

接着,吴星星也讲了她捉弄一个痴情男生的故事。

徐志红无心听别人的光荣历史。他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徐志红本来的名字叫徐卯卯。他还有一个孪生的姐姐,叫丁丁,徐丁丁。父亲是解放前夕四川大学毕业的,狷介耿直,认为做人做事就应该丁是丁卯是卯,所以就为这一双儿女取了这样让人觉得怪怪的名字。然而,就因为他的名字不够通俗,特别是因为他爸爸是坪山中学的右派,爷爷解放前是坪山的大地主,名字也成了取笑的材料。上小学不久,班上的几个调皮蛋就把他叫卵卵,这就成了他在家庭出身之外的又一个疮疤。于是,他在文化大革命开始不久就毅然做出了一个让父母非常吃惊的决定:将自己名字改为徐志红,意思当然是要立志做红色的革命接班人啦。

改了名字的徐志红并没有能改变自己的处境。那时,常常是父亲在台上挂黑牌挨批斗,他自己则在台下被一帮孩子追来撵去,像是一只小羊羔子身陷狼群。

一天,母亲叫他到街上买酱醋,出门就遇到了班上那几个刺儿头。他们把他堵到一个墙角,按在地上,扒了他的裤子,往他雀雀上抹泥,还掰开他的嘴巴,往他嘴里吐口水。

正在这个时候,陶秀英出现了。

陶秀英她爸爸是坪山中学的炊事员,就住在徐家隔壁。陶秀英与徐志红同班,成绩不好,但身体很棒,已经人高马大,班上那些男生足足要矮她一个脑袋。她那时正挑了两筐蜂窝煤经过,听见徐志红同学杀猪一样的哭喊,放下煤筐,大喝一声,提了扁担就赶了过来。几个小坏蛋马上逃窜,但还是有一个被她一把抓住,被她拧着耳朵原地转圈,直到反复告饶之后才让他滚蛋。

当他夹紧了双腿,接过陶秀英递来的裤子时,徐志红羞愧得只恨没有一个裤裆可以让他钻进去。

但就是从那时起,他在班上的命运大变,再也没有人敢公然欺负他了。

徐志红知道是陶秀英护着他。她也经常以这样那样的事情来他家串门。她勤快,嘴甜,和他妈他姐总有说不完的话。但徐志红总是尽量躲着她。

更要紧的故事发生在1974年夏天。

那时,他已经是高中一年级学生了。但是他仍然没有朋友,并且随着进入青春期,他更自卑,更加躲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一天他一个人在家,听见隔壁传来了隐隐的水声,还有淡淡的香皂味儿。贴近一听,知道是隔壁有人洗澡。显然,男人是不必这样讲究的,肯定是女人。不管是陶家哪个女人,这都让他兴奋。哗,哗,温水被有节奏地撩起,在女人光滑的胴体上顺流而下。一声,一声。水声带着暧昧,流向私密的地方,撩拨得他十分难受。

这个发现像魔鬼一样抓住了他,探看的欲望不可遏止。正好他们住的房子是旧式民居,墙壁里层是竹编,外面只是糊了一层泥和石灰,只须在开裂处抠几抠,现出一个很小很小的孔,就可以将隔壁窥视。

发现是前所未有的,对他影响深远。从那天起,他内心深处像有一头冬眠的野兽,被一声惊雷唤醒,张牙舞爪,将他折磨。

接下来的暑假,一个中午,坪山中学校园静寂无人。徐志红上厕所拉屎。那厕所是吊脚楼形式,隔壁女厕所正有人,哗哗的响声加上坠物从高处啪啪砸落粪坑的声音,十分的响亮。这时候,再拿这种声音来考验徐志红同学显然是不公平的,因为他还是一个未成年人。他知道那声音源自哪里,他对这种声音还特别敏感,不可能不浮想联翩,产生冲动。

因为砌了砖墙,他没有办法像在自己家里那样抠洞。但是他很容易就想到了另外的办法,就是干脆在厕所外面,下到吊脚楼下,从下往上,通过蹲位处的孔洞窥视。

但是很不幸,距离太高太远,他什么也没有看到就被人逮住。而且,逮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陶秀英。

徐志红脸红筋胀,嘟囔了一声,求求你了,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陶秀英笑了,说,你拿啥谢我?

随便你要啥。

那好,你跟我来。陶秀英说着不紧不慢地转身走了,一直走进了教学楼后那片树林。

徐志红跟上去,却迟疑着站在林边。隔了好一会儿,陶秀英的声音从林中传来,瓜娃子,你还等啥呀?

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徐志红考上了四川大学新闻系,毕业分配去了北京的新华社。

1985年,徐志红从北京调到《西川日报》,当年就和陶秀英结了婚。

调动,结婚,都是他妈做的主,没有商量的余地。

往事不堪回首,徐志红实在不愿把自己的过去抖露出来。不但如此,别人说自己的风流韵事也是往他伤口上撒盐。所以轮到他时,他只说了一句,我他妈这辈子太失败了,失败就失败在找错了老婆!说完,竟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起来。

就这么一句话,怎么就传到陶秀英耳朵里?但是无论如何,他现在是绝对不能承认的,也不敢承认。他死猪不怕开水烫地说,老婆,都老夫老妻了,我是个什么人你难道还不知道?我难道是向泽远、何文栋那样的人吗?你可要相信我,也要相信自己啊。

老婆不理他,一把抓过他的文件包,一层层地搜。徐志红包里是不可能有什么违禁物品的。但是她还是搜出来三百块钱。她直视他的眼睛,问,钱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不上缴?准备拿去嫖婆娘啦?

徐志红见她转移了话题,松了一口气,忙解释,钱是报社上午才发的误餐费,我还来不及给你啊。

陶秀英把钱拿了,斜了徐志红一眼,我量你有贼心也没有那个贼胆!

徐志红忙接过话头,说,老婆英明,老婆英明。我去做饭吧,还要值夜班呢。

女人说,你有球本事做饭?滚到一边去吧,只要你不惹老娘生气,你就享福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