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罗布泊档案:罗布泊腹地探险之旅揭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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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临离开乌鲁木齐时,大家都在和家里人,和亲朋好友通电话。语气凝重,好像是临终告别一样。我也和家人通了电话,我在电话中说,如果我回不来了,请妻子和儿子对着北方,面对落日哭三声。这话现在说来,似乎有些矫情,不过,当时面对即将到来的罗布泊大神秘,我们正是这样的心境。

记得,我还和好几位朋友通了电话。一个朋友告诉我,到了罗布泊,跟在别人脚印后边走,千万不要单独行动。这话我在离开罗布泊,回到西安的家里之后,才知道这句忠告的重要性。原来,罗布泊三万平方公里的地面,在随时发生着变化。今天这碱壳上可以走汽车,明天说不定一脚踩一下,地皮稀疏,你就要掉下去了。而下面是一百米深的卤水层,你大约会被卤成人干。

闲言少叙。九月十八日从乌鲁木齐翻火焰山,过吐鲁番,到达都善以西二十公里的连木沁镇。连木沁镇是地质一大队的驻地,我们就在一大队招待所过夜。记得翻火焰山时,天热得叫人喘不过气来。张作家一身棉衣,一直坚持。后来,终于坚持不住,脱了,仅穿一件汗衫。这成为大家一件趣谈。

以上是在地质一大队的招待所里,就着那张白木桌子写的。中亚细亚的夜晚,夜已经很深了,户外的景物还清晰可见。大地和天空,笼罩在一片柔和的白光中。

李娜的歌声。维吾尔族洋缸子。坎儿井。通往罗布泊的五条道路之一——迪坎儿乡。桃色上脸。

十九日早晨从兰新线上一个叫连木沁的小镇出发。连木沁我后来从斯文·赫定的《罗布泊探秘》中知道,它是一个古老的地名,重要的地名。其古老和重要,不亚于天山峡口那个达坂城。马仲英当年进攻新疆,曾在这里囤兵。而斯文·赫定的罗布泊之行,最初似乎曾有意从这里进入,后来怯于路途的险恶,改由罗布泊南面孔雀河方向进人。

我们离开兰新线,向正南方向驰去。磋哦的山口。这些山奇形怪状,峥嵘可怕。这仍是火焰山向东的延伸部分。过了山口,还有一些绿色。葡萄架。一簇簇高挺的白杨。渐渐的绿色越来越少。过鲁克沁镇,几乎都是维吾尔人。一位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子,拖一个小孩,拦车。我们的车已经载满,于是只好歉意地向她摆摆手。

车上放起歌曲,李娜的《青藏高原》,高昂而美丽,像一只发情的母狼面对空旷、雄伟、暴决的大自然狂峡。欣赏这首歌只有在这样的地方。一个人一生能唱出这样一首歌,就算不白活了。

这声音是孤独的人类在面对大自然时努力扩张自己。

同车的三大队总工程师陈说,罗布泊是塔里木盆地最后干涸的地方。以前人们不知道。一九七二年尼克松访华,给中国送了一套卫星上拍摄的照片,根据照片,我们才知道罗布泊干涸了。

路上堵车,前面有翻浆地。都善县公路段在修。这里还没有脱离人类的关照和社会秩序制约。

一辆大卡车上拉了一车维吾尔洋缸子。都善县的一个小伙子娶了前面小镇上的一个丫头,这车是去迎亲。

从兰新线的这一处进入鲁克沁小道,车上一位朴实的富态的母性的维族洋缸子告诉我,她有十个儿女,她十三岁时结婚,十四岁时生孩子。现在,她的儿孙共五十口人。车上有她的三个女儿,还有她最小的一个孩子(七岁)。我和她交谈,在交谈中想起忘却了的一些哈萨克语言。比如多是“颗木颗木”,走是“开台”,吃是“杰依搭”,骂人是“克囊斯给”等等。我赞扬她的伟大,像一棵老树一样枝叶繁茂。她才四十九岁,和我的年龄差不多。

这时候已经进入荒凉的戈壁了。火焰山已被远远抛在后边,视野开始变得开阔。举目望去,偶尔,高处有几株沙柳,低处空旷沙漠里,有几团骆驼刺。

几位维吾尔兄弟在距公路三百米的一座沙山下面挖着什么,我们赶去架上摄像机。是在挖坎儿井。

地表水距地面只有四米深。下面便是潜流河。挖一口井,其实是将水引出来,截住,聚起,然后隔一节一个井,这水便一明一暗地一直通向公路另一面的村子。

挖井的人中,有人说坎儿井是林则徐发明的,有人说是王震发明的。但是多数人说是维族人自己发明的,古来有之的事情。

我同意这第三种说法。这正如我在前些年的一篇小说中,论证酸牛奶是舶来品还是国粹一样。

堵车的途中,有几个维族小孩骑车上学。一个小女孩穿一身红衣服,很清秀。她一句汉语也不会说,司机老任曾经在这儿(艾丁乡)插队,会些维语,问她,知道她今年十五岁了,上六年级。我问她上完小学以后到哪儿上中学,她说不上了,回家结婚。

中午,我们在迪坎儿乡吃饭。说是乡,其实只有几户人家而已,这是进罗布泊之前最后一个乡了。这里也是最后一个有淡水的地方。我们吃饭,三大队的拉水车装水。这里是最后一个可以奢侈地喝水的地方。

脸突然火辣辣地疼起来。照照汽车反光镜,发现满脸通红,像要滴血。这一是气候干燥,一是我贪婪地看窗外风景,没有关窗户,被风吹的。这里没有卖擦脸油的,于是要了同车小王的擦脸油,把脸上严严实实地涂了一遍。

同行的张作家调侃说,这叫桃色上脸。

以上是趴在迪坎儿路旁一家小饭馆的桌子上写的,写完后登程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