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天大地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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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这天过晌,几天没睡好觉的大车肿着眼泡坐在堂屋抱着水烟袋默默地抽着。花狸子来了,扑打着浑身的灰土说:“冯爷,您看,我跑了一溜道,这嘴干的,都起燎泡了。”

大车吩咐:“上茶。”文嫂走过来上茶。

花狸子掸掸衣服,不请自坐,吸了口茶,赞叹:“好茶,毛尖吧?一品就品出来了。”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花狸子清了清嗓子:“冯爷,我受您嘱托进了趟山,您的话捎到了,原原本本。”

“你说没说,要是他告诉我受了谁的指使我加倍给钱。”

“小北风说了,没人指使,山上缺粮晌,他是不得已而为之。”

“那他给不给我冯保良的面子?”

“人家说了,为了山寨的存活,讲不得面子了,钱,一个子儿少不得,枪,少一把不行,不然就砸你家的响窑。”

大车勃然大怒,把桌子拍得砰砰响:“好,他小北风既是这么说,你再给我传个话,山菊没过门,还不是冯家的人,他和我说不着,枪和钱我都有,还不少,有本事他自己来拿!”

花狸子急了:“冯爷,您何苦和他较劲呢?光棍不吃眼前亏,花俩钱消灾吧,这俩钱在您身上还不是九牛一毛?”

大车梗着脖子:“你告诉他鳌犊子,我宁肯花钱养狗也不会白送给他。他不是要砸我的响窑吗?我等他!送客。”

花狸子忙站起身:“冯爷,您看我跑了这一趟也不容易……”

大车对潘先生说:“潘先生,给花狸子五块大洋。”

大车铁下心来,决不对小北风服软。大车决心和小北风对抗到底,为了对付胡子砸响窑,冯家大院开始备战,手猎耳底开了,这不,老贵正领着一帮人筑炮楼呢,大院里热了。

驴子也欢实开了,抡着撅头满院子乱刨,到处添乱,没人不烦他。

潘先生领着,二胜等人扛着土铣进院。驴子高兴得手舞足蹈。大车围着支架在一起的土锐看着,拿起一支,拉开栓,瞄准儿。

潘先生忧心忡忡:“掌柜的,买这些玩意儿花了不少钱,再加上修炮楼,请炮手这儿天钱像流水似的往外淌。我看这件事您再思量思量,有必要和小北风较这个劲吗?花钱免灾吧。”

大车满脸苍凉:“老潘啊,你糊涂啊,你当我愿意冒死和他们干吗?可不干就得听他们的摆布,只要开了头,你看吧,是股缴子都会来勒索,不整得你家破人亡不算完。咱这是让人家盯上了,他们就是要钱要枪吗?错了,是冲着我这个人来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说的也是。”

“这是明摆着,有人要看我的笑话,我这时候能认栽吗?这回要是认了栽,你就瞅着吧,大鬼小鬼摇着尾巴排着队都会来的,咱就没有抬头的口子了!”

“唉,你说的也是理儿,可我就是担心咱干不过他们。”

大车毗着眼珠子:“都是两个肩膀扛着一颗脑袋,我就不信斗不过他们!”

“那报不报官?”

大车叹道:“现在报官没用,他们不会来的,等胡子来了再说吧。”

冯家不买账,小北风决定砸响窑。这天,烟囱山的胡子赶到风铃渡,潜伏进青纱帐,晚上钻出来朝冯家大院围拢来。

胡子头小北风望着冯家大院骂道:“嗬,妈拉个巴子,冯大车还修上炮楼了,真要和咱们干啊!”

这小北风人长得倒也俊朗,不高的身材,白净面皮,没有矍须,眉毛也是淡淡的,不过一对眸子炯炯有神。

秧子房掌柜的是个罗锅,报号魏驼子,魏驼子站在小北风的身后恨恨地说:“这个破车,还他妈挺咬牙,咱们今天要是不把窑砸响了,那可就栽面子了。”

小北风说:“伙计们,今天都格外给我卖力气,砸了响窑回去摆三天酒席,谁要是不给我卖力气,我他妈挑了他的大筋!”

胡子们嗽傲叫着:“大当家的,赌好吧!”

小北风举枪朝天鸣放,吼:“弟兄们,给我打呀!”胡子们傲傲叫着攻院,朝炮楼打枪。

大院雇的炮手们开土铣还击。驴子从屋里跑出来,手舞足蹈:“哈哈,打起来了,真好玩!”

潘先生呵斥:“回去,这儿危险!”

驴子不管不顾,无论潘先生怎么拖拽,还是趴在墙头看热闹。

堂屋里,大车捧着水烟袋不紧不慢地吸着。潘先生跑进屋喊:“老掌柜的,打起来了,咱们的土锐顶不过快枪,赶快报官吧。”

大车忙吩咐老贵骑上快马到县城求救。

潘先生说:“你不出去看看?”

大车抬起屁股:“看看就看看。”说着缓步出屋,来到院里吃喝着,率领炮手顽强抵抗。

小北风没占到上风,儿个胡子硬往前冲,被埋设的“地枪”所伤,只好退下。

天色渐亮,小北风看久攻不下骂道:“娘的,想不到这个冯大车还真有种。驼子,找人推儿车干草来,快!”

一伙胡子推着几车干柴草来了,小北风点着了柴草,几个胡子推着车子飞奔到冯家大院,他们要火烧连营。不料风向突然大变,火势反扑,胡子被烧得哇哇怪叫,损失惨重。

驴子趴在墙头看得张着大嘴哈哈大笑。

胡子砸响窑,镇上家家关门闭户。马万海站在自家院里的梯子上,架着望远镜观战。

马爷拄着拐棍颤巍巍地从屋里出来,仰着脸问:“听这枪声爆豆似的,谁家遭胡子了?”

马万海回过头说:“爹,赶快回屋,小北风砸冯家的响窑呢。”

马爷摇着头:“不对呀,小北风这儿年没到风铃渡骚扰,四时八节镇上哪家都没亏待过他,他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指望胡子讲信义啊?”

马爷咳着:“按说呢,大车早就该败家,可是他应该败在我手里,我一早就有筹划,也不是这么个败法,这件事蹊跷啊!”

马万海说:“咳,败在谁手里不是败?败在胡子手里更好。”

冯家这边枪声更急了,胡子对冯家大院无可奈何。

魏驼子说:“当家的,这么硬攻不行,得想个办法。”

小北风拍着屁股蛋子蹦高:“哟嗬,今儿个还真是遇七茬子了,我就不信今天砸不响这个窑。去,整辆大车,再整些豆饼。”

魏驼子不解:“要豆饼做什么?咱不喂牲口。”

小北风一瞪眼:“叫你去你就去,哆嗦什么!”

一会儿,魏驼子等人推来一车豆饼。小北风指挥着胡子往车匕攘豆饼,车子成了一辆“土坦克”。魏驼子这才明白,夸赞:“当家的,这可是个好主意,赶上碉堡了,还是活动的。”

小北风一挥手:“再给我架_上梯子。”几个胡子往车,上架着梯子。

小北风吼了一声:“给我往前冲!”胡子们推着车子,冒着弹雨,步步进逼冯家大院。子弹打在豆饼_上却穿不透。

大车看着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潘先生满脸惊恐:“掌柜的,怎么办?他们冲上来了!”

一个炮手跑过来,惊恐地说:“掌柜的,没遇见这样的胡子,顶不住了,咱们撤吧,”

大车吼道:“白花我的钱了?再给我顶一会儿!”

这时候胡子已经推着车子靠近院墙,架上梯子。一个胡子刚跨上墙头,大车一铣撂去,胡子滚落。驴子拍手叫好。又一个胡子从梯子上冒出头来。大车又是一铣,向屋里呼喊:“都给我从后门撤!老潘,你领着他们撤。”

潘先生喊:“掌柜的,咱们一块撤吧。”

大车吼道:“你哆嗦什么!给我撤!”

胡子们又爬梯子,又被一阵枪弹压下去了。

大院眼看失守,潘先生哭着说:“掌柜的,顶不住了,你也快撤啊!”

大车红着眼睛喊:“哭什么?咱们都撤!”说着,拖着驴子要翻后墙逃跑。

不料驴子死活不跑,嚷着:“我不走,我要看热闹!”

大车死死拖着驴子。驴子人傻劲可不小,到底挣脱了大车又跑回院里。潘先生见状急了,跑来抓着驴子往后墙拽,反被驴子拖到院里。

胡子到底跳进院墙,打开了大门,没来得及逃跑的潘先生和驴子生生被擒。

马家,站在梯子上观战的马万海在望远镜里看到冯家大院失守,大惊失色,叫来锁龙吩咐了一番,锁龙飞奔而去。

锁龙来到冯家,这时的冯家家里家外一片狼藉,胡子们正在疯狂地抢掠。锁龙找到了小北风说了什么,被小北风一脚瑞倒。小北风对锁龙大吼:“你他妈的给我滚!我的弟兄吃了大亏,死伤好儿个,我和冯大车没完!”

魏驼子带来了驴子和潘先生:“当家的,这是冯大车的儿子,这是他的账房先生,绑回去做肉票吧。”

驴子乐呵呵地说:“对,当家的,我跟你走,做肉票。”

小北风笑:“这傻瓜蛋,大车怎么会有这么个儿子?你知道肉票是什么?”

“知道,就是领肉的票叹,有肉吃让我到哪儿去都成。”

小北风骂道:“熊样吧你,还想吃肉,滚你妈的蛋!”

驴子急了:“你不要我啊?我愿意跟你走。”

小北风乐了:“你说说看,跟我去干什么?”

“当胡子啊。”

小北风冷笑道:“就你还能当胡子?滚吧,再不滚我一枪崩了你!”

驴子缠着小北风:“带我走吧,我叫你爷爷,我也要当胡子。”

小北风到处躲,对魏驼子道:“驼子,弄个傻子回去没用,撕票也没用,还是把账房先生带走吧。”

驴子还死缠:“我有用,真的有用,求求你了,带我走吧……”

小北风一脚把他瑞倒在地:“去你妈的!驼子,留下海叶子,让大车拿钱拿枪赎人。”

胡子们满载而归朝山里撤去,驴子背着个裕链,疯疯癫癫地在后边追赶,缠着小北风苦苦哀求:“你们要潘大爷当肉票有什么用?你看他身仁哪有肉啊?我才是肉票,最好的肉票。”

小北风哭笑不得。潘先生急了:“少掌柜的,你怎么就傻到这份上了呢?快回去吧,我没事。”

驴子瞪着眼睛说:“你没事我有事,你抢了我的好事!没有你肉票是我的!老东西,我们家臭虫掉锅里都少不了你一条腿!”说着又来缠磨小北风,“当家的,就行行好,收下我吧!”

小北风终于火了,用鞭子抽着驴子:“熊玩意儿,还真是个缠磨头,我叫你跟着我,叫你跟!”

潘先生急了:“驴子,我的亲祖宗,快走啊,我求求你了!”

驴子躲着鞭子就是不肯回去:“当家的,我不吃你们的饭还不行吗?瞧瞧,我带着干粮呢。”举着搭链给大伙看。

小北风打累了,跳下马,找块石头坐下,耐下性子苦口婆心地劝道:“驴子,你以为当胡子容易吗?当胡子苦啊,吃没的吃,穿没的穿,你瞅瞅,我们穿的什么?破衣烂衫,你穿的什么?续罗绸缎。我们吃的什么?有上顿没下顿,你们呢?我翻开你们家的饭橱看了,都是大鱼大肉。再看看你们家,住的是亮堂堂的大瓦房,我们呢?住地容子,窝棚,有时候还要在雪窝子里过夜。还有呢,我们天天提心吊胆,怕官兵围剿,东逃西窜,每天觉都不敢睡实沉了,你们呢,可以天天楼着娘们儿睡一早朝儿。我们容易吗?不容易,真的不容易!我说的都是实话,遭老了罪了!”

驴子辩解:“我可没搂着娘们儿睡觉,我还没娶媳妇呢。当家的,你要是觉得受苦了,咱俩换换,你给我爹当儿子,我去当胡子。”

小北风有些伤感了:“能换吗?傻抱子身在福中不知福,回去吧。”

胡子们笑着,推操驴子,耍笑他。驴子抱着这个叫大爷,抱着那个叫大爷爷,求大伙说情留下自己。大伙乐不可支,玩得开心。

小北风吩咐部下:“好了,快赶路吧。把他轰回去!”

驴子还是跟行。胡子们用枪托子驱赶驴子。驴子终于站住了,看着远去的胡子笑了。

山路匕胡子们兴高采烈地唱着小调行进。一个胡子站住了,惊呼:“咦?我的金手镯怎么就没有了?老疤,是不是你拿去了?”

老疤说:“去你妈的,我老疤是三只手吗?咦?我的金项链怎么也没了?谁拿去了?”

大伙都翻自己的兜,发现自己抢的钱财没有了,一个个骂骂咧咧。他们开始互相咬起来。

老疤指着老鹤子说:“准是老鹤子干的,这鳖犊子从来手脚不老实,搜!”

老鹤子大怒:“我操你奶奶,我的东西也丢了!我找谁去?”

大伙嚷道:“别信他的!”不由分说,按倒老鹤子就搜身。老鹤子挣扎着,骂着:“我操你们祖宗,我和你们拼了!”

胡子们没从老鹤子身上搜出东西。

老疤喘息着,坐在地上自语:“他妈的,奇怪了,谁干的呢?”

魏驼子指着大伙说:“我就不信出鬼了,你们都给我把衣服脱光,挨个儿搜!”

胡子们无奈,都把衣服脱光,把衣服堆在一起。魏驼子一件一件地搜衣服,仍然一无所获。

小北风一拍大腿:“妈拉个巴子,别咬了,咱们都叫驴子耍了,东西是他偷的,这鳌犊子不是傻子!”

大伙恍然大悟:“这鳌犊子,怪不得挨着个儿缠磨咱们,这小子是个贼!”

魏驼子说:“当家的,怎么办?再回去杀个回马枪?把鳖犊子抓回来?”

小北风喝道:“回去找死呀!我估摸这阵子官兵到了冯家了,行了,吃个哑巴亏吧。”

胡子们在那儿狗咬狗的时候,驴子坐在道边的大柳树下,把搭链里的金银财宝倒出来,一件一件地察看,傻呵呵地笑了。

冯家大院一片狼藉,炮手们也风流云散。老贵与文嫂扶着大车走进院子,他受伤了,头上缠着绷带,他默默地看着院落,落泪了。

驴子乐呵呵地回来了,大大咧咧地走进院子。

大车一愣:“驴子,你怎么回来了?潘先生呢?”

驴子委屈地说:“潘先生被绑肉票了,他们不要我。”

大车叹口气:“唉,没想到你傻有傻福,逃过了这一劫。”

驴子说:“爹,当胡子真好,咱也当胡子吧,想抢谁就抢谁,想杀谁就杀谁,真痛快。”

大车火了:“混账!好人有愿意当胡子的吗?当胡子的都是人渣。你说你傻成什么样了,没有你拖累潘先生能被绑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个家早晚要败在你的手里!唉,看来得赎票了。老贵,你去找花狸子跑一趟烟囱山。”

第二天下午,花狸子晃晃悠悠地来见大车:“冯爷,不是我为自己表功,你到烟囱山去问问,我给您说了多少好话,嘴唇都磨薄了,不信您对着太阳看看,都透亮了。好话说了一溜十止遭,屁事不顶。也怨您,跟他耍什么脾气?怎么样?一场恶战,您损失多大自己明白。这不,人家小北风让我传话,说你不要菊不要紧,问你要不要潘先生?要,还是以前的条件,不要,人家不客气,撕票。我可是跟您说清楚了,我没得人家一文钱的好处,是看在乡里乡亲的面子,上给您传个话。”

见大车抽着水烟袋不吭声,花狸子说:“怎么打算的?别闷着不出声啊,给个痛快的回话。要说起潘先生,他对您可是一片忠心啊,在你们家可是有功之臣啊!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大车说:“那当然,我就是豁上倾家荡产也要赎票。”

花狸子笑:“您要是想赎票,我豁上这两条腿再跑一趟,过个话儿。”

驴子忙拖住花狸子:“大爷爷,我跟你去,你也让我去烟囱山认认道儿。”

花狸子挣脱驴子:“那可不是好玩的地方。冯爷,您主意拿定了?”

大车到底低头了:“唉,你告诉小北风,再给我十天的功夫。”

门外一片嘈杂,县保安队的关团长带着官兵冲进院子,吃儿把火:“胡子在哪儿?在哪儿?反了天了,我来收拾他们!”

大车没好气:“都什么时候了?你们早干什么了?早就报了信儿,怎么今天才来?”

关团长瞪着眼睛:“他妈的,怨我们吗?你们报信儿的时候我正带着弟兄们在老帽山剿匪呢。妈的,原来老帽山报的是谎信儿,扑了个空又急忙急火地跑来了,晚了”

大车恶声恶气:“算了,原来也没指望你们,你们剿了多少年匪了?越剿越多,都是怎么剿的?不如不剿。”

关团长把驴脸阴了下来:“话不能这么说,不剿更多。我说大车,也怨你自己,我早就劝你买儿条好枪,养几个炮手,你这么大的家业没有看家护院的怎么行?枪都给你备好了,人也给你选下了,你就是不干,不舍得花钱,还死辈,咬着驴屎撅子当麻花,给槽子糕都不换。怎么样?不听好人言,吃大亏了吧?”

大车把乎一摆:“好了,吃亏不吃亏我愿意,这里没事了,你们走吧。”

关团长拉下脸来:“就这么一句话打发我们走?我们也不是你的看家护院,说用着打个口哨就来了,说不用放个屁我们就走,也太拿我们不当刀了。没别的,给点辛苦费吧。”

大车气得哼味哼味直喘:“辛苦费?你看家里还有什么值钱的拿吧。”

关团长笑了:“有你这句话就行。”对部下,“弟兄们,冯掌柜的发话了,有用东西都给我装车!”

官兵们呼啦散开,翻箱倒柜,又抢又砸,比胡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官兵们满载而归,高高兴兴地上路了。大车站在门门狠狠地吐了一口“吓!比胡子还狠!”接着狂吐一日鲜血。

驴子这时候扛着大撅头来到周家,死皮赖脸地缠着黑葡萄给自己做媳妇。黑葡萄好言好语地说:“驴子哥,别说傻话了,你家遭胡子了,你还没吃饭吧?走,屋里去,我给你整点吃的。”说着,拖着驴子进了屋。驴子没客气,好一顿狼吞虎咽。

黑葡萄挺同情驴子:“你看你,满嘴燎泡,上火了?”端水给驴子喝。驴子大口地喝水。

黑葡萄说:“驴子哥,你说你要是不傻多好。”

驴子笑道:“我才不傻呢。”

黑葡萄不屑和他争辩:“好,我信。吃饱了?吃饱了就回家吧,你爹正在家病着呢,快回家伺候你爹吧。”

驴子抹抹嘴:“你说我爹?他呀,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黑葡萄叹着气:“又犯傻了。行了,快回家吧。”

天黑了,老蛾一子睡着了。有人敲门。老蛾子披上衣服开门:“是大车吧?快进屋,我估摸你也该来了。”

大车扶着老蛾子坐到炕上。老蛾子说:“好啊大车,这两天你把风铃渡搅和得”

“师娘,你就别窝囊我了,丢老人了。”

“你和小北风也没有什么过节呀,他怎么的就对你下了黑手呢?”

“这件事我想来想去,想得头疼,也没想出为什么。是马国贤因为我当年卸了他的膀子找我的后手?要不就是驴子咬碎了他的子孙布袋,至今还咽不下这日气。按说他对我,我们冯家的仇是挺深,也儿次二番扬言要毁了我,难道真的是他勾来小北风败我的家?”

老蛾子眨巴着瞎眼说:“你师父活着的时候常说,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你们两家这笔账早晚都得结。那时候他没少劝你们,可你俩,一匹烈马,一头辈驴,谁也不一肯低头,他说你过,你们必定两败俱伤,这话早晚会应验。不过我合算,闲贤不至于这么下作,他要治你有一百零八个办法。要真的是他做的,那也是他到寿限了,是不得已。”

大车一拍大腿:“对呀,我怎么就没往这儿想呢?难道他的大限到了?他可不能死,他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老蛾子叹息:“唉,你说你们同门同宗,这是何苦?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一口气,人活着就是一口气,我咽不下这口气。事到如今我没有办法了,认栽了。可我不服输,冯家的门楼子不能塌。”

“行了,就别说狠话了。潘先生和山菊被绑了票,你是怎么打算的?不打算赎票?”

“能不赎吗?我要是不赎票,还能在风铃渡立住脚跟吗?”

“那你打算怎么枯?”

“怎么整?这不是找你老人家讨主意吗?”

老蛾子笑道:“屁!自打你师父过世,你什么时候找我瞎老婆子讨过主意?你现在是风铃渡的人物,跺跺脚满镇子乱颤,我估摸你是想走老道儿,给我打招呼来了,你就说是不是吧。”

“师娘,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为了救急救难,我是要重操旧业大干一回。”

老蛾子忧心忡忡地:“唉,你呀,金盆洗手的人了,再走回头路能不失手?不记得了?你师父就是死在金盆洗手后的第一回啊。”

大车长叹一声:“唉,不走这条路怎么办?我是实在没办法了。”

“你记得不?当年你师父的绰号叫什么?”

“怎么会忘呢?老蝙蝠。”

“为什么得了这么个绰号?”

“他昼伏夜出,像夜行的蝙蝠从来没失过手吸。”

“你师父自打金盆洗手他就没再动过别人的一针一线,可那一年,他为了还一笔赌债挺而走险,结果呢,你也知道,失手了,死得惨啊!但凡有别的路你还是别冒险。你不是还有家产吗?折腾折腾算了,给子孙积点德吧!”

“师娘,那我可就惨了,永远翻不过身了,我不能让马国贤看笑话。”

“看样你是铁了心了,我是劝不动了。唉,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驴子吓坏了吧?”

“你说驴子?没心没肺的东西,才不知道害怕呢。哎,你别说,就是因为傻因祸得福,小北风没绑他的票。”

老蛾子笑了:“你们都说他傻,其实是你们傻。对你说,你师父临死前有个天大的秘密对我说过……”欲言又止。

大车问:“什么秘密,你对我说说。”

老蛾子沉吟了一会儿说:“算了,不说了,早晚你会知道的。”

“不说就不说吧,我去看看马国贤。”

马爷病入膏育,说不定哪口气拔不匀溜就呜呼哀哉了,马万海这几天衣不解带侍候在老爹的眼前。这阵子马万海正给老爹喂参汤。马爷摇摇头说:“不喝了。我气数到了,该去见马万松了,梦见好几回了,他说在那边他没有人陪着下棋,让我去呢。吓,我是臭棋篓子他不知道吗?大车棋下得才好呢,我估摸也招呼他了,让大车跟他下。”

马万海笑了:“对,让他跟马万松下。”

马爷翻着眼皮说:“也怪,大车没念儿年书,怎么棋下得就比我好呢?年轻的时候,每回和他下棋他都让我两匹马,还说,我姓冯,你姓马,比你多两点,我让你两匹马咱就扯平了,可就是这样我也下不过他,真邪门儿。”

“他那都是雕虫小技,不和他争。”

“活着不争,可到了老祖宗那儿,马万松要是看见我是臭棋篓子骂我怎么办?”

马万海笑道:“那就让他骂。”

马爷不乐意听:“那多没面子!”

“那你说怎么办?”

马爷狡黯地笑了:“我有办法,我手抄了本棋谱,叫橘中秘,等我死了你给我装棺材里,我好好研究研究,我就不服大车。”

马万海哄着:“对,好好研究研究,等研究好了咱让他两个车,他不是叫大车吗?给他来个马拉车。”

马爷火了:“凭什么马拉车?我给他来个马踏连营!”

马万海附和:“对,马踏连营!”

锁龙悄悄进屋小声地对马万海说:“冯大车来了,要见老爷。”

马万海说:“回了他,不见。”

马爷耳朵尖,忙说:“别,见!告诉他,客厅里等着,我这就见他。”

客厅里,大车坐等马家父子,显得悠闲自在。锁龙来送茶,说:“冯掌柜的,稍等一会,我们老爷一会儿就出来。”

这时马爷在屋里急忙抽了口大烟,漱了漱口,又不紧不慢地对着镜子化妆,脸上搽上胭脂,描眉,这才精神焕发地走出屋子,进了客厅。见大车在那儿品茶,马爷拱手,朗声大笑,声如洪钟:“哎呀,我当是谁,冯掌柜的,有失远迎。”大车见他神清气朗,既疑且惑。

马爷说:“哎呀,你是有年头没到寒舍来了,你这一来蓬革生辉。怎么样,身子骨还硬朗?”

大车挺了挺腰板说:“还行。你呢?”

马爷嘎嘎笑着:“托您的福,硬硬朗朗的。”

大车凝目细看着马爷,干脆单刀直人:“国贤,别装了,我看你气数已尽,是学诸葛亮祭七星幻一求寿吧?我可不是司马郊,不中你的计。我问你,我家遭了胡子,是不是你做的手脚,是不是你从棺材里伸出手揪住我不放?”

马爷脸色变了:“冯掌柜的,我马国贤是和你有仇,可不至于下作到和胡子沉靡一气(,不错,我早有安排,本想临死和你决一雌雄,把这辈子的恩怨了结,你不败家天理不容,我死不螟目。如今人不报天报,这可怨不得我。”

正说着,马万海拄着双拐,拖着一条腿进屋。大车一愣:“万海?是万海吧?”

马万海满脸痛楚:“是我!”

大车忙起身察看马万海的腿:“怎么了?”

马万海皱着眉头说:“残了!一梭子子弹把我废了。”

大车故作同情地摇了摇头:“唉,怎么会这样呢!可惜你小小年纪了”

马万海摇摇头说:“老前辈,也许我命该如此吧,能不能听我说句话?”

“说!”

“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说到根上马冯两家同根同源,我们家老爷子听说府上摊上事了,落了好儿回泪呢!”

大车狐疑:“真的?”

“真的。老前辈,我就是叫您老太爷也无所谓,您是萝上缨子不打挺儿,可长在背(辈)上,我当小辈的能跟您撒谎吗?我才回来,听说您家出事了,也难过得什么似的。有句话怎么说的?兔死狐悲,你家出事我心里也像针扎的似的呢。”说得言辞恳切。

大车将信将疑:“你说的都是真话?我也不信你爹会对我下这样的黑手。既是这么说,那我就来求帮了,小北风下了海叶子,让我出钱出枪赎回潘先生。我现在钱不凑手,能不能借些钱给我?”

马万海摇头:“不是驳您的面子,钱,我们家有,可要是送钱买枪送给胡子万万不行。为什么呢?您想啊,我家要是借钱您给胡子,不是长了胡子的威风吗?这叫为虎作怅!”

大车火了:“怎么叫为虎作怅?不借就说不借,扯些里根郎干什么?你们不就是想看我的笑话吗?我还告诉你,我来借钱就没打算带着钱回去,我就不信不进庙就看不到和尚。”

二人争执着,马爷却睡着了,打起了呼噜。

马万海小声小气:“嘘!老前辈,有理不在声高,我们家老爷子睡着了。”

大车忽地站起身:“好啊,这是逐客。行,我走,可我告诉你,要是查出谁勾引了小北风,那他就死定了!”说罢气呼呼地走了。

大车走后马爷睁眼,问马万海:“万海呀,我问你一句,冯家遭胡子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马万海跺着脚:“爹,您怎么就信不过自己的儿子呢?”

马爷笑着摆头:“知子莫若父,你从小是什么人我心里有数,我们上辈人的事你们就别掺和了,让风铃渡安稳几年吧。”

马万海信誓旦旦:“爹就放心,冯家的事我没沾边,我不和他们斗,没意思”

“万海呀,我是土埋脖颈子的人了,可我还是要对你说,你们下一辈忘了我们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吧,就是忘不了,我也要忠告你一句话,你这一辈子一定要躲一个人。”

“躲着谁?谁这么厉害?”

“这个人就是驴子,大号冯中岳。”

马万海哈哈笑了:“他不是傻子吗?”

马爷却很严肃地摇了摇头。

冯家堂屋,大车捧着水烟袋在屋里踱步,长吁短叹,他凑不来钱赎不了票,重出江湖又下不了决心,陷人进退维谷的境地。驴子来了,拖着大车:“爹,你跟我来,我有好东西。”

大车厌烦:“去去去,别来烦我!”

驴子挺认真:“爹,我真的有好东西。”“你能有什么好东西?不是泥鳅就是螃蟹。”驴子拽着爹:“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来到驴子屋大车惊呆了,炕上摆满金银首饰,还有一堆银元。大车瞪大眼睛:“我的儿呀,你从哪儿捣鼓来这么些宝贝?做贼了?”

驴子洋洋得意:“爹,你看好了,这是谁家的东西?”

大车抓起金银首饰仔细辨认:“咦!这不是咱家的东西吗?这对金镯子是你娘的,还有这个,这个,这都是咱家的东西啊,不是叫胡子抢去了吗?怎么又到了你的手里呢?”

驴子傻笑:“嘻嘻,你猜。”

“当贼了?从他们手里偷回来的?”

驴子撅着嘴:“我可没当贼,”

“那是怎么来的?”

“我要跟他们当胡子他们不要,我就跟着他们跑……”

大车点头:“嗯,这我知道,后来呢?”

“后来我就把这些东西拿回来了。”

大车一拍大腿:“说了半天说到高粱地里一去了,还是当贼了。”

驴子不高兴了:“没当就是没当,贼是偷人家的东西,我是把自己家的东西拿回来了,怎么是贼呢?”

大车乐了:“对,不是贼。咦?你什么时候学会偷了?不,我是说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些本事的?跟谁学的?我怎么就不知道呢?”

“没学。”

“那你是怎么把东西弄回来的?”

“怎么弄回来的呢?我怎么就忘了呢?”

“好好想想。”

驴子想了想:“哦,想起来了,他们赶着大车往前跑,我在后面追,追着追着大车上掉下一个袋子,我捡起来一看,这不是咱家的东西吗?就寻思,你们不要我当胡子,还拿我家的东西干什么?就背回来了。”

大车拍着驴子的肩膀:“好儿子,你真是咱家的福星啊,这么一来赎票的钱就差不离儿了,再搞儿条枪就全有了,这真是,华容道遇到关云长,天不灭曹啊!”

驴子傻呵呵地:“爹,枪我可捡不到。”

“枪不用你管了,我有办法。”

大车是有办法,他早就打听到了,林茂沟的曾老爷子新近置办了儿把好枪,他要独闯龙潭虎穴黄夜盗枪!是夜,大车一身夜行打扮,身挎鹿皮行囊,跪倒在尘埃焚香祷告:“祖师爷在上,不肖弟子给祖师爷请罪了。大车金盆洗手多年,本打算永世不再做贼,可是世道混乱,如今我不做贼就难做人,不得不重返江湖,祖师爷保佑弟子马到成功。”说罢磕头如捣蒜,以致额头鲜血迸溅。磕罢了头走进院子,不走大门,纵身跃仁墙头,一会儿就消失在夜幕中。

来到林茂沟曾家大院,蒙面的大车躲在暗处窥探屋里的动静。曾老爷子躺在炕上抽大烟,手里摸着小老婆桅子肥白的屁股哼哼呀呀:“真美呀!桅子,你觉没觉出来,咱当地的膏子就是比不上印度膏子,人家的东西就是地道,那叫醇香,柔和硬:好东西啊!”

桅子白了老头子一眼:“屁话,一分钱一分货,本地膏子什么价?印度膏子什么价?能比吗?”

“哎,桅子,以前你跟小北风当胡子真玩过枪?”

“喊,长的短的我什么样的没玩过?”

曾老爷子淫笑:“什么样的都玩过?长的短的都玩过?”

桅子听出了话味儿,朝老爷子肚子上瑞了一脚:“去你的,老娘在1匕上的时候没少有人打我的主意,老娘守身如玉!”

曾老爷子忙点头:“我信,我信。哎,咱进的那儿把德国造你都会摆弄?”

“怎么不会?拿出来我摆弄给你看看。”

曾老爷子下了炕,打开柜子,显摆新买的枪支:“你看,这样式,烤蓝,都是一流的。我可是花了大价码,好不容易到手。桅子,你玩给我看看。”说着把枪递给桅子。

桅子接过枪在手里玩得那叫麻利,机头在白花花的大腿丘一蹭就打开了保险,朝曾老爷子比量。曾老爷子吓得摆手:“别,别走了火!”

桅子嘎嘎笑着:“看你这点胆气,还没上子弹呢。”

“好了姑奶奶,收起来吧,藏进炕洞里,别招了贼。”

桅子把枪包好,撅着屁股把枪藏进炕洞里,藏得很深。曾老爷子问:“哎,藏那么深干什么?”

你不用问,我有我的道理。

大车窗外偷看得明白,寻思了一会儿,走到草垛前,点火烧着了,他要引蛇出洞。

屋里,曾老爷子惊呼:“不好,着火了!”拖着桅子跑出屋子。

院里,曾家人都跑出来灭火,忙得不亦乐乎。

大车趁乱潜进曾老爷子的屋,借着火光钻进炕洞摸枪,他个儿大块儿大,屁股露在外边。他显然得手了,往外退着身子,不料却退进了一张大网里,人退出来,网也吊起来了,大车被吊在了半空中荡秋千。大车正惊异呢,忽闻一阵女人咯咯的浪笑声,是桅子。曾家人举着火把呼啦一声闯进屋,围住了大车。

曾老爷子对桅子跷着大拇指:“桅子,你这一手真他妈叫绝,我算服了。”

桅子朝大车冷笑道:“老东西,身手还挺俊啊,不是我有眼线,你今天还真能得手。你就是风铃渡的冯大车吧?冯家大掌柜的原来是贼呀!”

大车说:“少说屁话,爷爷今儿个落到你们手里了,要杀要剐随便!”

桅子晒笑:“我杀你算怎么回事?我要把你送进官府,让他们收拾你。”

大车慌了,喊道:“别,别送官府,我认打认罚!”

曾老爷子笑眯眯地说:“认罚?那好。”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早已写好的契约,“那就在,上边按个手印吧。”

大车问:“都写了些什么。”

曾老爷子把契约递到大车眼前看。大车看过契约,蹬着腿吼道:“这是要我的老命啊,不如杀了我吧!”

桅子一阵冷笑:“我们不会杀你的。你不干是吧?那行,就等着蹲笆篱子吧。”

大车叹道:“你们这是早就预谋好了的,也太歹毒了!”

曾老爷子咯咯笑道:“叫你一屁崩对了,我早就看好你的大院套了,这可怨你自己,你是不请自来。”

大车一咬牙:“行,我认了,可能不能告诉我,谁和我过不去?”

桅子嘿嘿一笑:“冯大车,你这个老东西也太天真了,别说没人和你过不去,就是有,能告诉你吗?忠告你一句吧,回风铃渡把尾巴夹起来,老老实实的不吃亏!”

大车回家以后一病不起。花狸子来讨信。大车挣扎着爬起炕来说:“我现在钱是凑够了,可枪是没有办法了,人我又不能不赎。这样吧,劳你对小北风说说,枪就折算成钱吧。”

花狸子说:“哎呀,那得多少钱啊,拿得出?”

大车叹口气:“我也不瞒你了,这个大院我卖了。”

花狸子大吃一惊:“卖了?卖给谁了?”

“林茂沟的曾世竹老爷子,详情就不说了,你赶快去赎票吧。”

花狸子来到烟囱山赎票。小北风让魏驼子把潘先生和山菊带进马架子,对二人说:“你们东家赎票了,跟着花狸子回去吧。”

不料山菊向后缩着身子说:“不,我不回去!”

花狸子急了:“山菊,你怎么不回去呢?为了赎票,你公公都败家了,回去和驴子成亲吧,不能叫他人财两空啊!”

山菊嚷道:“我不回去,不做驴子的媳妇,他欺负我!”

潘先生拽着山菊:“这孩子吓傻了,回去吧,这儿不是你待的地方。”

小北风也说:“你留在这儿干什么?这儿不养闲人,何况是女流。”

山菊理直气壮:“谁让你们养活了?我要留下当胡子,当女胡子,当胡子比当童养媳好。我没爹没娘,驴子不喜欢我,回去有什么意思?”

小北风乐了:“嘿,怎么和驴子一样呢?都想当胡子,不行,我不会收留你的,走人!”

山菊一屁股坐到地上,打着滚儿哭,耍赖:“不走,就不走!我不是自己来的,是你们要我来的,用着我就把我绑来了,说不用了就一脚瑞出去,没门!”

小北风抓着脑袋:“咦?你真想当胡子?吃得了苦?”

山菊坐起来:“嗯!”

小北风满脸的无奈:“潘,你都听见了,不是我要留,是她自己要留。回去跟你们掌柜的说声,他要是还想要人,我把她绑回去,要是不要呢,就让她呆在这儿吧。”

冯家败落了,大院让给了曾老爷子,冯家搬进了镇郊的寒舍,家里的人风流云散,就是潘先生死活要跟着老掌柜的。大车病得不轻,缩在炕头正咬牙硬挺。头发已经花白了的潘先生在一旁伺候汤水。

马万海让锁龙背着,拎着礼品来探望大车。马万海放下礼品,轻声呼唤:“老前辈,我是万海,看您老人家来了。”

大车缓缓睁开眼睛,挣扎着爬起来,冷冷一笑:“哦?你呀?马家大少爷,来看笑话的吧?你笑啊,使劲笑,千万别笑出尿来。”

“老前辈,您这是怎么说话呢?为不借钱生我气了吧?”

大车面如覆霜:“我不生气,按辈分你是我的重孙子,我怎么能生重孙子的气呢?哎?你爷爷呢?”喊,“驴子,中岳,跑哪儿去了?孙子看你来了!”

马万海苦笑:“别喊了,他到街上玩去了。老前辈,别生气,您怎么能生我的气呢?怎么不理解我呢?我把道理册开了揉碎了给您说说,不是不借钱给您,我和土雕不共戴天,怎么能出钱出枪壮大胡子的势力呢?别不愿听,那就是为虎作怅,您要理解我的这一片良苦用心,您要是不理解我谁还能理解呢?您不是一般的草民,是咱风铃渡的大户,通情达理的人,不糊涂。我们家有钱不假,可钱一定要花在正道上。”

大车两眸如炬:“我理解,太理解你了,可惜理解晚了!你自打回来在正道上没少花钱吧?小北风这么下力祸害我,你给了他多少钱?”

马万海捶胸顿足:“天地良心,我发毒誓,我要是给小北风一文钱,叫我老马家断子绝孙!”

大车嘎嘎笑了:“别,你可别断子绝孙,你要是断子绝孙我们驴子就当不上老太爷了!”

马万海苦笑:“还是不相信我,不信就不信吧。”打量着屋子,“哎呀,您看您现在住的地方太简陋了。这样吧,我家还有儿问大瓦房,闲着也是闲着,收拾收拾您搬那儿去住吧,早晚我还可以向您请教一些做人的道理。”

大车忙摆手:“谢了,这房子再破毕竟还是房子,你家再好也是马厩。”

马万海并不生气:“老前辈骂人真有水平,不带脏字,我也不和您计较。您实在不愿去我可以出资给您这房子翻修一下,这房子冬天还能住人吗?”

“怎么就不能住人?我就是人,你的钱还是花在正道上吧。”

马万海摇头叹息:“唉,说不到一块啊。好了,那我就不打扰了,您歇息吧。”说着要走。

“慢,把你带的东西拿回去。”

“您看您,怎么就这么见外呢?这是我做晚辈的一点心意,就给个面子笑纳了吧。”

大车板着脸:“我没有面子。”

马万海叹着气:“好好,带回去。您歇着吧,改口我再来看您。”

锁龙背着马万海出了屋门,在院子里打量着,满脸的怜悯,满脸的悲凉。

驴子回来了,站在院子里围着马万海傻笑。

马万海流泪了,仰天长叹:“苍天啊,睁开眼看看吧,马万松的后人就这么任人宰割吗?老前辈英雄了一辈子,如今虎落平阳,到了这步田地,求生无门,求死无地,公平吗?太不公平了!国家战乱,生灵涂炭,土匪横行,灾难不断,还叫老百姓怎么活啊!老天爷,你借给我神力,让我荡平这个乱世,还我朗朗乾坤,清平世界,就是肝脑涂地我也在所不惜啊!”

驴子在他脸前腕后围着转,像看耍猴的。

锁龙背着马万海走了。

马万海刚走,大车日中狂吐鲜血人事不醒。潘先生惊呼:“老掌柜的,你可别吓唬我啊!”手忙脚乱地给大车擦洗。驴子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老爹,面部毫无表情,看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周树美老先生家,黑葡萄正在院里扭着婀娜的身段晾晒衣服。驴子趴在墙头,冬拄着撅头痴呆地看。黑葡萄瞥见了驴子,嫣然一笑:“驴子哥,什么时候来的?吓我一跳。怎么不进来?”

“嘿嘿,早就来了,怕你爹。”

这时候锁龙背着马万海来见周先生,手里提着在冯家没送出去的点心盒。

驴子小声对黑葡萄:“嘘!我孙子来了。”

马万海推开院门看见黑葡萄,一愣,不由得向她投去欣赏痴迷的目光。

黑葡萄被看躁了,脸颊上浮起红云:“先生,找谁?”

马万海回过神来:“找周树美先生啊。你是葡萄姑娘吧?”

黑葡萄嫣然一笑:“对呀,你是谁?我怎么不认识你呢?”

“可我认识你呀。我到奉天念书的时候你还是个黄毛丫头,一晃成了大姑娘了!”

黑葡萄扑味笑了:“我知道了,你是马万海!咦?你怎么了?病了?”

马万海皱着眉头:“别提了,剿匪的时候打残了。你爹在家吗?”

“在家,爹,有人找。”